这般的变故,许久未亲自征伐的凌霄仙尊也是过了半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他给了何倩一个眼神,几乎同时,他看见了江上瞬间拔出的剑。
少女手持“无鞘”,剑身与江上的“佩恩”相撞。她无灵力竟是用自身的血肉供养,分明是斩魔之剑此刻却为邪魔所用。
凌霄仙尊大乘期的威压瞬间暴戾在这间宽敞的茶室,浮窗上的雕花有细微处在刹那断裂,屏风上的花鸟鱼虫在灵力的驱使下开始游走。
少女还保持着无辜的笑,在这灵力的绝对压制下,就连她手上的血液也几乎凝滞了流动。
“够了。”
一声爆喝,她手上的剑瞬间暴起几乎是一瞬吸食了她裸露的血肉,又归于了江华之手。
她自己的神色也惊疑不定,似乎有十分错愕。
“师兄。”
江上把那柄剑抵在了她的脖颈。
“你自向我袒露为魔之实,又为何执迷不悟,我的剑,不斩无辜之人。”他的语气犀利,江华却听出了辩解之意。
江华手握无鞘,江上剑指其颚,思量着从这里贯穿如何。
何倩后退一步,若有所思。江上应该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那师尊心情安排在回春散中的后手应当是用得上。
沈无捏出一张符纸,尚且有自保之力。
凌霄仙尊顿了一瞬,又迅速反应过来无鞘剑的“试人”。
他冷哼一声随即道:“她的本体不在这。”
他的神识专一的凝聚,原先看似平稳的五脏六腑此刻都生着淡淡的魔气。
这并非是入魔的前兆,而是本身非人的证明。
魔族特有的魔核或许会让那群老怪物意识到他族对于下一场恶乱的态度。
起码,也要先在各宗之内除除钉子。
他看向了江华手上的无鞘剑。
这柄无鞘剑的上一任剑主便是无情道人,无情剑只斩有情人。剑主有情,挥出的剑便会势弱上三分。
更重要的是,这柄剑是天生的斩魔识人之剑。
这柄剑被江华拿在手上时,他竟没有察觉到不对。为什么它会被无情道人放回藏剑山?
这是留给弟子的礼物,还是一种宿命的传递。
江上的眸子沉了下去,他想起了刚才凌霄仙尊递给他的那个莫名的眼神。
有什么是他有别人没有的?
他的鼻尖引领着一股桃花的香气。
他想起那日在桃林——无情道人分明,是叫她。
霎时间他的美眸闪过一丝清明:“楚舍还!你其罪有三。”
少年的声有天助,夹杂着灵力的波动随着尖尖一起直指于少女的脖颈。
江华一直没有停下灵力的运转,自然的挡下了这一阵波动。他的表情略微淡漠的看了一眼灵力爆发的中心。
江上的表情波动似乎有些大了,或许是道心不稳。
吉人自有天相。
何倩乃是元婴四层,比她小了一整个境界的江上自然无法撼动她分毫。她看向身后再同一直线上的沈无一个闪身,便如清风到了他身前替他护下了,那余波。
“师弟?”何倩出声关心。
“多谢师姐,无碍。”沈无道。
在江上念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那少女、江上、凌霄仙尊便动了。
她看着他,朝他剑剑迅猛扑来,江上顷刻向后退去两步。
他猜对了。在场,只有他一人知晓她的名字。
“楚舍还”三个字一出,她身旁未能凝结的黑气霎时间散去。
刹那,凌霄仙尊的小做法式阵结起。
“天地鉴之,吾心所向,此地乃吾护佑之境。
祈借山川之灵,天地湖泊之威,凭吾所受之援,暂封妖孽,禁其伤人,止其妄言,毋乱人心。
吾与诸弟子当详查真伪,务绝此魔,若有不逮,自承其咎。
唯望天地垂怜,助吾一臂。”
那结阵一出,刚才还阴影,笑着的少女便是面容一僵。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杀了我,沈御山是剑鞘。”
她的语气不似癫狂,反而是有调理,甚至引出了被所有人下意识隐去的另一位“主角”。
她此刻的目标十分明确。在“佩恩”剑愣神的片刻,她几乎是一瞬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对上了江华的眼神手指向前做抓握状,似乎要抓住那柄无巧剑的剑锋。
她的语气认真带着两分笑意,却不狂妄。反倒如同叙实,作立誓状,双指向天。面无半分心虚。
江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沈御山是何许人也。
她依坐在了拼接而成的其中一张长椅上,脊背贴着那高背,双腿垂下隐约能勾勒出如鱼状的弧线。
那白色的袍子竟是比她整个人还要纤长几分,她身上还有着冰雪消融的味道,配上两分的松木香。
如果说凌霄仙尊听进去的是前半段杀了她的用意,那江华所关注的从头到尾便都是剑鞘的所在。
怎么会这么顺利?
