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陆晚好奇,循着她目光望去,却只见到换防后的一队禁卫军背影。
而云笙已经追了出去,陆晚不放心她,便跟在她身后,两人身份悬殊,这般反常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与昭仪娘娘一起的那人是谁?”
“那位你都不认识,陆家那个庶女,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现在竟攀上蒋指挥使了。”
“倒是个有手段的。”
陆晚听着这话生气,陆家怎么了?陆家家主叛国,又不是她们这些女眷叛国?她们受了那么多苦,已经付出了代价,凭什么不能好好地活?
她拉住了云笙,语气温和道:“这里毕竟是皇宫,你身份敏感,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妥当!”
云笙站住脚,望着那队人离开的方向,神色一时落寞。
陆晚陪她往回走,“你方才瞧到了什么?”
云笙也不太确定,犹豫道:“好像见到了二哥。”
陆晚复转过去看了一遍,很肯定道:“你一定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听闻二爷全队陷进了死人沼,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云笙叹口气,方才一晃,瞧到了一抹轮廓,与他极为相似,便追了上去,现在想想,或许真的是看错了。
即便不想承认,她心里清楚这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害怕惊雷,而彻夜守在她床前,也不会有人在夏夜时担心她胃痛而不许她吃太多的冰粉。
慢慢走回廊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蒋桓。
今日天气好,他穿着锦衣卫官袍,金线密织,在天光云影间泛出温和的光。
他竟来了后宫,身后还带着四个亲卫。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察觉蒋桓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定了一刹,而后变得缓和,如释重负一般,他站定后同皇后行礼。
因隔得远,听不清二人交谈,只见皇后也朝她望了过来,神色莫测。
片刻,蒋桓朝自己走了过来。他的名声在上京贵族中委实算不上好,一时间那些贵女们纷纷避让。可这张脸又实在英俊,贵女们又忍不住躲在帘幔后面偷偷打量,不免惹来了许多私话喁喁。
明三姑娘少女怀春,俏脸微红道:“没想到指挥使大人竟气度如华。”
姬二姑娘则笑了笑,于美色她向来提不起什么兴致,目不斜视,道:“若不是长了这样一张脸,又如何哄得咱们皇后娘娘器重如斯。”
她的眼睛只一错不错盯着上首,那里端坐的女子,衣着容雍,气度高旷。穿凤凰栖梧的锦绣袍服,戴金丝攒珠钗,正是坤宁殿的主人,她的长姐。
父亲说她的长姐如今心思已经背离了家族,若有合适的机会,会让她取而代之。
那个位置,没有人能拒绝,她自然也不例外。可届时,长姐又当如何呢?
她垂下了眼。
蒋桓到了二人跟前,先见过昭仪,才同云笙道:“你同我进来一下。”
今日为了给蒋钰做生辰,特意在坤宁殿外辟出来一个廊亭,游廊尽头便是房间,蒋钰就歇在里面。
这里女眷众多,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云笙点点头,同陆晚福了福身,跟在他身后。
进了门,蒋桓先去到蒋钰房间,探手为她把脉,眉峰即是一凝。
云笙临出门前曾同蒋桓承诺过会照看蒋钰,现在想他定是来问罪,便致歉道:“此事是我看护不周,未能及早警醒,守在阿钰身边。但太医已断过脉,当是敏症,用了药睡上些时辰便好了。”
蒋桓为蒋钰盖好锦衾,转过头问道:“你可有不适?”
云笙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摇头说:“并无,大人为何会觉得我会不适?”
蒋桓将一包东西交给她,云笙慢慢打开包裹的锦帕。
几瓣红白花芯静静躺在绢帕中间。细看,那娇艳的花蕊层层叠叠,隐有莹亮粉末。
“这是?”她突然想起青荇的话,曈眸一缩,“厅中和廊亭各处都放了马蹄莲和瓜叶菊,花芯多为含苞待放之态,想来是有人将药粉提前吹了进去,阿钰之前与两位官家小姐赏过湖鱼,应是被鱼儿溅起过水雾。水汽氤氲,将这些花蕊中的粉提早消融了,这才招致她昏倒。”
蒋桓目露赞赏,这姑娘不安于室是真,聪颖过人亦是真。
“这些人不是冲着阿钰来的,我如今担心的,反而是皇上安危。”
云笙想了想,道:“这里是后宫,大人不便久留,不若此事交给小人暗中查看,大人...”她看向蒋钰,“大人送大小姐出宫吧!”
无论如何,蒋钰都曾无意间庇护过自己,她也不想看着她出事。
哪知蒋桓却拒绝了,“不妥,现下这么多的世家贵女都聚在这坤宁殿,消息尚未传出,若我带她离开,刺客定然知晓咱们有了防范,还如何肯出手?”
云笙:“大人是想引蛇出洞?”
“自是如此。”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一名禁卫进来,神色慌张,“大人,出事了!皇上命您立刻回乾清宫。”
蒋桓问何事?
