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动静很快引了人过来,武将拨开围观的人群,‘嗬’了一声,笑道:“果然,不枉少年呀!”
顾明也出来了,喝酒喝到一半,还端着酒盏,风一吹,先打了个酒嗝,见陆翊枫凤目圆睁,怀中抱着个姑娘,右手握剑指向前方,懵了一下,也莞尔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低下头去细瞧云笙,见姑娘家脸颊通红,问道,“笙丫头这是怎么了?”
陆翊枫明显很激动,可勉力压制着,片刻,收起长剑朝武将抱拳,“劳烦这位将军大人,前面还有半程的船程,若有回航船只,可否余出一条小船予我兄妹二人?舍妹年幼,在全是男子的圈子里总是不便。”
看热闹归看热闹,顾明却是不准他言语冲撞官府的人的,当即板起了脸,“胡说八道什么!今日若非将军,你我,还有这丫头早就葬身那些水匪手中了,这船上都是热血护国的英雄,哪里不便了?”
“嗳,”武将却觉得无妨,摆摆手打断他,“都是年轻人,本将明白,一家有女百家求。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想为这位....谢公子,说上几句好话。我观这位公子,无论相貌、功夫、智计都是年轻人当中的翘楚,顾少侠,令妹殊丽无双,若能配得这样一位郎君岂非绝美?”
“他也配!”陆翊枫想起来便觉如同吞咽了一只苍蝇,若非在别人地盘,需要守别人的规矩,他早就一剑砍了对面那人的爪子了。
这话含了隐怒,武将不由卡了一下壳,用眼角余光观察蒋桓,见他虽然没说话,神情却由方才的泰然倏而转阴,不由啼笑皆非起来。
这顾明的子侄自然是姓顾,他的妹子却姓陆,显然不是一母同胞。
这顾少侠瞧着也是个愣头青,看不出站在他面前的便是令小儿啼哭的锦衣卫头子。
但正是这样才显得有趣,虞老那样的古板,教出来的学生-上能殿奏吾皇主,下能刑掌锦衣卫,遇到姑娘家,含糊不清便罢了,竟也是个心浮气躁的,连人家哥哥的心思都没摸清,就在这争风吃起醋了。
倒是他这个局外人看得更透彻些。
顾明怕言多必失,这姓谢的和这武将熟稔,又知道他们老底,谦儿没大没小的,再惹了麻烦上身,当即将他骂了一顿,让他将人接回去照顾。
恰在此时映月和罗纲罗平兄弟二人出来了,映月想将人揽过来,却被陆翊枫手一挥,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步履稳健朝着房间走去。
将人放平躺好在床上,又亲自去打了盆水回来,一点点用浸过热水的巾子将人脸上手上擦干净,连指头缝都没落下。
盖好锦衾,就坐在床边守着她,守着守着,突然心头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像刚钻出地面的第一茬嫩芽,拱出了土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他伏起身,慢慢匍匐爬到女孩头顶,将头低下,一个无人察觉的吻落了下来。
云笙睡了足足一夜,第二日醒来先洗漱,洗漱完陆翊枫便派人送来了可口的小菜。
“二哥呢?”
“少主昨夜没睡好,这会子估计正在补觉呢!不过昨夜临去睡前交代了今天一早给您准备什么早餐。”
云笙“噢”了一声,奇怪道,“二哥睡眠一向好,竟也有难以安枕的时候。”
“可不是?小的昨夜守夜,翻来覆去了好几个时辰呢!”
许是在北地打仗时落下的毛病,云笙想了想,决定等见了那姓谢的,请他为二哥把把脉。
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将映月叫过来,“咱们一块去会会那重霈。”
到了关押他的舱外,看守的兵卒拦住二人道:“做什么的?”
好在她之前先通过‘谢恒’朝那武将递过话,报了姓名,那兵卒又查看了两人的路引,将船舱打开,“去吧!别耽搁太长时间。”
云笙垂首称是,两人相协下来。
这关押犯人的船舱在最下面,设在最远的船角落里,算是间小小的牢房。
里面光线昏暗,气味难闻,听到动静,如玉的公子转过身来,搭着眼帘看了两人一眼。
映月先扑过去,隔着厚重的木隔,似夺食的饿狼,“重霈恶贼,还我爹娘和阿弟的命来!”
