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有些僵持,江上和凌霄仙尊的目光都注视在她那张愁绪脸上。
江华沉吟了片刻,语气却没什么波动:“如此……师尊竟是道碎。方才回宗入门时却被拒之门外,原先弟子做错了什么,师尊这番情况竟也不来一二封书信让弟子关怀。”
修士,自当强者为尊。
剑心,多与毅力、天赋关联,虽有剑道通神之赞誉却关键在自身磨砺。剑者,忠己、忠剑道,掌门派大权者,忠宗门、忠传承。
这番话一出,凌霄真人定定地看了一眼江华,便知道她无情道的心境上走的坚定。
“是何时发生的事?”她询问道。
“不过三日。”江上回答道。
江华面上的表情有一点点的割裂,原本温和亲切的笑此刻只动皮不动骨,皮笑肉不笑的挂在脸上。
她并不是很在意师尊是什么情况,道碎之后又是何处境。
既然师尊无情道碎,只能说明一点无情道这条路……一直走在最前方的那人他的路是错的。
她后退一步,又定定的看了两眼江上,思绪翻涌,开始自省。并未察觉到江上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凌霄真人身旁的风火元素搅的整间茶室温暖如春。
她看了一眼江上,这才答道:“我知道了,谢谢掌门告知。”不过片刻她的面容又重新收拾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凌霄真人原本是有些唏嘘的,这么些年,他作为掌门,风风雨雨,争权夺利分毫不惧,只是一位宗门前辈的道碎还是让人唇亡齿寒。
毕竟走在大道上最前沿的人。他如今道碎,对于跟着他踏入这条大道的所有人来说,都应当是一个晴天霹雳。
若是一个不稳,甚至可能引起道心动摇,修为衰退——好在无情道人的这位徒弟的道心明显坚毅。
这对于无情道人来说倒算是件好事,他虽然道心破碎,徒弟却仍然坚守。哪怕这其中一位跟他不在一条心,想到这,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江上。
无情道人,那是无情道这一脉辟道人。
万年前,他亲自开辟了无情道一脉,更是道上如今走得最远的修士已是大乘期,近乎圆满,只差历经劫难便可引雷劫飞升。
他的无情道是道亦有情,断了世俗的小爱而爱苍生的大爱。
江华自然继承的是无情道人的这一脉,她自幼父母丧于妖兽之口,跟师尊修行,斩天下妖、观人间世,凡尘历练,不沾**,尊师重道。
拜入无情道人门下仅仅五月,便入了筑基一层,可谓一时风头无二。
“师尊如今可是在稳固修为?”江华关切道。作为峰主的亲传弟子,她与宗门直接挂钩,身为目前宗内的大弟子,她更是有代管一峰的义务……
凌霄仙尊对江华轻轻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无。
“还不叫你师姐来?”他淡淡笑着,仅是沉吟片刻便把手上一直捏着的那张符纸递给了沈无。
沈无愣了一瞬,又是脸上升起一层羞孬,分明是凌霄仙尊先前已经叮嘱过一遍,此刻又是忘记……
他道了声歉,竟然一时不敢看掌门的表情,想起先前那般窘迫他更也不敢看江上,又是怕现在的注视会扰乱江华的心神,一番思索下,硬是把头扭到门外,只听他脖梗,咔哒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向光华殿外去了……
那张脸庞上带着羞涩,红到了耳廓。江华突然想起天骄大会前,师弟也是这副模样,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袖口,只是他惹出的那祸患,终究是无法一同前往。
江华思索着。师尊闭关必然便是在洞府,那她一时竟无法亲自询问师尊这无情道究竟是因何而碎。
道碎之后不死已是万幸,修为恐怕要一退再退……她得引以为戒。
“掌门,那师妹的事。”江上的表情会有一些不悦,本是柔情的眸子此刻染上了两分**。
江华觉得有些陌生,她印象中的师弟偶尔还是那个在桃林中舞剑把自己绊了一跤哭唧唧的小孩。
紧接着她又释然,想起不过百年——他与妖王两人的纠缠的轶事还历历在目。
