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唉,也不知是人是鬼,占了你的身子,搅得家里鸡犬不宁。她偷了家里的钱就跑了,你三个哥哥找了几天,没找见人。那几年,家里又要还债,又要种地,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全家人拼死拼活把债还了。她又回来了!”
“她?她去哪儿了?”
“唉,该说不说,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可她大着肚子回来了!你爹讲话了,回来还不如死在外面!”
“什么?”
杏儿不敢相信,低头查看自己的肚子,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可如今清白没了?这可怎么办?
“你说丢不丢人,十七岁的大嫂还没孩子,十五岁未嫁的小姑倒大了肚子!我跟你爹真是恨不得死了去!”
杏儿泪眼朦胧:“娘,她到底是谁?为何这样害我!”
杏儿娘也涕泪连连:“娘也不知道!她就那么大着肚子回来了,都不说遮掩一下。你爹当时就生气了,拿扫帚把她赶出了门。她竟站在门外喊,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大人物的种,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接她去京城享福了。让你爹识相的,开门迎她进去。”
杏儿听着,突然看了炕上的孩子一眼:“娘,该不会这就是她的孩子?”
“唉!你爹犟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听从她。她在院外站了一夜,就走了。第二天是隔壁张婶告诉我,她在这间旧屋里落脚。”
“这里?”
“你不记得了?从前这里住的李家,姑娘嫁人了,他们老两口相继没了。他家也没个亲的,这房子就这么空着。”
“我记得,闹鬼那个房子?。”
“就是这儿!她没地方去,就住这儿了。虽说她不是你,可她占的是你的身子。娘不放心呀!隔三差五的来给她送口吃的。一开始,她还左挑右拣,看不上。后来,她肚子大了,沉默寡言了些,也不胡说了,求我给她找个稳婆。我和你爹虽恨她败坏家门,可万一肚里真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的种,人家真找来了,我们也担待不起。三年前的六月初八,这个孩子就生出来了。”
“这个孩子,果然是我的?”
怪不得他刚才一直叫我妈妈。杏儿看着这孩子,一脸的不愿意相信。
“是啊。到底是你从小身体好,怀个孩子,什么好的也没吃,还是顺利生出来了。”
杏儿听这话不顺耳,什么叫还是生出来了?
“娘,你和爹,该不会?”
杏儿娘倒是实在:“你也不要怨你爹,你这事让咱们家难做人,你爹也不是盼着你死,只是你要是没了,孩子一送人。过不了几年,人们也就忘了这些,毕竟我和你爹一辈子都在这村里,你二哥三哥还得娶妻。可倒是,你和孩子都活了,他眼睁睁一条小生命,也只能让你们就在这里住着了。”
“我带着这个孩子在这儿住了三年?”
“是呀。你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不易。我就隔三差五烙点饼,蒸点地瓜给你母子送来。”
杏儿委屈:“爹不心疼我吗?你们就都不要我了?”
“娘想留你,留不得呀!你生完不久,你大嫂有了,你那侄儿如今小两岁了。因为你的缘故,你二哥至今娶不上媳妇,他眼看就二十多了。这家里困难,我要还说留你的话,只怕这家也就散了。”
“娘说的也对。”杏儿略想想就明白了爹娘的难处。
“唉,你从小懂事,你爹也疼你,这你都知道。原本你爹已经默许我接济你们,可占你身子的那说不上是人是鬼的东西,自打生了这孩子,又疯了起来。她口口声声说,这孩子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过不了多久,他爹就来寻他们母子了,又把你爹气着了。她这么日日宣扬这父不详的孩子,咱们家谁出门也抬不起头,你爹气极,看我也看的紧了,我这都是偷着给你送吃食。”
杏儿从醒来就啃了两口硬饼,说到这会儿饿了:“娘,你带什么了?给我吃点儿。”
“哎,能有什么?我就烙了几张饼。”杏儿娘拿过篮子,取出饼给杏儿:“我给你倒点水。”
“娘,我身上没劲儿,这缸里的水有味儿了,没法儿喝。”
“我去打点水,你先吃着。”
杏儿娘说着出去了。
留杏儿一个人在屋里。
这现烙的饼,就是煊乎啊!
杏儿吃着吃着,又流起了眼泪。
这可怎么办?杏儿真是十分委屈,就好像,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自己这辈子就毁了。
一眨眼,自己就从十四岁变成了十八岁。还没成亲,就有了个孩子。有孩子,却没有男人。名声坏了,爹娘也不要自己了。这,这可怎么办?
杏儿娘打了水进来:“娘岁数大了,抬不动了,就打了这么一桶水,你先用着,明儿个,或者后天,我让你三哥给你把水缸洗洗,打满了。我还得瞅着你爹不在的时候,偷着指使你三哥。”
杏儿娘抬头看杏儿哭的满脸泪,慌忙到跟前,抻袖子给杏儿擦泪:“莫哭了,娘不怨你,之前那些事儿,都不是你做下的。”
“可... ...可娘,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以后?哪说得着以后呀!这几年不太平,外边兵荒马乱的。咱们也是过一天算一天。你这更是了,那害人精走了,可她做下的事儿人们都记着呢!就委屈了我这闺女,替她背了黑锅。”
杏儿娘原本想安慰杏儿,可一说起来,自己也跟着委屈。
“娘,你去和爹说,说我回来了,我不是那害人精,让我回家去吧!”
