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待蒋桓赶到大理寺,正碰上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小厮朝外走。
那男子远远看去身材匀称,面白儒雅,正是宁远侯府的陈侯爷。
陈侯爷在刑部担着个文书的差事,今日来大理寺是来做交接的,见了蒋桓,停下脚步,拱了拱手,漾着笑道:“哟!这不是蒋指挥使嘛!哪阵风把你吹到这大理寺来了?”又略作讶然,绷紧了眉头,“瞧我这脑子,令师犯了大案,目下被关在这大理寺,你不来这儿又能去哪?”
这陈家原本只是普通官宦人家,最高的品阶不过五六品,传闻能娶到嘉定长公主,还是因长了这样一张好脸。
年轻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即便现在人至中年,依然玉质金相,面如傅粉。
蒋桓本就不大瞧得起他,靠女人的裙带飞升便罢了,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没停脚,略点了下头道:“陈侯爷公事繁杂,就不必多礼了。”
大约是老天看不过去,陈侯爷脸是好看,脑子却不好使,这上京城里人人惧怕他锦衣卫,偏这人唬着胆子与之攀交情,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义愤填膺道:“当年蒋大人你入锦衣卫,令师在宴上当众发难,还将你逐出了师门,这下好了,也算现世报。我若是蒋大人你,他今日遭了难,我便算不朝他丢石子儿,也得唾两口唾沫让他咕咚两声。”
蒋桓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估摸着这陈侯爷又要作妖,便停下脚步侧过身问道:“陈侯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听闻长公主今日去赴秦太夫人办的簪花宴,这个时辰应当要回府了,你不去紧着迎接?”
这陈侯爷惧内众人皆知,但当面被人内涵,陈侯爷脸色实在有些难看,指了指身后小厮手中的书箧,“例行公事,每逢十都是这个时辰来交接公务,今儿....公主由犬子陪着呢!现下也用不到我,这不,该办的差事还是得办才是。”
“侯爷勤谨。”
这说着话,大理寺少卿邹溪亭从另一头慌里慌张跑出来,他生就一张国字脸,颊畔有须,看着憨实不已,见到蒋桓先掬出笑来,招了招手示意道:“蒋大人,可算来了,朱大人正遣了下官想去你府上。”
蒋桓拱手送别陈侯爷,向内疾步,边走边问:“可是拿到了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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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侯爷耷拉着脑袋从大理寺出来,也没上车,经行了一小段路后径直拐到一条胡同内,向深处走了大约几十步,抬头见一人,正是儿子陈棕清。
他正带着长随坐在一户门前的石阶上。
“父亲大人,如何了?”陈棕清见他走进这胡同,站起身笑问他。
陈侯爷不太喜欢这个儿子,尤其不喜欢看到他笑,总觉得这笑里都是嘲讽,可当老子的不能让儿子看出来自己露怯,便挽了挽官袖拿着架子‘嗯’了声道:“你父亲我给你探听清楚了,那蒋桓对他这位老师没什么情分可言了,毕竟嘛!这虞太傅当年....”
“他可曾问起虞太傅近况?”陈棕清打断他道。
父亲的秉性他太熟悉不过,半分眼力也无,他可不信他的判断,还是从细微处着手,由自己判断才好。
陈侯爷被打断讲话很是不爽,可这逆子在府上占尽人心,自己亲娘和夫人平日里对自己呼来喝去,对这逆子倒是言听计从,他也不太敢惹他,于是哼了两声回道:“这蒋桓也是个狠人,便算虞太傅当年做得有些太过,那也是他自己偏要投身锦衣卫之故,如今恩师性命垂危,他竟半分也不放在心上,连问都不曾问一句....”
“这种时候,越是避之唯恐,越是有古怪,若他大大方方问出口,反倒正常。”
“这...能说明什么?”陈侯爷不解问道。
陈棕清一怔,察觉到自己今日说得太多,手指不自然划过下颌,笑了笑道:“没什么!那女子你可见到了?”
陈侯爷摇摇头,“朱鸿对那女子看得极紧,我也只是问了一下轮班的衙卫,知道这人是同什么钟...钟清素一案有关。”
河间那案子他多少也有耳闻过,突然灵台清明,目视儿子道,“你怎么知道这敲登闻鼓的是个女子?”他自打来了这儿,还没说到这里。
陈棕清察觉到自己失言,忙道:“自然是细细打听过了。”
“这事发生突然,连我这个刑部在职的都是刚知道,泽源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这种时候,这老爹居然又脑筋清楚了。
陈棕清颇为苦恼,揉了揉眉心道:“你方才说这女子是何地人?”
陈侯爷不疑有他,回忆着自己从轮值的衙役那贿赂来的消息,“青州人啊!后来说是嫁到了河间。”
陈棕清一摊手,“那不就结了,这女子既母家是青州人士,我自然平日里有多留心那边的消息。”
这儿子一向同梁王走得近,陈侯爷是知道的,也隐约觉得他们对同为亲王的瑞王过分关注了些,自己倒是没多想。
想来这应是他们叔侄间的一种默契,自己一向不参与妻子嘉定的圈子,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你们能以瑞王为榜样,也是好事,梁王尚年幼,与皇上又非亲兄弟,凡行事必当内敛,这瑞王殿下这些年在青州封地可谓兢兢业业,你们多多借鉴是好事。”
陈棕清一笑,说知道了。
他这一笑,陈侯爷又有些不大自在,总觉得自己像是儿子,他这逆子像是老子,捋了捋肩,道:“今日忙了一日有些累了,约了几位同侪作筵,泽源你便先回府,替你父亲同你母亲讲一句便是。”
陈棕清眯了眯眼,笑着说好,又道:“父亲,您在槐花巷的那间宅子,租赁的日期快到了,儿子已经提前派人去续了租,父亲大人....放心住着便是。”
陈侯爷本来都迈开了腿,闻听此话,登时血色尽褪,自己在那里包了个戏子,这事他本以为很隐秘,现下这逆子知道了,若再让妻子知道...