那时的师弟说是下山游历,实际上却是想找妖族报饮他血食他肉的生死之仇。
那时的他刚入金丹,明显敌不过当年那妖窟中的首领半只脚迈入大乘期的妖王——但那时的妖王刚刚诞下了子嗣。
那子嗣刚刚出生仅仅是融合期,比他要低了一个大境界。
他先设计将妖王骗出妖窟又将那刚出生的子嗣封印了血脉带到了凡间由一户农妇生养,他则以凡人女子的身份与那妖王子嗣——青梅竹马。
他在此之前早已入世,多次通晓人之情爱,知晓为爱熏心的代价。
妖族本无情爱,是须在修炼中后天开启,而那子嗣却也天赋异禀——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为妖王子嗣的身份,却并不知晓那凡人女子竟是将他抱离妖窟的罪魁祸首。
江上以凡人女子的身份陪在他的身旁,又为他定制了一些“美救英雄”。
如他所料,他竟是为爱长出了情窍——他本想以凡人身份还这女子一生。就当还她的恩情,却看着身旁的女子一点点长大,他亲自写了婚书递交给她。
就当是还她这一生,他想。
两人成婚,久不见子嗣。
女子却从不对他怨言,只是在深夜,偶尔悄悄哭泣,见到他时又慌忙抹去眼泪,有时睡梦中更是会滑出两行泪来。
她为他喝了很多药,却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她的苦楚。
他分明知道村中对她颇有流言,而无能为力,这一切并非是她的过错。
说来好笑,他总是以妖的身份自居,还想着还她的一世,高高在上,如今却是无能为力。
他时常想起她与他洞房花烛,她红了脸,两人的吻,缠绵。
那是他的妻。
是他现在凡人的身份害了她。
他似乎还不清……反而欠她的更多了,于是,他向对方许下了三年的约定。
他的血亲深知作为妖王,深有底蕴……或许他们会有解决的法子。
那时的他却也只是凡人,空有一副妖族血脉。那三年间他走南闯北,也见识到了所谓的仙门手段甚至有相熟的修士,而他更是无意间得知自己身上的封印——服下血亲的妖丹可以解除。
于是他决定将妖窟的情报上交给仙门,而他则是在那些修士身后之路,将他们带到了那妖王的府邸之下——
他本就是妖,不存在亲情这种感情。血脉的传承只是资源的纽带,他当了那么多年凡人真心对他的分明只有他的爱妻。
他想起她常常捧着他的脸,在他挫败时哄着他,她对他说:这不是你错。
她身上的甜香、鼻尖的小痣,两人缠绵时落在他唇间的吻。
他想,她是爱他的。
他占有这样的妻子,却也时常想,如果不是他,她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夫婿?一想到他们可能会百年好合,又或者那孽畜让他的妻子掉下眼泪,他就胸中生起一种忧闷。
他的妻子为什么偏偏会为他落泪呢?
如今,他只想要他的妻不再因他流泪——他甚至发下誓言,要与她没有生离只有死别,生生世世。
他吃下了属于他血亲的妖丹。破除的不只有封印,他还继承了血亲的修为——他反杀了那些妖窟中的人类修士。
同样继承的还有关于血亲的宝库……血亲的记忆。
人和妖可以繁衍,只需要秘法。
他回到家,握住了三年不见的爱妻的手,指尖还是那么的柔软却生了薄薄的一层茧子,他亲自怀上了妻子的孩子。
他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更多的却是心疼她,原来怀上爱人子嗣的感觉是这样香甜。
他的妻子无措的看着他,却还是尽力的哄着他,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爱妻面前伪装凡人,强撑着不流泪将三年的风风雨雨挑着能说的念给她听。
他继承了妖王的修为后一眼就看穿了妻子的伪装。
但那又怎么样?
人类可以,半人半妖更可以。
没关系。
哪怕不是女性也可以。
他本就是妖,没有男女一说。
更何况,这个孩子是由他孕育。
他捧着妻子的脸。
没关系。
哪怕他所谓的爱他只是想骗他杀掉自己的血亲——也无所谓了。
没关系。
他知道他们的孩子会有四分之三的妖族血统了。
他吻了她,摸上她的面庞,她乌黑的发丝垂落着。
她会喜欢这个孩子吗?这个孩子该叫她妈妈还是叫她爸爸?
