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散发霉味儿的被子,杏儿搂着天儿将就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起来把院子扫了。
这个院子偏僻,少有人经过。
杏儿埋头干活没个说话的人,还有些不习惯。
从前,她手脚麻利,事事冲在前面,大嫂就跟着她,边看她干活,边和她聊天。
唉,谁承想,就那么一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杏儿不禁又掉了泪。
“娘。”天儿看杏儿兴冲冲地干活,又杵在那掉泪了,他乖乖地凑近,想给杏儿擦泪。
杏儿看天儿如此懂事,甩甩头:“我这是干什么?倒不如个孩子了。”
“天儿乖,娘这就把院子扫了,给你热饼吃。”
不一会儿,天儿就吃上了热乎乎的饼。
杏儿吃了几口,就开始拆被子。
经年的被子,内里都发霉了。
昨夜盖的时候,杏儿就浑身不舒服,也难为那害人精盖了这么多年。
更是可怜天儿,小小年纪,过这样的日子。
杏儿边拆边对天儿说:“放心,天儿,咱们以后盖得都是干净的被子,吃饭也是热乎饭,这日子,用心过,没有过不好的。”
嗨,这句话是杏儿爹的口头禅。
不想想这些不高兴的,杏儿看天儿吃饱了,就把要洗的被褥衣服放进盆里,带着天儿出门去河边洗衣服。
来的太早,往常热闹的河边还只有杏儿和天儿两个人。
天儿一个三岁的孩子,看见水又喜又怕。
杏儿笑嘻嘻地给天儿把鞋脱了,卷起裤腿,领他到水浅的地方:“就在这踩踩水,可不敢往前走,前面水深,又急,让水卷走了可没命了!”
天儿叫着喊着玩儿水。
杏儿就在一边洗衣裳。不多一会儿,几件衣裳就洗完了,杏儿叫天儿回来岸边,给他脱了沾湿的裤子。
“哎呀,你个小孩儿,还挺麻烦,玩儿个水就把裤子湿了,也不知道你有换的没有。”
天儿犹在玩水的快乐中沉浸,咯咯笑着:“娘,明儿,明儿还来。”
“明儿我要是有洗的衣裳就来,不了我可不领你来玩水!”
正说着,杏儿的洗衣盆被推到了水里。
杏儿赶忙脱了鞋进河里捞上来。
上了岸,杏儿从前的死对头巧珍就坐在杏儿刚才洗衣的地方。
方才,就是她把杏儿的盆推河里的。
杏儿生气道:“你是哑巴还是瞎子?你想坐这坐啊,没人拦你!你干什么把我盆推河里!”
巧珍大笑一声:“哎呀,我说这是谁了!乔青杏,你还敢出门呀!不是我说,你这脸皮可真是赶上城墙了!咱们村儿里,不论是谁,做出你这些事来,那都得一头栽进这河里,死个干净!你可好,还敢抛头露面,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真是没脸又没皮!”
杏儿虽然一直不喜欢巧珍,可也从来是嘴上占些便宜,说轻吧,肯定是不让巧珍舒坦,说重呢?也都是鸡毛蒜皮,没有大事。
可今天巧珍句句戳杏儿肺管子,杏儿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了。
这时和巧珍一起的胖妇人也讽刺杏儿:“她哪儿有脸呀!给咱们,偷了嫂子的嫁妆,那不得让爹娘哥哥打死?这杏儿不是活的好好的?”
巧珍附和:“这话在理儿!更不要说怀个野种了!你看,她还带她那野种出来呢!真不害臊!”
杏儿彻底生气了:“你把嘴洗洗干净了!我不招你不惹你,你凭什么说我?这孩子哪儿碍着你们了?凭什么说这孩子?你们这么大的人了,还欺负三岁的孩子,今儿我就不惯你们这毛病!”