禁卫答:“康大人家眷被发现全部自缢于四门馆,那里监生已经闹开了,现在长街被封,太学学子在各处狂设路祭,并要求裁撤厂卫,诛杀您与梁公。”蒋桓神色依旧从容淡漠,只问道:“梁督公目下身在何处?”
禁卫:“梁公已先行一步,去了乾清殿。”
蒋桓漆眸沉沉,眼中似闪过不忍和疑窦,可也只是颔首,让那禁卫退下了。
云笙迟疑问道:“今日之事,大人可是在担心令师虞太傅?”自她见到那条密道,又因缘巧合见到虞家一双儿女,她越来越觉得,蒋桓与虞太傅的关系微妙,似乎并不似外间所传那般,相反有千丝万缕的羁绊,他们是师徒,若想往来,大可大大方方明面上往来,可却遮遮掩掩的,事若反常,内里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纠葛。
蒋桓目光一凛,双眸迸射出异样的凶狠,这股狠意,让云笙为之一颤,手心竟冒出了细汗,“是小人僭越了。”
蒋桓阴冷道:“自本官入锦衣卫之日起,虞伯昶便与本官离心,冥顽不灵,迂腐至极,他的事又与本官能有何关系?”他如今污名加身,万不可再让恩师沾染他的罪孽了。
“你和阿钰留在此处,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且不可贸然出来。”他用吩咐下人一般的口气说道。云笙微微一怔,这话听着冰冷,却实则暗含担忧,她屈身道好,目送他离开了房间。
云笙知道他为了引蛇出洞,定然要做些布局,只是这里是内宫,蒋桓即便能力再强,到底是男子之身,多有不便。可直到他离去,这人似乎都未有交托她任务的打算,云笙便明白了,这内宫亦有他布的眼线,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一宫?
她本想着若能立下寸功,便可凭借这功劳同皇后求个恩典。或许届时什么也不需要做,她便能轻轻松松摆脱目下的困境。
可现在看来,确实自己想多了,蒋桓根本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座威严的府邸,楼台亭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层层递进,无一不显。一驾马车停在门前,看守的小厮先是开了条缝隙,探出半个头问道:“来者何人?”
重重车帷后挑开一隙,露出一张英俊年轻的脸庞,“是我!”
小厮一个激灵,忙大开府门,迎道:“是陈世子,快请进,我家王爷已等候多时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内门,车驾停稳后,陈棕清从上面下来,随引路的小厮沿着甬路向内,半刻钟后到达一处院子。走到门前,屈身朝内里拱手道:“殿下,是臣。”
门扉开启,他拾步入内,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百宝嵌柜,柜后是紫檀镶理石的桌椅,桌上摆着斗彩花瓶,瓶中疏落插着几枝杏花。摆设这般简易,很难想象出这屋子的主人竟是位亲王。
萧允从山水座屏后走出,比了比手,示意他坐下,而后开口道:“宫中可布置妥当了?”
陈棕清道:“殿下放心,臣派去的那人对殿下绝对忠心,定会全力以赴。”
萧允点点头,目光深邃,“陆家六娘呢?”
陈棕清顿了一下,他见过这位陆六娘,平心而论除了姿色外,并无特别之处,也不知殿下为何竟对她突然上了心。
“殿下放心!臣亦派了人保护她,便是前面闹得再不成样子,也伤不到她分毫。”想了想,又道,“殿下,您是否真的想好,要同那人联手了,今日这一步迈出去,可就再回不了头了。”
萧允看了他一眼,道:“萧奉的江山如今已经坐稳了,他有先帝留下来的股肱支持,只要持身自立,本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若想成事,便只能剑走偏锋。”
陈棕清颔首,“若今日事成,则朝堂势必大乱,敬妃所出的大皇子和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年岁都尚浅,担不起这江山社稷,届时北渊再在两国边界生出些事端,内阁自然有咱们的人举荐殿下临危受命。“
萧允却摇了摇头,“蒋桓就在宫中,梁蔚虽入了咱们的局,但他一向老谋深算,不到最后一刻,便看不清他真正的意图,所以此次行刺,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陈棕清脸色一时焦躁起来。
萧允端坐,手指无意识捻了捻指尖,他今日穿一身藏青道袍,墨发打散,只在发尾简单绾了个髻,与平日懒散风流的样子大相径庭,倒是多了几分儒雅和洒脱。漂亮的丹凤眸轻轻转动了下,笑道:“泽源,做大事要懂得循序渐进,不可急躁,由易而难,由浅往深,顺序渐进,方得始终。”
为他斟了一盏茶,推过去道:“今日行刺一事虽会失败,但也不算全无收获,康昭仁家眷死得这等惨烈,国中士子定然愤慨,若在这时听到皇帝遇刺,你猜会如何?“
陈棕清想了想道:“只怕更会激起民愤,认为是梁蔚等浊臣污君,皇上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萧允道:“正是,到时只怕这路祭不但不会消失,还会如上次一般形成阙门请愿之势。萧奉自然会对梁蔚生出慢待之心,可梁蔚的东厂也不是茹素的,自然会反扑,届时这局面便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