只可惜,他的妻子逃了,她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爱他。但他记住了,她常说的——那不是他的错。
他的妻子会原谅他的。
没关系。
于是,人尽皆知的妖皇身旁出现了一位特殊的妖王,比起他的残暴,更广为流传的是他与一位人类修士的爱情往事。
江华又回味了一下话本中的“爱妻”形象,一下就调理好了对江上的陌生。
但她也清楚江上并非是话本中那般一直被动的模样,他是真的不在乎情爱——那妖王也不见得是真心为他。
要看最终谁获利了,他继承了妖王之位,还获得了一个和半人半妖天骄之子结合生下来带有一丝人族血脉的子嗣。
江华垂眸眸光略有思绪翻动。
身旁的少年确实是生的极美的,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的垂下细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阴影,晦暗不明。
房间内的灯笼亮堂着却仍然点了蜡烛,烛光怯怯,窗外分明还是白日的天色。
山间的太阳虽化不了这山峰的雪,却人带来两三分的柔情,给少年的脸颊晕上一抹红晕,倒是显得更加的染了欲。
江华敏锐的察觉到江上这副表情这倒不是对掌门,而是他口中一直在提及的那个师妹。
她不是很支持宗门内部消化,毕竟这里不是合欢宗。
“罢了,你且与你师姐说道。”凌霄仙尊轻轻摇了摇头。
江上对无情道人道碎的消息早已知晓,却并不放于心上,反倒是他见师姐并未因此有损松了口气,见凌霄仙尊同意便立马将话题又重新拉到了那位师妹身上。
江上不知江华所思所想,他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是两人第一次进入秘境时。江华杀人夺宝,脸颊带血,神情无所波动,将人搜刮一空甚至连内脏骨髓也翻找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
他虽也走的是无情道,却是化无情为有情容天下,大爱于一身,经历万千情劫,自寻无情。而不是无情真人的道。
师姐不提起师妹,应当是不在意的吧,他有些害怕看到师姐对师妹包容的太多,但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试探。
他自然不知道方才身边的师姐正想着他话本中的形象。
师姐于他,终归是不同的。
凌霄仙尊又看了他一眼,悠悠转了口气,眸光蕴含着一丝无奈,又似乎是宠溺,并未阻止他开口。
他那张面庞已过耄耋之年,头顶略微撒下了几缕银丝。
江华原先回过神来一直在思量掌门话中的含义。
叫沈无的师姐来……
凌霄真人作为掌门,日理万机,平日的教导大多是由他所说的大师姐教导各位弟子。
师尊无情道碎如今在巩固修为那,岂不是要扛起大梁,师妹也需要轮到她这个当师姐的教导。
她原以为江上跟她说的便也是这些了,然而,下一秒,她便知道是她想的错了。
“师尊的无情道与她有关,她引诱了师尊,如今已经被我关在后崖,闭门思过了,她身世有疑,还请师姐以无鞘一试。”
江上说着,手上的令牌一现,他面容温情之下带着寒意,那令牌浮于空中竟是映照出那师妹跪在后崖膝盖磨出血来的模样,而他语气隐隐有邀功之意。
后崖,太云峰上一处禁闭思过之所。其临近的雪山常年飘雪,向太云峰一侧,在后崖,积了层层叠叠的雪,其也不算在太云峰的主峰之内。
她早年间便在后崖修炼过一段时间,但她乃是冰灵根这样的风雪之地对她而言甚是灵力充沛——她记得师妹并非冰灵根。
听到江上的话,江华的表情这才从刚才的思索变为有所古怪的看向他:“我以为你一直提师妹是想让我替你教导……这罚过,未免有失偏颇。”她的语气不带责怪,却有着探究之意。
她看向了江上,他不常佩剑。
“佩恩不斩无辜之人,无鞘只斩邪魔。你可知,这番怀疑是在质疑师尊,有邪魔混入宗内?”
江上的心头一颤,垂下眸子,她在怪他?