杏儿娘低头:“不是爹娘不让你回去,只是你二哥三哥还得娶媳妇呀!你大哥如今谁的话也不听,只听你大嫂的,你大嫂又记恨你,如何肯让你回去?”
杏儿不肯:“娘,你去说说吧,我从前对大嫂那么好!她嫁进来,何时做过活?不都是我手勤,我给做了?你去说通爹,我去和大嫂好好说,她定记着我的好。我回去了,有个家,你们也有个洗衣做饭的帮手,不好吗?”
杏儿娘一脸为难:“从前是从前,现今是现今。你大嫂娘家也不富裕,她那几件嫁妆是她爹娘紧攒的,却让那害人精偷了,这可都记在你的头上。”
杏儿委屈:“可我是我,害人精是害人精,不能因为她做了坏事,就报应在我的头上呀!”
“杏儿,娘知道你委屈,可该认命得认命呀。”
杏儿垂首不语。
炕上的孩子哼唧了一声。
“这孩子叫天儿?是那害人精给起的名儿?”杏儿问她娘。
“是叫天儿,却不是她起的。她刚生产,看着也怕你爹不让管她,央着你爹给起个名字。你爹那倔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个孩子原谅她?你爹说,人给孩子起名字,都愿意取个贱名儿,能压住,好养活。这孩子嘛,正好相反,给他取个大大的名字,若真是个有福气的,自然会平安长大。若是个没福的,正好让老天收了去。可谁能想到,这孩子倒是没病没灾的长到了三岁。”
杏儿心凉了半截:连初生婴儿都盼着死了,爹这真是生了大气了。怕是娘也不能说通他呀!
杏儿娘往破窗外看了看:“天儿不早了,你大嫂一人在家带孩子做饭,娘得回去帮帮她,要不又有说道了。你且捱一捱。”
“娘!”
不等杏儿再说什么,杏儿娘拾起篮子就推门去了,站在门口,杏儿娘不舍回头:“那饼省着些吃,过几日,娘再给你送。”
杏儿又羞又愤,也没脸继续叫娘回来。
羞的是自己如此连累家人。
愤的是自己本也无辜,可家人就这么不管她了。
随着关门声,炕上的孩子哼唧一声,翻了个身。
杏儿赶紧拍着轻声哄一哄:“你再睡会儿,这屋子这么乱,我得收拾收拾,这饼也凉了,你这么小,不能总吃凉的呀,你多睡会儿,等我热好饭,烧好水,你再起来。”
这孩子好像能听懂一样,不一会儿,呼吸又变得均匀。
杏儿撑着起身,舀了水缸里的水到盆里,捡了角落里的块布子擦起了桌子和灶台。
只干了两下活,她就又有些晕。
细棍子一般的胳膊撑着桌子,杏儿想:这害人精怕不是等不来这孩子的爹,绝食求死了吧?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要不锅里的两个饼是怎么剩下的?
可惜自己原本强健的身体,让她糟蹋成这样!
杏儿一边在心里把这害人精骂个半死,一边出门在院子里捡了些枯枝。
这院子也破败不堪,不知道的,以为这屋里没人住呢!
这害人精真是又坏又懒。
孩子养的也不好,过日子也过不好。
这人呐,什么时候都不能没有精气神!
杏儿边想边干活。
天儿醒的时候,发现家干净了不少,锅里还有香味儿。
杏儿早就坐在炕边看他了,见他醒行了,笑了笑:“你这孩子,还挺听话,让你多睡会儿,就睡了这么久。饿不?”
天儿点点头:“饿了。”
“起来吃饭吧,你姥姥... ...”杏儿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就是你姥姥,怎么不是呢?”
天儿刚睡醒,有些懵。
“你姥姥送了饼来,我热好了,起来吃吧。”
“妈妈。”
杏儿边把饼捡到碗里边说:“之前你叫我妈妈呀?她让你这么叫的?咱们一般都管母亲叫娘,你以后还是叫我娘吧。”
天儿还是懵懵的。
杏儿把碗递给天儿:“吃吧。”
天儿乖顺地吃了起来。
“你从前的妈妈,她走了,以后就是我管你了。我和她长得一样,可我不是她。你要听我的话,我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新衣裳穿。你姥爷要是要咱们呢,咱们就有家,要是他不要咱们,那就只能咱俩相依为命了。知道相依为命是什么吗?就是你只能依靠我,我也只能依靠你。”
天儿吃口饼看一看杏儿:“妈妈。”
“叫娘。”
“妈妈。”
“叫娘。”
“妈妈。”
“不叫娘不给你吃饼了!”
“娘。”
杏儿看着这个孩子,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算了,先养着吧,毕竟是自己的身体生的,扔了肯定是有违人伦,送人,自己如今这名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