“凭什么信你。”江华蹙眉,心里却思量是否是有邪祟影响了师妹甚至假扮成了师尊。
剑鞘对她固然重要但……为什么偏偏是师尊?
凌霄仙尊却是迅速又开口了:“你前世所行乃是苍生道锁魂魄早就归于天地,无异于大道飞升,你躯壳如今不过是一缕执念,安敢叫嚣?”他说着又是向前几步气势节节攀升,直到那少女的眸子若无其事的抬起,他这才伸出手。
“你将自己的命数和他的命数绑定了。”他的语气是肯定的手指翻握,如同抓握天地。那少女却并无太多的反应。
沈无捏着符的手先是一松,不过半秒,便听到了人头落地的声响。
竟是凌霄仙尊结阵直接将其绞杀在了阵内。
“这不过是一具造物,它的本体应当和无情道人命数勾结……又或者,她将天生之魔所生的魔核,给无情道人服下。”他略微蹙起眉头,神色间却无忧愁,只是有些抱憾。
他心中略有判断。
看来今日,与无情道人终有一战。
魔核,承载魔族记忆、寿命、传承。
那位真正的楚道君早已生死道消,其所行为苍生,自被苍生道接纳成为大道的基石之一。
而如今这残念不过是不被苍生道所接纳的残愿、执念,而其历经这万年才入魔,也可证明哪怕是执念也尚存善心不过是被利用成了造物……
说此残念,谁有知晓。会不会是一无辜生灵植入幻境让她体验了道君完整一生后的自以为是?
虽有记忆,也知无鞘剑的秘辛,但终究不再是那位道君本人——失了气魄,是于光阴长河的昙花一现。
阵法中的尸体正中的尸体保存完整,只有脖梗处一道淡淡的细纹,却保持了少女生前的模样。她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用神识看去五脏六腑仍在均匀的跳动。
在此的修士中只有沈无是方刚入门的。他是最早察觉到对方异样,却说不出哪里奇怪的。
她分明没有修为肌肤却完整没有污垢,皮肤细腻光滑,五脏六腑内也没有杂志——分明是完璧之躯。
若非先天的无垢之人,那便是非人的存在。
凌霄仙尊轻轻抚了一下。魔核若不在他身上,那便极大可能在无情道人之躯。
他正在思考她先前那些话的意味,但对方的行为此刻没有跟他谈判的筹码,他所需要考虑的,是无情道人的立场。
“江华小友,可随我一同面见无情人。”凌霄仙尊几乎顷刻就下了决定。
在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道心破碎,不知目前处境、立场的无情道人若是修为恢复所带来的影响,分明要比事情的原委更加重要。
若是修为不及他,那便顷刻斩杀。
他与江华有旧交,曾在她入门时赠与过丹药,他更是知晓她所走的无情道乃是和无情道人同样的对苍生无情。
不会因为他身为她师,而下不了死手。只需要给她一个合适的借口……
“掌门,不知我师尊现在是何境界?”江华一瞬间将头转向凌霄仙尊的方向,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掌门的意思。
他通常只有在大势所迫用人之际时才会称其为小友。
先前叫她到这光华殿又这般亲自说道,必然是有所预知,不愧是观天峰。
但她的目的只有剑鞘……而之前楚师妹所言,把师尊当剑鞘用?