江华又看向那投影中少女的模样,与江上所显化年龄相仿,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那张面容带着两分柔弱,手脚皆是被禁制压于地上。她侧弯着腰身,面容憔悴,却不曾垂下泪来。
她抿着唇,似乎在隐忍着些什么。那厚厚的白雪在他身子的积压下竟是层出一片阴影,她明显并非一直在此罚跪,而是从不远处爬来,那地上厚厚一层雪被她刨开堆积在两侧,留下一道深色的雪痕。
轻薄的雪花堆积在她的肩头、背上,楚楚可怜,黑与白交错在他的后,那头乌色的黑发此刻掺杂了些白色的斑点。
她那张面容如同盛开的雪莲,几缕碎发勾勒着她消瘦的面孔,易碎而坚韧,她一身轻盈的白色袍子,如月光皎洁,竟有两分像师弟动情的眸子。
她的眸光忽明忽暗,像是夜间的萤火。
“师尊无情道碎,他近万年的修为又怎是师妹以刚入门的女子能够轻易撼动?”
江华皱起眉来倒像是真的动了怒气不过更多的是江上许久未见他这番模样,又是心理藏着愧意。
江华伸手拿过了师弟手上的玉牌,江上有些神游,一瞬间竟也没拦她。
玉牌上面刻着“太云”二字,那明显是一处禁制。
玉牌通体肃色,是太云峰每位弟子都常有的款式。
她又看了看师妹的那张面容,脆弱、坚韧。不被逼到绝境的人很难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原先以为是师妹身上有什么奇异之处,如今看来——倒像是师尊本身的问题,那这般对师妹倒是不公。
碎的又不是师妹的无情道,只不过让一个不该有爱的人爱上了她,这也该受罚?
又或者,存疑的身世。
“师姐,你莫非是不信我?无鞘一试便知……”江上的表情变得更为古怪了两分。他看着一向宠溺他的师姐,此刻竟是拿着那玉牌,明显是打算亲自过去。
他抿了抿唇,语气幽嗳。“师姐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就要这般……袒护她吗。”他几乎是又要落下泪来,伸手拉住她的袖口。
江华看着他,表情只剩下不解,她拿过玉牌只是细细看看师妹有没有失温、不适,罚归罚,重也是重了点,只要别伤了根基,影响修炼一道她都尚且能认。
她不信那句身份存疑,但师弟开口,她自然是要查的。更何况掌门在此,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信口拈来……
她记得师妹入门方是三年前,哪怕入门时就应被传授炼气的法门,但如今对方再怎么样天资卓越,三年,也到不了筑基。
不到筑基又怎能辟谷,师尊道破三日,以江上的性子他怕是方才才知晓,以她与他在光华殿这段时间也已过去半个时辰——
她自认为这不算是在偏护这位师妹,她既然是她的师妹,也并未被逐出师门,自然是要以修炼为重。
破道的又不是她。师尊破道说明他无能,师妹还有大好的前程,怎能为了他人的过错伤了根基?
退一步讲,哪怕是为了了解师尊道心破碎的缘由,也该去关心一下这个师妹……起码也是知己知彼。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却不在乎这些,她又没与父母生活过,把恩师当父亲,岂不是希望世上再出一位妖皇?
师尊道心破碎,那是他的劫难。
如今罚了师妹让旁人知晓岂不耻笑。进一步讲若是无辜让师妹生了魔障,岂不是也不利于师弟的修行?
更何况,太云峰上下,除去她这个大师姐便是江上的辈分最高,师父如今稳定修为不在师妹身侧……
既然是江上罚的,若是师妹真有什么冤屈,便只有她这个当师姐的能够讨得一两分公道。
知子莫若母,她这个当师姐的也算是他半个母亲。
他从来不会讲究什么师徒情分。
凌霄仙尊作为掌门,重的是宗门内规矩,他能偏袒江上不过是他占了这个师兄的名分。
她修的是无情道,又怎会在意谁受罚对与错这种旁道的小事。
但他并非能决定是非,事实对错她已无心向他解释。
“怎么不先与师姐讲讲,反而与我刚才嬉戏,现在又做这副模样倒让掌门看了不是。
是我疏远了你,让你受了委屈。但你才是我师弟,我与她也不过是方才一面之缘。只是……她作为你我二人的师妹,我理当要多关心些。
但你如今这番委屈,定然是受了天大的欺辱,哪怕是为了你,我也该去寻她问上一而不是?”江华看着他,在江上落泪前,又认定了他的委屈,语气假作着温情。她疑虑不过是师弟这番态度——太过于有情。
见他眼泛泪花,她终于是想起来师妹乃是水灵根。
在这苦寒之地,水灵根天然被压制,若非是做了天大的恶事由此受刑未免也太过了些。
而她是水灵根,由旁人护道意图为她转命,将水灵根异化为冰灵根倒也是一番机缘。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水灵根这般持久下,若她待的久了,灵根自动运转——反而容易倒退灵根的资质,既不成冰,也不化水。
江上轻轻牵住了她的袖子,江华知道这个动作明显是下意识的讨好、心虚,若他真有冤屈,又怎不敢拉她的手,姐弟之情她又怎会真的怪他?
