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杏儿回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没有问她这几天去哪儿了,也没有不高兴。
她依旧那么和蔼地安顿杏儿吃这个吃那个。
还让人找来绣娘,给杏儿量体裁衣。
让她们用上好的云锦给杏儿裁衣裳。
又配了全套的金玉首饰给杏儿。
这些举动仿佛在告诉人们杏儿真的是她亲生的闺女。
杏儿也没有主动开口解释。
她知道,老夫人不问就是不想知道她做什么去了,也不介意她的突然离开。
护送老夫人的队伍还是那么吱吱悠悠的走着。
七日后,终于到了京城附近。
老夫人一连几日都睡得很晚。
这一天,杏儿看时辰不早了,想去为老夫人铺床。
老夫人唤住她:“别动了,今儿个咱们睡不成。”
“母亲不困?”杏儿小心翼翼地问。
老夫人笑笑:“一会儿有车来接咱们。”
杏儿更不明白了:“咱们这是要上哪儿?”
老夫人抚摸着杏儿白皙柔软的手:“回家。”
“回家......”杏儿心中一动。
老夫人不再说回家的事,只是仔细端详着杏儿的手,赞叹道:“到底是年轻。你瞧瞧你这双手。刚来我身边那几年,肤色略黄,皮肤也粗糙,瞧着就是没少做活儿的样子!如今再看,光洁细腻,嫩白柔软,给谁看,这都是一双千金小姐的纤纤玉手。到底是年轻啊!略养养就好。哪像我这双手,回不去了。”
杏儿任由老夫人看着,奉承道:“母亲的手可不老。”
老夫人笑笑并不信:“你是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纤腰素素,弱风扶柳,一双素手,最善弹琴。当时有人总说,我的一双手,世间无任何饰物相配!戴什么在上面都是掩了我的光华。你只当我是个老妪,这双手自然还有些看头,可若不是遭了难,我决计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老夫人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杏儿空架着一双手,不知道该就这么端着,还是抽回去。
正在杏儿双臂酸痛的时候,丫鬟来报:“老夫人,外面马车来了,说是来接您的。”
老夫人这才回神:“好,好,我去换身衣裳,杏儿你也穿上新制的衣裳。咱们一起走!”
杏儿听命去换了衣裳,戴了老夫人准备的首饰。
等老夫人装扮好了,杏儿扶着老夫人出了营帐。
帐前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车身漆金,龙纹装饰,车前的四匹马俱是雪白健壮。
这样的的马车,杏儿在京城都没见过。
什么样的人配坐龙纹镶金的马车?
杏儿狐疑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笑而不语,在搀扶下上了车。
杏儿跟着上去,坐在老夫人对面。
行进当中,老夫人蓦地笑着说:“这辆是先太后的车辇,我年轻的时候,也坐过几回。”
杏儿讶异道:“母亲见过先太后?”
老夫人轻笑:“何止是见过?杏儿,今日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莫要大惊小怪。你见着了,得着了,那就是你的造化。”
杏儿听话地点点头。
这辆马车行进起来很稳。
车内有张小案,一旁有炭火,杏儿伸手给老夫人沏茶。
老夫人边饮茶边感叹:“吃了这么多地方的茶,还是山上的泉水最适宜,口感最甘甜,你可这么看?”
杏儿谦虚道:“我也没去过许多地方,倒是觉着咱们山上的水连京城也比不了。”
老夫人点头:“是了。京中也不是样样都好,这世间,处处有风景。”
杏儿给老夫人续茶。
走了一个时辰,闭目养神的老夫人突然开口道:“好孩子,看看外面,什么时辰了?”
杏儿依言,侧身挑起车帘,东边一线曙光。
杏儿道:“母亲,寅时正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走到哪儿了?”
杏儿再挑起车帘,往车前看去,前面就是明德门。
明德门在京城正南,入了明德门就进城了。
杏儿正要回老夫人话,却意外地看见了陈知彦的脸!
她后脊发凉,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就是陈知彦!
他一身铠甲,站在明德门左侧。
陈知彦也一错不错地看着前面驶来的马车。
林天骄已经进城了。
进城之时,特意告诉他,还有一个人要在卯时前进城。
他一直等着。
直到等到这辆玉辇。
他知道,玉辇非皇室不可乘。
他猜不出这车里坐的是谁,也不想猜。
直到他看见马车右侧的车帘被从里掀了起来。
杏儿的半张脸探了出来。
他惊讶无比!