她扫了一眼凌霄仙尊,她还需要见到无情道人后才能定下取舍。
何倩抱起了那完整的躯壳,灵力顷刻运转,将她脖颈上的那道细线恢复如初。
她鼻尖的气息萦绕着那躯壳都多了一份药味。
时不我待,凌霄仙尊手上捏起了传送阵,一手捏住江华的肩膀,另一只手拉在了那玲珑尸体的手背上。
凌霄仙尊作为掌门。只需阵法,便可在天行宗内畅通无阻。
他更是没考虑过江华有拒绝的可能。
两人一尸顷刻间便到了一处洞府外,几乎是下一瞬,那洞府便整个由灵气炸开,两人落脚便是在一处松树林间。
黑与白交错,山与雪之诗。倾盆大雪在另一座雪峰飘荡。
隔壁的霞光风一木林著称,四季如春。此处的山峰上树木凌厉,中间开辟着几处庞杂的洞府,其洞府多依于石窟之中。
如同春竹茂盛从地面拔起的更多的是弟子修习的场所,辟谷前弟子所居住的弟子居赫然在其山腰,层层叠叠、观若宏景。
此处洞府,同样移山峰其一而建。
不远处,正是那后崖,白雪皑皑。
寒凉长飘,凌霄仙尊借着掌门之位,带着江华直接入了这太云峰。
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碎石和冰寒的气息三种气息交织,竟是隐隐再比以前回酿出一种桃花的甜蜜。
那洞府炸开的瞬息凌霄仙尊手指徐徐抬起,由宗门大阵为底层的阵法开始构筑。
凌霄仙尊抬手,灵力催动,更是直接将那具无头尸体甩入了阵法之中。
江华身上的灵力,向剑身凝去,身旁还未化成雪的雾气,此刻终于凝成了苍白的雪,向地面飘去。
无情真人看向那在灵力裹挟下面容瞬间年轻。凌霄仙尊的面容仿若初入弱冠、不见须发。
剑眉星目,世无其二,手上的阵法瞬起。天地转动,此刻方寸之内,天圆地方。
“成也是你,败也是你。”黑发束冠,仅是片刻,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传送阵开始,在此处的便是是本体,大乘期的修为压向无情道人。
一人止于高空,青色的袍子伴着风雪,发冠上的红色玛瑙火气四溢,身旁的雪又融化成了雨洒落在地面,刹那又凝成了冰。
黑发随风凌厉,青年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天机万变天空上的云层刹那开了一道口子,由阵法向上天地而下的灵力抽取这周围植被的生机。
“无情道人,你知她是魔气凝成的转世,鬼与魔相勾结的产物,所造就的不过是空有记忆和躯壳。”
凌霄仙尊先发制人,手中的阵法结起,由宗门大阵为底。他身上三成的灵力瞬间灌入其中。
清风与火焰在周围交织,避开了那些松树,却不乏点燃了些许的枯枝——
一声暴喝传来,江华在碎石夹杂着的山雾与尘埃中又看见了与他分别不过百年的师尊。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注意到了他审视的目光,她眸光微动,却是暗自站在了无情道人那边,手上的剑势都弱了两分。
无情道人的一袭白衣身侧此刻萦绕着团团黑气,那一头银发此刻隐隐返黑,隐约有入魔的趋势。
可惜,还没有彻底入魔。
他手上拿着一把玄色的长剑,那眸子一眼就锁定在了江华身旁从空中掉落的无头尸体身上。
阵法中的那人一袭白发垂于胸前身形挺拔,一把长剑指向空中对着那天光便是剑尖指着青年的方向,一黑一白、一青一素。
江华从没见过无情道人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的白发染血,脸上蹭上两抹灰尘,体内的五脏六腑,此刻脚如乱麻。
肌肉之间,原本应灵力连接恰当能发挥其最大功效的桥梁也断的七零八落。
甚至于她的神识贯穿他的躯体,毫发无阻。
那魔核赫然在他的脊椎之间,替换了一柱脊梁!
竟然真已堕魔?