重霈想到会有人来,但却未料到是旧时恩怨,将膝上衣摆抚下,处之淡然道:“这天下攘攘,皆是为名利厮杀,那么我跟着杀几个也不为过吧!可惜了,我实在记不清你爹娘是谁!你想报仇,想言辞锋利讨个口罚的彩头,总要先让我知道你爹娘姓甚名谁吧?”
云笙拍了拍映月,示意她先坐下,三人六目对坐在小牢内外,映月说了姓名,重霈一时间都没想起来,还是映月又将事情起因说了一遍,重霈这才忆起。
“原来是你呀!”他谈笑自若道,“苏怜梦,倒是可惜了,他原本有望成为我手上最好的一步棋,可惜都被他的固执给毁了。”
在世的人是不允许有人当着自己面诋毁自己亲人的,映月当即甩了一柄飞刀过去。
小牢内狭窄,连站起身都困难,重霈手上脚上又戴着铁链,与困兽无益。飞刀划过木隔在他肩上留下一个口子,又没入到木墙内。
“好暗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赞的出口。
“当年你化名尹老板,骗我父亲建造月州海港,事后眼看朝廷海禁解禁不了,又诬陷他勾结倭人,害我苏家满门倾覆,这笔血债由不得你不还。”
重霈抬起双手,腕子上铁链摩擦,叮呤咣啷地响,他蹙着眉,似无辜道:“我都已经被锁了手脚困在这里了,你倒是动手呀!”
他的眉毛很深,眼窝深陷,似山间最狡猾的狐狸,“来啊!”狐狸披着人皮说道。
映月刚一起身便被云笙摁住了,“别被他情绪牵着走,查清幕后真凶最重要。”
映月这才按捺住。
云笙转过头,“重公子,都到这一步了,何必呢!”
重霈脸色直接垮了下来。
云笙笑了笑,继续道:“公子为何不想告诉我们月州海港的起末和背后真凶?”
“告诉你们,我岂非更没有活路了?”
“怎么会呢?”云笙起身窥视了整间屋子一遍,梗着眉头揉了揉鼻尖,“这里条件太差了,公子你是爱洁之人,何必在此吃这个苦?告诉我此事始末,或许我有能力为公子换一间更好的房间也未可知!”
重霈声调抬高,“凭你?”
云笙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原本也是要拉拢此人的,只是当时想的是慢慢将这个问题的答案诈出来,而目下只能靠赌了。
“不若来由我猜一猜,若猜对了,公子便点个头,等公子见识到了我的能力再来告诉我真相也好,可以吗?”
重霈闭上了眼睛,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很是烦躁。
“公子早在江门时便知道了我们休门人的身份,五更半赌博中间也是故意让我看到了贵楼中的流水,我猜得可对?”
重霈豁然撑开了双眼。
云笙手指敲了两下木隔继续道:“你知道我刚入商场不久,又是先生亲自带的人,正急于在岛里立功,顺着这流水一定会注意到你每隔几日往码头北送的‘赌银’不对,对吗?”
他不说话,对云笙来说便是鼓励,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流水、走船的次数和船体吃水,这些数据加起来,我一定会对船上的货物产生怀疑,进而会加以证实。你的本意本也就是引导着我们将目光放在那些‘银两’上,我们是匪,贪赃是本能,有了这样一大笔财富,又如何能守得住本心不去争夺,而一旦我们开始去争抢,便跌入了你的布局中。因为我们一定会发现你船上的硝石,而这些日后说不得也会成为你诬陷我们的证据,便如同炮制了月州苏家惨案一般。只是你没想到我们没在码头动手,而直到我离开江门,你才终于发现我是真不想要你那些脏银,于是你又联络上了烛天雄。”
重霈呼吸略有些乱。
“可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即便发现了走船的吃水和北送次数与流水不符,也没有趁势打劫款银,反而是派了几路人马直接想取你的性命,当然,这个失败的结果从一开始也是注定的,因为你,”云笙抬头审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而后道,“身后有内家高手回护,我们根本伤你不得。”
云笙看到他搁置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收拢,膝间的衣衫有了细微的折痕。
“你当然没猜到我们为何会想取你性命,你或许会以为这便是我们水匪的行事风格,越货先杀人。可是你的任务没有完成,你自然要想新的办法让我们发现硝石的痕迹,于是乎,便有了昨夜海上那一场对我们的绞杀。”
重霈慢慢抬起头,唇角带了若有似无的讽,“囤积买卖硝石,此乃大罪,难道我是不想活了不成?”
云笙注视着他,笃定道:“你当然想活,但你更想摆脱你背后的主子。”
此话一出,重霈眼睛蓦然一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