巧珍看杏儿急了,把手里的衣裳甩到盆里,站起来:“我嘴不干净?你脏事儿都做下了,我们还说不得了?告诉你,这河是我们村儿的河,你这不干净的人,不配来这儿洗衣裳!你那衣裳,谁知道谁摸过了?你这样的人,就该死的远远的,死的干干净净的!你当我们愿意看见你?看见你都脏了我们的眼睛!”
“你!你太欺负人了!”
杏儿气极了,一个箭步过去要推巧珍。
可巧珍只扬了扬胳膊,杏儿就被撂倒了。
巧珍和同行的胖妇人看杏儿一屁股坐下了,相视一眼就一起扑过来,对杏儿拳打脚踢。
杏儿被她们合力打,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天儿看娘被打了,哭着跑过来要拉娘起来。
可巧珍一脚就把他踹到了一边。
天儿哭的更厉害了。
杏儿又担心天儿又挨打,越是这个时候她还越使不上力气。
这个害人精!怎么死不好非绝食死,害的自己一点儿劲儿也没有。
要是从前,巧珍两个人别想从自己手里讨便宜!
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杏儿任由她们把自己拖到河边。
巧珍抓着她的头发把她往河里按:“让你偷东西偷人!让你败坏我们村儿的名声!还敢带着野种招摇过市!从今儿起,你给我死的远远的!再让老娘看见你,把你和你这小杂种都打死!”
杏儿被打得动都动不了。
她只能努力保持嘴不被水淹没了,尽量用嘴呼吸。
“嫂子,你们干什么呢?”远远的一个声音喊。
巧珍撒开手回头:“槐花,你来干什么?”
叫槐花的女子跑过来:“娘叫你回去做饭。”
巧珍啐了一口:“家里活都是我一个人的呀!你手断啦?就不能做饭啦?”
话说的难听,可巧珍还是收拾了洗衣盆,和胖妇人一起走了。
看巧珍她们走远了些,槐花才把杏儿扶起来:“杏儿姐姐,你怎么样了?”
杏儿浑身湿透了,她半靠着石头,缓了好大一会儿。
“谢谢你,槐花。不是你,我今儿个就没命了。”
“姐姐,你好了!”槐花激动地说。
“好了?我以前病的厉害吗?”
“哦,病的不轻呢。之前我同你说话,你总是不认识我一般,说我穿得土,长得也土,没有发展。你病那会儿,喜欢往外面跑,总说要去京城。人们说,你是被鬼附身了。如今你又认得我了,太好了姐姐。”
杏儿心一沉,这四年,也不知道我得罪了多少人。
槐花帮杏儿捡起来洗衣盆和衣服。
又帮天儿擦了眼泪。
“姐姐,小时候数咱俩玩儿的好。我帮你是应该的。”
杏儿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和泪:“槐花,你说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样的事儿。”
槐花摆手:“不怨你,姐姐,是那个鬼,你是被鬼上身了,才做了那些出格的事儿!”
杏儿摇头:“你也知道那不是我做的?可巧珍她们,还有别人,不还是恨不得我死了。”
“不是那样。杏儿姐姐,你不知道。巧珍姐她讨厌你是有原因的,她嫁给了我哥,她如今是我嫂子了。”
“你哥?”杏儿回忆,刚才巧珍好像就是梳着妇人发髻。
槐花低头:“从前我不是一直和你说我哥喜欢你嘛,你知道的,我哥一直想等你过了十五去提亲。可你落水醒来,就变了一个人,又是气你爹娘,又是偷钱。我爹娘怕我哥还想娶你,就给他定了我巧珍嫂子。”
从前是不少人家都想娶杏儿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其实杏儿自己也悄悄想过,嫁给槐花哥哥也不错,离爹娘近,又有个好相处的小姑。
“那你哥也同意了?”
“嗯,我哥说,娶媳妇是过日子的,你眼看着不能过日子了,娶了你也是... ...”