无情道人口中赫然吐出一口血来,那黑血浇在地面,分明从中,形成一道黑色的虚影,与他同根同源,身高八尺、天潢胃溃,其姿如松。身着华服,又是黑白之对比、阴阳之纠葛,那口血竟然,引得阵法也颤动二分。
“你又怎知,她不是我师妹!”那声音沙哑,喉结滚动间让人反胃的粘液滚动声似乎又要呕血。
江华听到师妹二字,下意识想起的便是楚舍还还那张带着半分倔强的面庞。
无情道人身上的气息此时竟已跌落至化神,又因宗门大阵上构筑起的苍生大战而锁住了魔气原本隐隐有坠落攀升趋势的修为此刻静了下来浮于表面,他语气中常年清冷的气势也随之虚弱了不少。
分明是白发,常年如同嫡仙一般的青年此刻落魄模样,反倒让人生起了把玩之心。
他身上的气息紊乱,亦正亦邪,似乎还在争夺。
他也该知晓以如今的修为,在凌霄仙尊面前,他只占了辈分的优势。
修士,一境界一隔阂,隔着两三个小境界都要提防着被对方肆意斩杀——
化神对有宗门底蕴加持的大乘修士,和不是自寻死路?
方才他炸毁的洞府本就是依着着山峰而建,那有山壁被剑气斩碎的此刻已落在山峰各处。由于阵法的束缚,它们坠落的时间、地点都被抑制了,直到如今才不间隔的传来落地的巨响。
那些石壁大多裹挟着泥土,此刻竟是引起了小范围的塌方。
“你不教她修道,只教她剑法,便是你知她并非故人。”凌霄仙尊见大阵已成,倒是不急不躁了些,他压着声音,隐着半分怒气,随着凌厉的威压压向他的目光所至的身下那人。
“所见即真,她是何身份我自有定论,你身为掌门,携我弟子来此,当真是所申一个大义?好一个正道,好一个替天而行。”无情道人抬头望着,从上空渐渐飘落的两人,身旁的魔气流动明显慢了些许。
江华神识看着他躯壳中流动加速的魔气,一览无余。
风雪飘摇,他的身形却是巍然不动,那一尘不染的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与桀骜,那双黑色眸子看向了江华手中的无鞘剑。
“昔人已去,若你真所谓情,又为何……紫荆万年。你真要弃宗门大义不顾,此番乃是被邪魔所诱,而非你本心罢。”凌霄仙尊幽幽叹了口气,望着面前这位前辈,语气无奈又带着一丝期盼。
只是不知这期盼是期他向善,又或者……
他的面容仅是呼吸间便苍老了几分,方才灵力的灌注他却没有动用宗门的大阵底蕴而全凭自身的寿命推动——哪怕此刻受灵力灌注回到全盛时期却仍是眼角多了两分细纹。
“你还当楚舍还是的师妹,想要再重现她完整的一生。
但邪魔歪道……再怎么相似真切。恰恰最熟悉她的,又怎会不知、又怎么看不出来。”
无情道人放下了手中的剑,他轻轻一抛,这或许是他做出最错误的决定。又或者说,他不在乎。
他的目光不再关心场上的局面,而是专心致志的看向了方才被凌霄仙尊抛在地上的尸体。
鬼和魔族的创造?
江华悠悠转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向无情道人方才随手甩下的那把剑。
“龙吟”,万年前深海蛟龙一族活鳞甲和玄凤一族羽翼为引,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碾成粉镀在天外玄铁上以异火练成。是无情道人的随身佩剑,但这数千年却从未出鞘,以他血性在剑上渡了万万邪魔。
单论剑,她觊觎已久。
然而若无鞘之限制,否则——视人命如草芥,她恐与飞升无缘。比起单纯对剑的喜爱,她此刻内心难得犹豫。
师尊真的是无鞘剑剑鞘?以人铸鞘,这乃是邪魔的手段。
他如今坠魔……大义在她身侧,可……
无情道人向前走了几步,踏过地上那些碎石。
他光着脚,只留着身上那一袭白衣,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孩童——他抱起了那跌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无头尸体,语气不带冷意。
那躯体被扔下时附着了一层灵力,因此哪怕坠落在地上却也不声不响、毫发无伤。
“是,她早已不是我的师妹,只是空有残念的一道残魂……我清楚能存活至今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善念或者大义,不过是执念。
但那又如何?我被修是自行修道,又何时需要乞讨摆尾、渴求他人认同?!”
