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醒来已是三日后。
“主子刚醒,可有不舒服的?”
云笙摇了摇头,在罗玉搀扶上坐起身,先掀开自己袖口,接着慢慢露出笑容。
“是第二日的时候消失的,我每隔一个时辰看一次。”罗玉高兴道。
云笙似有些失神,也有些茫然,末了喃声道:“怎么就这么快没了呢?”
映月正好从外面进来,对她颇有几分嫌弃,“你是脑子睡糊涂了,好得快还不好?这害人玩意总算从你体内祛干净了,起初我还以为....”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住了口。
“以为什么?”云笙看她脸色古怪,不由心房跳了一下。
“没什么。”映月将封信递给她,“容夫人留给你的,你自己看。”
云笙一怔,这才想起来四处看,“她人呢?”
罗玉看了一眼映月,“夫人想是有事要离开一段日子,主子快看信,上面应该写清楚了。”
云笙有些失落,可也只是一瞬,低下头慢慢打开信。
这信不长,读起来也简单,看完了信幽幽叹了口气,“说是北地有些事未了,自去那边安排去了。”
映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道:“几日没吃饭了,先用些粥吧!”
云笙说好,又摸了摸脸问她俩自己气色怎么样?
罗玉先道好,“主子和以前一样光彩照人!”
映月也说不错。
云笙笑了,觑了她二人一眼,“撒谎都不会。”
自己经了一场浩劫,脸色好得了才怪。
“要变丑一段时间了。”她自言自语。
净了手,坐过来吃饭,目光扫了一圈疑惑道:“翁老呢?怎么也看不到?”
记得她睡着前,嗡鸣一直陪她在身边的。
映月又没有说话,罗玉则噢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跟着容夫人一起去办事了,那日你睡着后翁老给你解了蛊,想着你无大碍便和容夫人一起告辞离开了。”
云笙觉得奇怪,容夫人这些年一直在北地经营,会留下些琐事,正常。
可嗡鸣怎么也跟过去了?这次见了二人相处,这才知道他们竟有过主仆的情分,想来翁老对容夫人的命令是无有不从的,可容夫人这些年却从未将他从宋辰安身边调离。
这说明容夫人的事应当也没有必须嗡鸣亲去才能解决的麻烦,不然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两人才见上面。
现在却一同离开,尤其还是在给她解蛊后。
云笙舀了一勺碧梗粥却没放到嘴里,勺子垂在空中,垂着眸,“喝了翁老的药我便没了意识,你们都在,和我说说这蛊是怎么解的?”
映月转身去食盒里拿云片糕,却鬼使神差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大口,看了看这糕点又推到云笙面前,含糊不清道:“能怎么解?还不是医家那些药,配来配去还加了些活物进去。”
“活物?”云笙诧然抬起头,“什么活物?”
映月:“没看清,无非是毒蝎子毒蜈蚣,以毒攻毒嘛!就算看清了又能怎样。”
云笙觉得不对,转头去看罗玉,“你说。”
罗玉也道:“我认不全,便算都认识又能怎样,和阿月姐说的一样,能解了这蛊不就好了。”
也是,医家总有救人的办法,再说这解药研究了这么多年,想来确实复杂。
“也许他们真是有事才一同离开的。”云笙抬了抬眉,觉得自己想多了。
一旁的映月和罗玉在她看不到时悄悄松了口气。
出来后,罗玉拽着映月胳膊绕到院内望春树后,“阿月姐多亏了你,不然主子再问几次我可就露馅了。”
映月冷冷的,“怕什么!有我在呢!”
罗玉点点头,可又蹙起眉,“若等个把月容夫人还不回来可怎么办?”
她现在瞧得分明,经了这次蛊虫祛除的事,她家主子可是对自己娘亲亲近不少,若是她知道......
“只怕主子要伤心死!”她笃定道。
映月也挠了挠头,觉得这人类的感情真复杂,既是母女早早认了多好,“不是还有三个月时间,不至于真到了那一步吧?”
“这万一....谁啊?”
院外有人砰砰砰地敲门,“玉姑娘,大人醒了吗?门外有客来访。”
罗玉打开门气鼓鼓道:“不是说了主子这几天不见客。”
门房抹了一把额间汗,“来的是贺文道贺老英雄,怠慢不得,大人若醒了,姑娘快去通报吧!”
云笙站在阶外迎客时还有些头昏脑涨,“阿玉你真没听错?说是贺老将军来访?”