杏儿为什么会在车上?
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想等她靠近,可车还没走到自己跟前,杏儿就缩回了手。
杏儿心中翻江倒海。
可还是要努力平静地回老夫人的话:“到了明德门了,母亲。”
老夫人睁开眼道:“入了明德门,可是走在朱雀大街上?”
“是。”杏儿答。
“好,好,好,天骄是个会办事的。”
马车缓缓经过陈知彦,他盯着马车的右侧车帘。
可那车帘再也没有掀起来过。
杏儿极力克制自己,尽量让自己平静。
她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不能太贪心!他活着就够了!不能再妄想其他。
“我从前,住在永宁坊,离皇宫可不近。”老夫人兀自说着。
“我爹嫌住的远,上朝不便,总想着如何能住的近些。可皇宫附近的房子太贵了!他的官职低,俸禄也少。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可搬家了?”
杏儿心想,老夫人原来是京城人士......
怪不得对京城的事了如指掌。
外面渐渐聚起不少百姓。
他们沿着朱雀大街三三两两地站着。
突然,不知道谁跪地叩拜,口称:“娘娘千岁,千千岁。”
周围百姓纷纷效仿:“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时之间,整条朱雀大街上不断回荡着:“娘娘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千岁。”
......
杏儿扒拉开一条缝,看向外面。
许多百姓跪伏在地上。
她忍不住好奇道:“他们为什么称您娘娘?”
老夫人闭目笑了起来,瞧着很是满意道:“这怕是天骄的安排。她这孩子,太懂怎么讨人欢心了。”
“林帅?”
杏儿不明白,不是打仗吗?
为什么还有功夫做这些事?
老夫人笑道:“她这个人,用着你的时候,就是有本事把你哄得高高兴兴。有本事啊!太有本事了!”
又看着杏儿说:“她这样的本事,你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杏儿心想,自己从来也没想学!
可面上还是浅笑道:“母亲说的是。”
“她这本事,是琢磨人的功夫!”老夫人道:“得见过人,才懂得琢磨人。见得多,琢磨的多,才能琢磨对。琢磨对了,还得在合适的时候做事,做事得做的漂亮,不能生硬,不能让人厌烦,还得让人领了她这情!她这人,无父无母,偏偏这样的本事,能信手拈来!你说她这都是跟谁学的?”
杏儿只见过林天骄几次,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上来。
“不管是跟谁学的,她既然做了母亲的儿媳妇,对母亲而言是好事。”杏儿边说边斟茶。
老夫人哼了一声:“若她是我亲闺女,那是天大的好事!嗯,若她同你一样,虽不是我亲生,却愿意伴在我左右,也是好事。只是她偏偏是恕儿的媳妇,还是个这么有本事的媳妇!这从来没有亲如一家的婆媳。所以我呀,是又喜欢她,又不得不警惕着她,防着她!你说这世事,就像是算好了一样,该你得的,怎么都是你的,不该你得的,怎么都得不到!”
这话说到了杏儿的心上,她喃喃重复:“是啊,该你得的,怎么都是你的,不该你得的,怎么都得不到......”
马车到了朱雀门,再往里走,就是皇城了。
林天骄和丈夫白从恕都等在朱雀门。
杏儿只远远看见过白从恕几回。
白从恕生的并不高大,身量略有些纤细。
他身上并没有常年作战的武将的沧桑感,反而很是有些精致的优雅。
只见他抱拳对自己的母亲行礼,声音沉着而轻快道:“母亲,今儿咱们走朱雀门经承天门回家可好?”
老夫人声如洪钟道:“好!我儿这安排极好!母亲甚是宽怀!”
白从恕再抱拳:“儿这就带母亲回家!”
说罢,翻身上马,和林天骄并驾走在最前面。
朱雀门两侧,穿着大越兵服的士兵,仿佛本就是白从恕和林天骄的属下一样,恭顺地单膝跪地山呼道:“恭迎娘娘回家!”
杏儿大为疑惑。
这么星夜启程,老夫人说的回家竟然是进皇宫?
她不由得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一脸坦然,可手却不自觉抓起杏儿的手。
老夫人的手干燥温热,却有些微微颤抖。
抓着杏儿的力度也不知为何没有控制好。
马车往前越是行进,她抓着杏儿力道就更深。
杏儿只觉得,老夫人并不真的是面上的云淡风轻,反而她紧张,非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