他身旁的魔气仍在缭绕,隐约趁着他的面庞愈发的清冷、孤寂。
他又扫了一眼江华,视线下移,语气淡漠。
“无鞘,也要与我为敌吗?”
那尸体脖颈处的切面平整,恰好是卡在一处,脊椎的骨节上下面留下的只有血肉拥簇的骨关节处平平的一层刮蹭。
他抱着面前的躯体,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右手捏住他的左手掌心,那冰凉的指尖在他的带动下竟是放在了他那被替换脊椎处。
凌霄仙尊蔑了他一眼,又听他接着道似有遗憾,又像是释然:“她终究不是,她的执念太轻了,甚至于这具身体只能由记忆推动。
至于斩杀,鬼魔的结合不至于懦弱至此。我想,她是认出了无鞘吧。”
他不仅是铸剑之人,更是这柄剑的剑鞘——这把剑诞生时第一个插入的模具,便是他的脊梁。
他甘之如始,只是剑主未归,他便不再铸剑——
他的目光细细的看着切面,似乎回味着什么。
“夺魁之时,江华的剑法未有退步,只可惜,连剑鞘也能抛下吗?”
无情道人轻笑一声,比这直挺的山松更倔、比这山间的风雪更傲。
直到无情道人话说的如此直白江华这才从两人的对话中略微理清了关系。
——她手上的这柄剑称“无鞘”,乃也是斩尽邪魔荟萃之剑,是万年前遗存下来的无灵、无主之剑。
其原主为苍生道传人,此剑只斩邪魔,不斩苍生,方才那一剑便是师妹身上魔气催动了剑的本意——剑修最信任的不过是手中的一柄剑,脚下的一寸天。
这柄剑的嗜杀、好血,则来自于他的前一任主人,无情道人。
而这位前主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铸剑之人。
她斩出了那一剑,对方何等身份,无需多言。
无情道人看向怀中躯体,漆黑的目光竟有一些殷切。
只见,那方才如同沉睡的少女手在触碰到无情到人脊柱。霎时,那些原本杂乱打碎无情道人体内灵力桥梁的魔气开始钻入她的指尖少女的眸子竟像是饮鸩止渴般的又眨了眨眼。
这次,她倒是死的体面。
无情道人将少女好好的放在一处较为干净的巨石之上。他的指尖带着眷恋,松开手时身上的气息却逐渐变得平稳,原先抑制下来攀升的瓶颈也开始松动。
“她的弟子玉牌?”他抬起头,语气放轻,目光看向江华的方向。
他的脸庞夹杂了几缕银发,江华乎的想起少女在雪地时那肌肤如脂……她知道那枚玉牌的不同在何倩恢复尸身时便让何倩将玉牌交给了她,玉牌——被她放在了芥子袋中。
江华从没有见无情道人在讲解剑谱之外说过这么多话。
江华看向了凌霄仙尊。
无情道人的目光见状隐约有些失落,他低下头伸手扣住了那苏醒少女的左手,他的语气放得更轻,像是呢喃。
“我很难过,她把它弄丢了。”无情道人的面容一点点变得年轻。
元婴之后对于自己的形体便可随意捏造乃至于与他乡——重启人生。
逍遥仙尊那服耄耋之容算是例外。
年迈的样子会更有利于他坐稳掌门的位置。年迈的并非是他的容貌,修仙之人都当视皮囊为骷髅(魅道除外)。
他心枯槁若海竭原荒,七千载岸移沙没草长。
江华下意识想起那柄被一刀震碎的剑鞘,目光略微有些心虚,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弄丢这个词。
少女醒来时并没有对姜华和逍遥仙尊两人产生任何多余的反应,而是近乎本能的搂住了无情道人的腰肢。
无情道人的面容变得有些宠溺,低声喊了她一声念御。
少女的声音多了两份灵动:“无鞘剑,本是有剑鞘的。”
无情道人笑了笑,他的笑总是那般的撕裂,或许只有真心爱他之人才能从中找到美感。
“这把剑,本是我铸给她的。”这话像是感慨,更多的却是追忆,似乎还有些自豪。
江华倒是知道无情道人会炼器,毕竟剑鞘,那新的剑鞘,就是他亲自炼铸的。可惜,他并没有传授此道于她。