忙一把扯过儿子,看了眼四周,惊慌问:“此事......此事你母亲....”
“母亲并不知晓。”陈棕清笑了笑,将袖子从父亲手中抽出来,单手覆在他肩上道,“父亲放心,儿子自然和您是一条心,只不过母亲总归是皇族人,父亲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做事还是谨慎些为好,若真闹大了,做儿子的也护不住您。”
陈侯爷汗冷涔涔,搓了搓肘部,白着脸道:“胡说八道,哪有儿子庇护老子的。不过算了,你知道心疼老爹也算为父我平日里不白疼你一场,你放心,日后你与梁王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为父若不知道,还可以想法子去刑部调案宗。”
陈棕清躬下身,态度诚恳道:“如此就提前谢父亲大人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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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蒋桓打量着下首的女子,见其不过二十六七岁,穿着缂丝镶云滚边的缎褙,鬓边攒了一支并蒂珠钗,两只手腕上各戴了一只翡翠水纹玉镯,即便这种境地里,发丝仍然纹丝不乱。
显然是好家境出身的。
蒋桓看向朱鸿,示意他可以开始了,朱鸿先安抚那女子:“你不用惊慌,先报上名来,今年多大,家住哪里,父亲和丈夫为何人,又状告何人?”
唐尧抬起头看了朱鸿一眼,又注意到一旁的蒋桓,看到他身上的飞鱼服时,目光瑟缩了一下,倏地又低下了头。
“你不用怕,将细节一一道来便是。”
唐尧脑中嗡鸣一片,又浮上警告她的那人的话来,若今日不照着做,只怕自己全家老小的命便要交代了,颤抖着唇道:“民妇夫家姓钟,今年二十六岁,要告,不对,只是....举发,举发虞太傅谋....谋逆。民妇早前...早前是青州人士,家中父亲经商为生,几样生意红火,是以家境不错,后来在一次走商中遇到了钟老爷,也就是民妇的公爹,便促成了民妇与丈夫的婚事。后来....后来民妇的小姑与人私奔,民妇虽知不妥,但不忍她年纪轻轻终日横泪,便替她隐瞒了公爹,哪知,民妇的丈夫却是个撑不起事的,不但将此事偷偷告知了公爹,还纠了一大帮子人将那周解元打成了重伤,为此酿成今日之横祸,民妇也不容于夫家,可又不实在不想被公爹关起来,便...便偷着拿了攀缠躲回了娘家。”
“听起来这与你知道虞太傅谋逆一事并无干系,你又是如何来的上京?”
唐尧眼睛飞快眨了几下,实则她是被人护着一路走的水路,可这话却不敢叫眼前两位大人知道,便道:“民妇...民妇是躲回到娘家后,见家中哥嫂和父亲在府中收留了一些人,那些人总是漏夜来访,父亲每每总会将园中下人尽数遣走,民妇那日一时好奇便偷着去瞧。”
“民妇自小在那府中长大,知道有一些狗洞被杂草盖住了,只要稍微清理一下便能通过。也正是那夜,民妇听到那些人在...在民妇的娘家接待虞太傅府上的师爷,民妇还听到那位师爷管那些练家子的头头叫...叫何参将。”
蒋桓敛眸,握拳在膝。
青州地界,能使唤得动军中的参将,除了瑞王又有谁!难道老师心心念念的明君竟是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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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半开,一阙绿意伸将进屋内,听着外面树上叽喳的雀儿,屋内的清和笑着道:“果然是初春了呢!这雀儿们吵吵闹闹的,倒是毁了姨娘的清净。”
云笙抬起头,将方练好的字迹吹干,笑道:“这倒没有,我本就闲来无事,随意写写罢了。过些日子是我母亲的忌日,也不知大人肯不肯让我出门子去寺庙里上柱香。”
清和闻听这话有些心酸,不欲她伤心,便将窗口又开大了些,指着望春道:“姨娘快看,上面好多鸟儿。”
云笙望着那高处的枝儿有些出神,后同清和道:“我这几日贪看这新鲜,窗户开得勤了些,腹中有些寒凉,你去帮我煮碗甜汤过来吧!”
大人虽吩咐过拘着姨娘出行,可没说断了她的吃食,清和便说好,将窗户关紧,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姨娘若实在不舒服,便先躺下,奴婢去厨上要碗汤,再去请前院小厮去外面抓副药来。”
云笙听着门扉关闭,也没回头,只将盖在桌面的书移开,将一截纸条卷起来捏在指尖,慢慢走过去推开窗。
一只活灵活现的百灵鸟扑腾了两下翅膀,突然停在了窗前。
朝云笙歪了歪头,挠了挠抓。
云笙将纸条别在它脚下,抚了抚它后背上油亮的羽毛道:“去吧!记得避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