“也是什么?”杏儿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答案。
“也是拖累。”槐花直说。
“姐姐,你别怨我哥,他说了,咱们平民百姓,一辈子也就娶这么一个媳妇。娶个能干的,一家兴旺,娶个失心疯的,还得分心照顾,一家三代不得安生。他也是没办法。”
“所以巧珍是因为嫁给了原本喜欢我的你哥,才这么讨厌我?”
杏儿原本对槐花的哥也没有太多感觉,要是巧珍真是因为这个讨厌自己,也倒是说得过去。
“是,倒也不是,她和我哥过得也挺好。”
杏儿刚释然了一点儿,又揪起了心。
“那为何她这么讨厌我?”
“巧珍嫂子有个弟弟,前年有人给说了个外村的媳妇,原本都说定了,可她们听说咱们村出了个未婚怀孕的你,说咱们村人不行,怕他们闺女嫁进来受委屈,要定亲就要多要些钱。”
杏儿觉得不可理喻:“所以她弟弟因为我没娶上媳妇?”
“不是。是那女子家想多要些钱,这才拿你做由头。可婚事到底是没成,所以我嫂子一直觉得是你害她弟弟娶不上媳妇,其实不是怨你... ...”
杏儿感到绝望: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呀!爹娘不认了,哥嫂也不认了,连村里人都怨自己坏了村子的名声。
“姐姐,你别伤心。”
杏儿木然:“能不伤心吗?我如今是里外不是人了。”
“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那恶鬼太可恨!你不知道那几年,你逢人就胡言乱语。大家只能躲着你走。”
“我都胡言乱语些什么?”
“刚开始就是说什么你是真命天女,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让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说谁家有当官的或者有钱的亲戚的,都告诉你,以后你发达了,让咱们村的人都过好日子。”
杏儿无语:“那我真是疯了。”
“后来你病得就更厉害了。你怀着孩子回来的时候,逢人就说你夫君是京城来的大将军,说他不日就来接你们上京,你眼看就去有钱人家享福了。还让村里的老夫子给你的夫君写信,让他来接你。”
杏儿恨不得一头撞死:“我爹娘怎么不把我栓起来!还让我到处跑。”
“栓了的,可你可厉害呢!一指粗的麻绳,你就用牙咬,就咬断了,然后在村子里乱跑,说你嫂子怎么打你哥,说你爹怎么打你娘。后来他们也不敢栓了。”
“后来呢?”
“再后来,你就不怎么出门了,偶尔出门也是看又外来的淘货郎,央他们带你和孩子去京城。”
“有人带我走吗?”杏儿要气晕了。
“自然是没有。即便是走南闯北的淘货郎,也不一定去过京城呀,再说你身上没钱,还带个孩子,谁会做赔本儿的买卖?”
杏儿长出一口气,幸好幸好,要不然自己现在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槐花,你说我这样,还能在村子里待下去吗?”
“我也不知道,可你出去了又能去哪儿呢?”
是呀,出去去哪儿呢?真正的杏儿连村口都没出过几次。
“杏儿姐姐,我得回去了,我不帮我嫂子做饭的话,她又会和我哥告状。”
槐花能救自己就不错了,更不能让槐花因为自己挨骂:“你回去吧,今儿真谢谢你了。”
看槐花走了,杏儿拉着天儿前后看了看,还好巧珍踢那脚没踢伤天儿。
天儿扔在地上的裤子也让太阳晒干了。
杏儿捡起来给天儿穿上,端起木盆,对天儿说:“走吧,咱们回家。”
天儿让吓着了,他可怜地望着杏儿:“娘,她们为什么打你?”
杏儿不得不捏着鼻子说:“因为你的妈妈做过一些不好的事,现在这些事都算到了娘头上,娘就挨打了。”
天儿明显没听懂。
杏儿叹气:“嗨,自己跟个小孩儿说,能有什么用?”
她扶了扶木盆:“走吧,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