江华下意识想说谢谢,却又憋住了。她从未想到回宗后,寻找剑鞘会如此顺利。
凌霄仙尊一步站在她的身前,尽管很有安全感,但她却也无法忽视那几缕如同小蛇在她面前扭动的发丝。
凌霄仙尊的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
无情道人,此刻身上的血色已被抹去,他伸出一只手,放到坐在巨石的少女,小腹处一侧少女缓缓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又跳下局势与他并肩站立。
两道傲然的身影站着,说不清是谁抱着谁又是谁占据主导,只是他们站在那被炸开的山峰之内,残垣断壁之下,天上恢弘的光线,照射进两人的眸底。
如同玉面般的人脸,无情道人的目光一致,又只是轻笑出声。
他的眼底仿若映着一片桃林,他右手又持剑,与她左手交握,唇与她相吻,鼻尖气相交,发丝交错。
那银丝在他俯身时便与那头颅上的黑发交错层叠。
两人都看着彼此,只是当下,并非是千年前,同样绝世无双的正道天骄。
万年前,绝世无双的炼气师铸剑者留下千万华宝却只铸一剑,以身为鞘。
万年后最终自己却走了剑道。
而真正的剑道魁首,却陨落在正面交锋的战场。
万年后的她早已为苍生立命——残魂又或者赤执念,她不知是搀扶还是托举着那一头银丝的少年。
“剑鞘,自然便是铸剑者。”他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是如何监视害羞的。
三年间的种种——过往反倒像是一场砺心的幻境。
江华的表情难免有些复杂。
无情道人只是抬起头目光没有闪躲,两人的目光对视着似乎一瞬间是说不尽的话语。
凌霄仙尊说的有一点没错,她确实不是她的师妹,更不是万年前绝代天骄的楚道君。
楚道君一心向道。
苍生道系苍生,无情道断情殇,道心两茫。
宗门大阵的气势如虹。
“你已有坠魔之兆,所念之人已死,无情道破,这阵法,可吸食你身上的魔气。”
凌霄仙尊语气丝毫不带停顿,抑扬顿挫。
“你若是……”他的眉毛就没舒展开来,像是真正的青年般担忧一位好友的安慰。
两人也曾把酒言欢,互为道友。
但此刻他们竟已有了互相背驰的前路,无法回头。
他也早已经有了必杀他的理由。
“不必。”无情道人淡淡的笑了笑,他抬起手,手臂上几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分明是方才洞府炸毁时,被伤及的结果。
他索性拉着少女的手坐在刚才的巨石上,倒是潇洒,也不顾那白衣染上的尘。
他原想将少女拉在怀中,却见她递了一个拒绝的眼神便乖乖拿袖子拍了两下巨石上的灰尘,这才伸出一只手让少女借力跳了上来。
少年少女坐在那尊巨石上,那块巨石高约一米,长约八丈,此石承洞毁之劫,平展身躯似已待卧岁月。
“凌霄,你又只见到了魔,却忽略了鬼。”少年模样的无情道人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眼睛竟多了两分少年的义气。他的修为开始缓慢的攀升,凌霄仙尊片特别意识到他似乎是又找到了自己的道。
“鬼?它们参与下一次的大战。”凌霄仙尊并不认为自己和无情道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对立。
最好的证明便是两者都没有下死手,并且他背后只是一尊魔。
虽然背后的牵扯更多,但如今的无情道人尚有一战之力。
方才他是被困住,灵力混乱,却还有魔核,那魔核本身便是出窍的修为——
他大可拿太云峰弟子们的性命相挟,莫非是他有所图或者其中蕴含着更大的利益?