罗玉点点头,一脸郑重,“是真的,听下人说人是在城门递上的拜帖,说是来探你的病,这会子想来也快到了。”
云笙简直不可思议,可她在解蛊前的确吩咐人去往幽州送了一封信,信中言之自己奔劳病倒了,要休息些日子。
其实这封信说白了,是为了躲避一同攻打上京。瑞王既得了姬后这一有利臂膀,自然一日也不肯耽误,早早拉了阵势要‘拨乱反正,匡扶清明。’
估摸着那三日,白起已经带着兵陈列皇城下了。
可是宣平伯也不是吃素的,他既有觊觎大位之心,自然也早做了万全的安排。在关闭城门这些日子,早将靖海侯手上的北大营一小半全换成了自己人。又殷勤收拢西郊主将宁天涯,现在搞得上京三股兵力都只听他一个人的。
即便也有少许人反抗,可若无外力相助,也翻不起浪花来。
贺文道见了她,拱拱手,“陆提督。”
云笙惨白着脸笑,也回了男子的晚辈礼,“旁人不知道跟着乱喊便罢了,我这个提督有几斤几两重,老英雄心知肚明,就别再戏耍我了,再叫一声六娘的脸都要臊红了。”
贺文道摆摆手,“话可不能这样说,王爷有用你的心思,即便是想重造一棵参天巨树出来,但这职位给了你,便就是你的,无需自谦,更不必自艾。”
随着她往里走,环顾了院子一圈道:“青州守备的府邸,修得当真精致。”
云笙忙道:“这里一草一木都没来得及动,我自小在幽州长大,反倒不喜欢这些江南调调。”
贺文道笑了笑,抬脚上阶,“实则是听说你病了,我特地过来看陆大人的。”
云笙想同他没交情,自己还曾在归幽途中想挟持他,虽然他并不知道,但总归脸上有几分汗颜,“我只是有些乏累,睡了几日已然大好了,实在无需老英雄忧怀。”
她能在那日瑞王迎人的斥候中看到他,说明这贺文道早私下认了瑞王为新主。
难道是受瑞王吩咐来探自己病的虚实?
不应该呀!现在瑞王全部心思应当都在攻打上京才对!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姬后以咸奉爷遗孀身份在百姓中露面,亲口证实大皇子萧准已在梁王谋逆中丧命,如今皇位上这黄口小儿乃是个赝品,幽州诸位文官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讨伐宣平伯兄妹的檄文写得声情并茂。”
当然上京亦是有回击,不过抵不住姬后带着儿子在人群中露面的可信度,况她本身手中尚有皇后凤印。现在两方你来我往,估摸着需要再骂上个三天三夜,待这阵势通传全国,瑞王便能再进一步了。
云笙惊讶贺文道对自己说得这样详细。顾忌着咸奉爷身后名,这萧准自然不能公开孽种的身份,但瑞王这头儿有姬后在,又有凤印,更三番五次在城中百姓前露面,可信度自然要更高。
“年轻时,我与你父倒是有几分私交。”他抬起头,似在回忆,“令父那时怀才抱器,实在是难得的青年俊才,可惜了....”
云笙这话不敢接,陆楷瑞毕竟是叛国佞臣。
贺文道定住脚转过身来打量她,像是在探究她本人对大邺可信度,“前几日在瑞王那听了你的事,觉得你这丫头甚是有趣。放着好好的闺阁小姐不做,偏要来募兵立马,招揽贤才,要做什么?固防疆土?”
云笙祥云袖口内的指尖掐紧了虎口,“不敢欺瞒老英雄,六娘这前半生活得凄苦,有一多半时间尽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我依附王爷、秣马厉兵,非想造反弄权,不过想求个解脱自由。”
顿了顿,“六娘想后半辈子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儿,想活成个自由人。”
贺文道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会抒言肺腑,沉沉的目光看着她,竟多了几分和蔼可亲,“你同我儿倒是很像。”
云笙听人说过,当年西域九小国趁贺老英雄回朝述职联手进犯大邺,用计使一名汉人逃兵撬开了城门一角,眼看朔方的百姓就要血撒塞外,贺小公子一马当先,带着手下百余人从侧方吸引敌军主力,终于争取等到父亲归来,斩杀敌将,可自己也因伤势过重,连同那百余名英雄魂断朔方城外了。
不知自己和他哪里相像了。
云笙瞎想片刻,贺文道已神思回归,看着她笑道:“好,你既想来讨这碗饭,那就得好好将这本事练好了,这样才能做王爷的左膀右臂。王爷目下正值用人之际,你若有心,我或可来指点你一二。”
又给了对面女孩拒绝的权力,“当然也要看你意愿。而且我留在这儿的时日长不了,等手头料理完瑞王这的事,就要急着回北疆了,只有半个月,你好好想想,是否要认我这个师父?”
云笙先是懵了一下,紧接着眼睛都亮起来,“要!就怕贺老英雄觉得我蠢笨,不想认我这个徒弟。”
贺文道笑了,捻着须,眼睛弯了弯道:“那好,既你也同意,那你便找个地方来,咱们正儿八百行个师徒大礼来,等拜了师,这行军打仗中的门门道道我捡着有用的说来与你听。”
“咱们即刻去议事厅。”云笙雀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