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清楚看到这条红线亮出来时,宋辰安眼角狠狠抽了一下,不动声色捏紧了手里的茶盏。
她将伤口包好,微低着头,语气淡道:“三哥想好再说!不急。”
宋辰安知道这姑娘是愠着了,自带她逃离上京,这中间有太多欺瞒了,虽他无意,但对于深受蒙蔽的人来说,滋味总归不那么好,垂眸敛首,“你这次回岛,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一个人接二连三承受信知以外的事,却刚知道连性命都握在他人手中,若一点没变,才奇怪吧!
云笙陈述事实,“我手上这条红线,是自上次失血过多后才有的。”
她留意宋辰安神色,果见其紧张起来,他的神色变得很是怪异,像是矛盾、纠结、甚至还掺杂着一点少见的内疚之色。
这可不像他。
云笙静静注视着他,“我在等三哥的解释。”
宋辰安眼神躲闪片刻后,终于放弃了挣扎,嗓音沉道:“是眠蛊苏醒了。”
“眠蛊?”云笙指缝紧了紧,“我体内这虫子还有名字?”
宋辰安视线有一瞬间的涣散,“这蛊虫认真说起来,其实并非前朝之术,而是南疆苗人的秘术。前夏朝末,各地生叛不止,哀帝赵慕无力扭转乾坤,只好采纳了大臣的谏言,想联合各南蛮异部,共同对抗周边的起义之师。也是那个时候苗人土司之女被送入了玉京。”
“刚开始,众人全都认为那不过一场有利可图的政婚,而且当时入宫的妙龄女子甚多,也没人注意到那名小小的苗女。”
“谁人能料到,那女子甫一至京,便是盛宠之象,不但越过其他同期入宫的被陛下亲封了盈妃,还很快统摄六宫,连皇后的实权都被取代了。渐渐地,前朝后宫都开始不满,六部大臣日日上表,说这位盈妃乃是妖妃之象,劝谏陛下罢黜此人,以免异族专宠,再毁了这原本就飘摇不止的江山社稷。”
“后来呢?”
“后来听人说,一日夜深,上奏弹劾盈妃的六部二十三名大小官员突然同时暴毙。”
“死了?”
“是,”宋辰安语气沉重,“不但死了,听闻死状还甚是可怖。寻常尸身腐出白骨少说也要三五年光景,可那些人只用了一夜。一夜之间,尸骨**,臭气熏天,白蛆横爬。”
云笙脸色发白,“没人查吗?”
“自然查过。大理寺和刑部联合调查了多日,可却不能确认出这些人究竟被什么所杀,就连玉京见识最广的仵作也验不出这些人真正的死因。”
云笙捏紧了袖口,“是....是蛊虫吗?”
“是蛊虫。”宋辰安眼神飞快扫了她一下,“再后来,满朝上下便再无人敢提妖妃二字了。又过了些日子,盈妃手中权力更甚,在她压制之下,皇朝半数都成了她的耳舌。”
顿了下,继续道:“及至战事全发,前朝许多知道内情的宫人不是被牵连致死,便是举家搬迁,到今日大部分也都故去了。我还是自传下来的一本内廷秘闻上看到的。”
“醒蛊一旦进入到人体中便开始四处流窜作恶,释放出毒液,搅得宿主不得安生,或是控制你的体力,或是控制你的神思,总之会让你沿着饲养者想让你完成的那样去做事。而另外一半的眠蛊,如无外力作用,则会一直沉睡,只有待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后才会苏醒,进而伤害宿主,在此之前,这宿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前者身体差一些,对一些药的耐受不太好。”
所以自己小时候才会总生病,庄子上的人也不允许自己出府,甚至连玩水都不许,那些迷烟迷药的对于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我体内的....”
“本来是眠蛊,应当是上次失血过多,导致你体内血流之力不均,它察觉到了环境的不同,便苏醒了。初始,我并不知道,若我知道,一定不会受用你的血。”
既然分了眠蛊和醒蛊,那么两种虫子对于人体宿主自然反噬也不一样。
“眠蛊苏醒,会...怎么样?”
宋辰安视线投注在地砖上跳动的光线上,“大约和前朝那些官员们一般,要么渐渐失了神智,要么....”
“死?”云笙声音有些变了,“我会死?多久之后?”
“我不知道。”说到这个死字,宋辰安嘴角微颤,忽转过身面朝她道,“但既这蛊虫是有人饲养出来,再投入到人体当中,我们总会寻到旁的办法引它出来,你信我,我定然不会让你到这一步。”
啪的一声!