他原先便已是将近万年的一峰之主,其门下弟子众多,内无忧患,外也有可借力与宗门无仇敌——在外也无夙愿。资源更是从未少过,以他的资质成功飞升,只差一个机缘,莫非是这一线之机要到?那也不怪他,此刻——
原先伴着宗门大阵启动展开的天光,像被人突兀的堵上了嘴。
被那朝阳展开的天光此刻一点点的隐去,本是暖冬的雪峰,失去了光线,只留下昏暗和阴沉。
凌霄仙尊的躯体陡然僵硬,他看向无情道人面上的表情存疑的不似作假。却又听那人继续说道:“江华,既然回宗,为何不来见为师?”
他似乎有些混沌,又像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自言自语般的感慨了一句。
那双平日里清明的眸子此刻转着丝血。
江华感受到凌霄仙尊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同样的好奇。他似乎对所施展的大阵有足够的信心,这一眼却也恰恰证明了他此刻心中思绪的繁杂。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在此时离开对无情道人的视线。
还不动手吗?江华略微有些不解,如他所言,她确实不在乎这些师徒之情。
比起修道,剑修的剑应当最快的掌握敌人的首级。她并非阵修,并不知晓宗门大阵中这些阵法更多的玄妙。
“剑鞘碎了,当时,弟子偷偷把弟子玉牌融了进去……无法回峰。”江华有些尴尬,但却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了。
“……”无情道人身上酝酿的情绪仿佛被这一句话击碎了些许。
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贴在那少女脖颈旁的手。
“不知掌门可否允许我下去取剑,既然师尊已得旧爱愿舍这柄“龙吟”,可否赠予徒弟?”江华的语气带上了两份期许。
无情道人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有失望与冷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掌也向前翻出。刹那间,江华身形一闪,她是原先所在的位置已盛开出几朵黑色的莲花。
魔族印记。
双生莲。
这不是无情道人原本的法宝。
以双生莲做骨肉,配上鬼族的秘法将记忆和一缕残魂送入这具躯壳——复活出一个新的“楚师妹”,只不过光阴似箭,她早已不是旧人,但同样被时间戳磨的无情道人,哪怕并非一人,仅凭记忆,她却也愿意为她破了道心。
江华突然想起这位楚师妹口中的“杀了我”。
她执念占据躯壳的一瞬间,竟然是寻死吗?
她不知是敬佩还是该说命运无常。
师尊亲口承认了,可以以身为鞘……
一柄剑失去剑鞘,哪怕是无鞘剑这种常年不需剑鞘的凶剑,也终究会丧失一部分清醒。
没有剑鞘的剑相当于无法归家的游子最难抑制的便是安家的冲动。
它会想,在所有能插入的躯壳中获取养分。
若非她回宗前已经让无鞘剑喝过了,足够的血仅仅是刚才那一剑哪怕是双生莲制成的骨肉也会被吸干的彻底。
这也是为什么江上向她提出用无翘剑相试师妹时她会有所疑虑。
那是它的需求——但根据那位的消息所言。
如果有了剑鞘,它所吸取的这些养分则会反哺给剑主,这可是天壤之别的差异。
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江华的目光暗了暗,她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身旁凌霄仙尊的立场。
他与无情道人两人毕竟曾是旧识,他也见过,两人以茶代酒言欢之时。
“何不动手,我既只待你来,那便是要取无情道人身上的魔核,剑鞘归你,其尸身归大阵!”凌霄仙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一瞬间让她的目光清明。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为子死,踏骨辟路。
大阵持续运转,天边被拉上的云层,瞬间黑下。
此时乃是无光之际,一柄雪白的长剑瞬间与被拉起的龙吟剑相撞——
大阵的运转将无情到人的修为强行压制在了与江华相同的水准,结婴。