江上面容还是有些委屈,但听了那番话终究似乎有些高兴,略微弯起眉眼:“师姐当真是这么想的?”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江华突然想起江上刚拜入师门时的样子,似乎对谁都是这般小心翼翼,谨慎又讨好。
尽管他那副面容通常在未说话前就能得到他人更多的关心、警惕。
他那时入门之时第一次见她便是小心翼翼的拽着她的袖子,见她因此俯下身问他的名字,更是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那时是桃林,她正打算摘鲜花去泡茶,桃花树下,她只当是哪家掌门的后辈,不知自家的师弟。
她见那娃娃长得可爱不过十岁左右便抱起来逗他玩耍。
他被抱起时面色通红,血色翻涌更是红了耳跟,硬是把手腕递过来,要让她喝血。他那时的语气只剩下抱羞,但江华仍然拒绝了。
吸食他人血肉,岂不为魔修之道?
师尊教她大道无情亦有情。
有情则是要对具体事物的有情,抽象事物的无情。
所以她心疼师弟理所应当。
后来,江华才知道半人半妖的血肉对修士来说皆是大补之物。
这是那时,她已与师尊背道而驰。表面上道路的迎合也不能掩饰其行止的偏差。
大道无情,便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看似无情最有情;看似有情最无情,修道者,不沾人间因果命数、不偏不倚。
江上是被无情道人从一处妖窟带出来的,无名无姓,对于那些妖修来说,他身上本就蕴含着人血的部分灵力,又因为半妖,更容易被消化转为己用血肉割下来更是能炼制妖丹……
当真是饮他血,食他骨。
“掌门,师尊的事可确实与我师妹有关?师父如今又在何处。”师父在洞府修养终究只是猜测。江华转过头,任由江上牵着袖子,却不再看他,目光直勾勾的看向了掌门。
凌霄仙尊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回看了一眼江华则又把目光看向了江上,他看着江上的目光却并无责怪。
房间里的茶香逐渐浓郁,原先在江华身旁逐渐冰凉的茶水,因为凌霄先生的到来此刻又隐隐冒着热气。
香味四散开来,让人静心,江华能感受到身旁是的的心跳速度一点点攀升。
江华似乎要伸手去握她的手掌,却不知为何像是没有勇气,分明是姐弟之情不到百年,却是如此生疏,当真是世事易变。
莫非这师妹比师弟还魅人些?其魅不在表象而在内里?若是世上真有这种奇人,任意的无情道来都能被她打破,那她也好早被师妹蛊惑,换一条道去。
“具体事宜你还是与江上询问,我只知你那师妹方入门三年,此番……却是不似巧合。无怪江上。”
江华看着他,他虽是耄耋之年,却是一头黑发,仅参了几缕的银丝,莫非是他那张面容太过衰老,仅凭他直挺的腰身便总能让人恍惚,他似在壮年。
“无情道人尚且在洞府内闭关,稳定心神。”掌门悠悠看了一眼江上,师尊在洞府倒是对上了江华的猜想。
她轻轻看了一眼手上的玉牌凌霄仙尊就大概猜到了江华的所思,江上还在委屈却只见江华伸手把玉牌放在茶桌上,手中捏出一张传送符,身形闪烁间,便离开了茶室。
江华可不信什么不似巧合,一个两个都不说师尊道心破碎的重点。话语间分明是把重心放在师妹身上。
既然把话引到她身上,那问题想必是与师妹有关,不见也得见,师尊道心已碎,现在讨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多引导师妹,她已拜入门下,修的自然是无情道,让她不要走上师尊的错路。现在罚她,何益之有。
莫非师尊道心破碎后万年寿命堆积还能抓着这件事不放,如果真是有情,又怎舍得罚她?师弟这般做,分明是玩火**。
江上的表情在江华消失的一瞬间无比的委屈,见凌霄仙尊的目光转眼重新朝他移来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副娇艳欲滴的模样。
“……”凌霄仙尊有些无奈却宠溺的摸了摸江上的头。
“你师姐一直如此,倒也是好事。只是你与你那师妹的恩怨,何必要再牵连她呢?