云笙站起身,重重拍在桌面,“你讲了这么多前朝故闻,将那些人的死状描述得如临亲见,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宋辰安,你别忘了,若非是你,我体内这只毒虫压根不会苏醒,是你,是你害得我现在命悬一线!”
宋辰安脸上温润依旧,目光却微微下沉,望着地面,似乎很害怕与她相交,良久,喟叹一声,道:“醒蛊也未必就一定是能要人命的那种,我已经让人去寻陆楷瑞了,之前你二哥不也是跑了趟北疆,相信集我们两方之力,定能很快与你父亲碰上面,到时候....”
“陆楷瑞?”云笙睁大眼睛,视线定格在他脸上,狐疑道:“这与陆楷瑞有什么关系?”
突然,像是什么突然灌入到自己脑海之中,云笙瞳孔骤然放大,“难道我体内的蛊虫,是....”
宋辰安不意瞒她,“是他。”
云笙茫然了片刻,突然身体一软,好在宋辰安动作够快,将她扶着重新坐了下来。
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胸口发酸,一阵阵恶心涌上喉间,痴痴呆呆望着窗外投洒进来的阳光,忽然抱着双膝俯下身去。
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云笙无助得像个孩童。
明明他们是父女啊!可为什么呢?
云笙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桃花水眸晶亮,声音似小兽哀嚎似的,一点点发声,敲击在宋辰安心口,他握紧了拳。
“这么说,他体内也有牵机?”
“应当是。”
“我与前朝又有什么关系?”
宋辰安顿了片刻,回道:“盈妃当年入宫,并非孤身一人,还带着一名族中姐妹,名唤凝烟。”
云笙明白了,“她同我娘有关系?”
“凝烟当年由盈妃做主,嫁给了当时皇室一支偏室郡王,二人孕育了两女,其中次女便是良主。”
云笙噢了一声,“所以当初她找上陆楷瑞也是存了私心。”
“对。”
云笙站起身,茫然走到桌边,身形摇摇欲坠,她摸索着为自己沏了一盏茶,双手握着茶盏,温度慢慢从指尖传遍全身,这才觉得好受些。
过了许久,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寒月,痴痴笑道:“原来我的出生竟是狗咬狗,好一出大戏!”
宋辰安蹙眉,“别这样说!这些事原本我并不想现在就告诉你.......”
“迟早要面对的。继续说回蛊虫吧!”云笙放下茶盏,转过身,脸上哀容敛去,“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告诉我解除这蛊虫的办法。”
“我没有法子。”宋辰安实话实说,“我也是从你父亲那里偶然才知道这牵机能用豢养蛊虫的鲜血压制毒发,你离京前在陆家生活了三年,可听过令父的好友-元稹和尚。”
云笙一怔,这人名她自然不陌生,但她不是在陆家人口中听来的,她当时在陆家生活时连服侍她的那些下人都很小心,从来不在她面前讲府中之事,她是在离京前,从陆晚给她的那些信中知道此人的。
“我见过他与陆楷瑞联络的那些信,在信中元稹似乎是个喜爱游历之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递信于陆楷瑞描述其间的见闻,尤其是当地的药草。”
“那些药草!”云笙乌黑的瞳孔突然放大,“我现在才明白那些信为什么每一封都要夹杂着那些药草植被的形态和解说,因为那是如何豢养血蛊的方法。”她陡然转过身,语气焦灼,“所以陆楷瑞是准备拿我来解毒的,对不对?”
宋辰安点点头,“应当是良主后来发现不能将陆楷瑞完全收为己用,所以便狠心在他体内也下了这剧毒。”
“不对!”云笙摇摇头,“陆楷瑞在我身上练蛊,是为了解毒不假,可她没喝过我的血。”云笙掀开袖子,“不然这蛊虫不会到现在才醒。”
宋辰安点点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降服北渊已四年有余,若当真只是为了以你鲜血为引,估计早支撑不下去了。这边也并未听过他蛊虫发作的消息传回上京,可见,这血蛊炼制的鲜血能压制牵机不假,但想彻底解除牵机毒,应当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其他办法。”
“他既能炼制一枚,必然也能炼制两枚,若他选用其他人的蛊血压制体内剧毒,而要将我这只蛊虫留作他用。那么这个他用,说不定就是解除牵机的真正解法。而牵机和蛊虫相生相克,说不定解了这牵机毒后我的蛊虫也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对了,如果我若饮下此毒,是否也能解我体内蛊虫之祸?”
宋辰安摇摇头,“若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些血蛊,无论是眠蛊还是醒蛊,都只能由以饲蛊者本人的鲜血为引,再辅以药石,才能杀死蛊虫,其他方法一旦错用,可就连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