两剑对碰,天地即灭,龙吟呼啸,无窍生风,冰雪相撞。
刹那,间长约百尺的冰墙竖立在两人中央,又见,两剑同时挥出一道剑纹——碎裂一地的冰晶。
两行白衣都出现了血渍,却无人在意,拼杀间伶俐互相压制同源的灵根拼搏强弱,互相吸取、同化。
江华看见他被无鞘砍出的伤口在流血。
他是剑鞘,不入魔又无法被无鞘杀死。
宿命。
她浑身一颤,唇亡齿寒的战栗,久违的让她升起了不知是否源于本心的杀戮欲。
昏暗的视野远处的松树林,树木上本是圣洁的雪也变得悄然黯淡、**——
她看了一眼第一次出手时便捅破躯壳的少女尸身,幽然发声,意图拖延时间。
“天地律严,怪魔孽种之天劫,威凌正邪,可作缓兵。其爱至深,逆引天劫,然劫力涤秽,雷落则生机残,相伴难久。”
结婴时才渡过天劫的她对此刻天下的变化自然是很清楚。
而这雷劫连以宗门大阵、天地福祉引起的天光大开都能压制,想必是与斩魔橱柜相关的天道规则被触发有关。
“虽或破阵,太行宗万年雄踞,纲纪森然,法网难逃。此孽定遭天劫规正,二人逆缘,险阻重重。
师尊,既知前路,何必隐匿?”她又像是宽慰的劝了一句。
“楚师妹的魔核气息与剑相应,应为剑鞘。
早付与我,可息纷扰。”
“掌门!助我。”她声如雷震,尽是虚晃一下手中冰雪顺势而前。
冰霜刹那将周围的地上崛起一处生态的领域。脚下松针如毡,碎石凌乱,霜花于石隙间幽生。远处弟子居残垣断壁,似在滴滴控诉,近旁巨石,霜痕斑驳——
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无情道人和掌门的间隔来源于他的资历以及他飞升后留下的隐患。
开辟一条大道,有人想要追寻不同的前路、有人想要阻止促使大道归一。
凌霄仙尊与他是大道之争。
而他这位弟子虽与他走的大道相同,却威胁更小!
她是纯粹的剑修,哪怕对无情道一骑绝尘的感悟对于明潇先生来说两人大道之争尚且还未开启——
更何况现在云霄仙尊涉及宗门因果无法亲自出手,这是江华才想明白的道理,如果他能绞杀,那便早能出手了!
她不认为对方真的没有办法,但现在是她夺脊髓制剑鞘被借力打力的时刻,没必要此刻心生间隙。
对方乃是大乘,视她如蝼蚁也是应当的。
阵法停止了转动,一瞬间天地的光辉彻底的暗了下去。
无情道人果然还有后手。
凌霄仙尊叹了口气。
那声轻叹,如同山谷间的幽泉壑溪。
那时间被定住的刹那,两道身影皆是头颅滚动,四周灵气仍是那般平稳。
地面上只留下一袭白衣的女子。
“真正的剑鞘当然不是脊柱,虽有神似,却无实义,真正的剑鞘,是他的心脏。”
“坊间传闻的大多不可信,但此却是我所占,可信。”
江华抬起了头,只剩下对于手中所捧尸体的渴望:“弟子想在此炼化剑鞘远处的雪峰与我冰灵根多有益处,还请掌门为我护法。”
她打断了对方的话,顺势盘膝坐下,倒也不顾凌霄仙尊那微微勾起的唇角。
这不是无情道人的心脏,或者说这具身躯——应当是一具分神。
他看来是有自己的计划——从不知真的“师妹”、道心破碎,到分身身死这样一出大戏。
他还是考虑她这个当徒弟的,如今分身的心脏,尚且可以当做剑鞘。
机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虽或破阵,太行宗万年雄踞,纲纪森然,法网难逃’。
他这是资敌,但有什么是比亲手培养的徒弟在自己的大道上看着自己走向相反另一条路——必有一人得道,更圆满的呢?
她没有用剑,而是徒手抛开那少年的脊梁。取出那枚魔核向上空抛去。
她方才进入正中是凌霄仙尊开的口子如今,可谓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但那又如何?她本就是为了博这份机缘而来。
那楚师妹本就是鬼、魔造,魔核已落入凌霄仙尊之手不假——但鬼、魔做一复制体,只需要无情道人新的记忆。
他如今修为倒退,折了分身,至少会蛰伏百年。
她低声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尸体,缓缓捧出了他的心脏。附在师尊的耳边,浓稠的血味隐隐吊动着身旁剑的嗡鸣。
倒没什么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觊觎。
“师尊,助我。”她说着,却是呕的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