我辈修士所求的不过一个通达二字。
你这般做,终究是极端了些。
你假死在宗门还未待够百年,妖王尚且在寻你……”
“掌门,可师妹她分明没有人族血统,人魔之和……师尊为此动心,本就逆天而行。
她入门后所行举止分明是有意于师尊,引师尊为她而心动,其是罪一。
她知师尊心动,未能及时避嫌,而是为了一己私欲直到酿成大错其是罪二。
师尊万年无情如今却破道,偏偏是这三年只有如此变动,又一言不发明显仍有隐瞒,其罪三。”
“一己私欲?那你偏要罚她,当真没有一己私欲。以宗门上下规定,要罚……无情道人也该和她一起罚。
你这般想法,难道不怕你师姐知道真相后,反而厌弃你?”凌霄仙尊看了他一眼,提到江华,江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凌霄仙尊转过头,刚好对上沈无和一名青衣女子。
江上并不委屈,也没有反驳为了一己私欲,只是在听到被厌弃时,那苍白的面庞,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哪怕是那名青衣女子已经朝前向凌霄仙尊的方向而来,也没有变化神色。
后崖。
雪花纷飞,空中盘旋着山鹰除此之外并无鸟雀,江华身后的太云峰一切如故。
此时的山下正是春季,山上自然还在冬日,哪怕不是峰顶也仍然冻人更无论是这般飘雪的奇境。
江华一袭白衣,手上持着一把凛冽的长剑。在雪地里踱步,却不见踩出痕迹,分明是踩在了雪花之上。
雪花在她的身旁雀跃。
而在那雪地的尽头,山崖的边缘,身后尾随着一道长长的雪痕。痕迹镜头少女分明是没了力气,极度的失温让她抿着唇看着天空的飘雪。
远处白云渺渺,几座雪山的山峰。
耳畔传来闻名那些雪花仿佛有声的灵,她本能的呼唤灵根,却呼的更寒冷了些。
少女迷茫又绝望的视线看向身旁的厚厚的雪。她半边身子卧倒在雪里,只留下一只眼看着那无边无尽的雪后——是翠绿的松树林。
那松树叶间齐心协力间拖着团团厚重的雪,叶尖上是抹不开的清冷。
她心里突然想起一道巍峨的身影,终究是委屈,让她眼角滑落出半滴泪来。
她的眼前像是真的出现了那样的场景,那面容俊冷的青年站在她的身侧,手把手教着她舞剑,那时的桃花盛开。
他的发丝与她缠绵,却只是温柔的亲过她的唇瓣。
那是她的师尊,无情道人,他却告知了她他的名字——他让她唤他的名。
他抱着她的腰,语气像是情人的呢喃。
……御山,我好冷。
她想说出话来却卡在了嘴边。
眼前的青年只是抿唇笑着,他那张千年冰封的脸上,比那桃花更要轻盈。
那一抹笑,常年冰冻的面庞,那时的温情像是初被揭开了盖头的娘子,旁人都呼的喊上一句“进洞房”让人不想也不敢挥散那一瞬间的暧昧。
像是有灯火摇曳,香气阵阵,这冬日哪来的暖香,不过是深刻的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人,似乎来寻她了。
一阵清香袭来。
身旁只剩下雪花的呼唤,迷离与清醒只留下琉璃色的眸子。
少女渐渐失去了知觉,她又想起了那位师兄,分明还是那张温柔的脸,却那样将她甩在了雪地里……如此恶毒。
御山……
她甚至还没有成为修士。
师尊还没有教她练气,只说她身子骨太弱,要先学剑法……
那位师兄已经是金丹三层,她根本无力反抗,可是为什么呢?他嘴里只说着师尊无情道碎,可无情道究竟又是什么?
御山那样爱笑的人,分明是有情的。
是她的错吗,为什么……
可她又偏偏觉得温暖了。耳畔的声音与她想的不同,温柔,却并非来自御山,而是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口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