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从新兵营出来,正看到烛天雄驱马回来,远远地和她招手示意,笑得一团和气,“六娘来了?”
像是对待远方而来的朋友。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云笙低低应了一声,之后淡然站在帐前,等着他的下文。
烛天雄让下面的人将野味卸了一半给她,眼睛朝她身后睃了一眼,哟道:“这是怎么了?几个新兵蛋子要造反不成?”
她身后站着两拨人,明月湾的个个得意,几个新兵则有些垂头丧气,像是被拔了毛的大公鸡,实在有些滑稽。
冯寿眉眼俱笑,站出来将事说了一遍,末了搓了搓手兴奋道:“三千对咱们一万,大哥,你说这可真是稀罕事。”
眼底都是得意。
“喔?这是要闹哪出?”烛天雄明显也来了兴致。
打下青州,他的人出力最多,云笙心下对他感激,但有选择,自是不想同他翻脸,因笑道:“建了场地,招了人手,总不能就这么养着娇着,待日后上了战场还去指望大哥的人马去救不成?我想着,他们也训练了几日,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练兵嘛!本就是实践中见真章。儿郎们有胜负心是好事,比试一场也好,也好叫下面的人长长见识,能同在战场上瞻仰瞻仰兄长的风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烛天雄听完这句果然很是受用,“看二妹说的,某就是一水匪头子,能有幸同自家妹妹一块效力殿下,自是一家人,什么风采不风采的。”
云笙只求维持个表面和气,也不欲在此处和他多攀缠,又寒暄了两句,便借口还有事离开了。
云笙刚走,冯寿便过来接了大哥手上的钢刃,“今早上您交代给弟弟的事,轻轻松松就给办了,小弟还以为咱们昧下这青州城能多难,不料她自己先开口提出来了。”
烛天雄捶了捶肩,存了几分疑心,“她就没丁点犹豫?”三千人,还是新兵蛋子,对打他们一万人,这摆明了是要将青州城送给他们。
“没一点。大哥这不是好事嘛!这六娘虽说义气,可终归是个女流,带着兄弟们能走多远?上次那仗,明明是咱们明月湾出人又出力,怎的这青州城却只由她一个人霸了?我看不如趁此机会大哥你拿回来,也帮着瑞王殿下干他几场仗,待咱们登了天子堂,也好正经八百谋个将军的职位坐坐。”
烛天雄哼了一声,“幽州是看上她什么某还不明白,无非是他娘的宋辰安那点子家底。”
烛天雄转过身又望了一眼云笙离去的背影,咂了咂嘴,“就是可惜了,这么个春花似的大美人,还真踏踏实实给那姓宋的守着青州这地头,保不齐人家小妾都纳了几房了。”
“就是,这陆六娘真是个没眼力劲的,跟着咱们大哥多好!”冯寿也同旁边的兄弟磕牙,“大哥还能亏待了她去,对了,话说回来,大哥,你说会不会这瑞王殿下也钻了六娘的裙底,她是想把这姓宋的也甩干净。”
旁边一人接话道:“不能吧!那娘们依仗不就是休门岛吗?”
烛天雄最不耐这些弯弯绕绕的,今儿早上之所以想出试探这一出,还是听了冯寿的建议,直接转头同他道:“待咱们直接搭上瑞王这条线,一切再说。你们先在兄弟里寻几个文笔好的,某要亲写封信到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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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幽州果然派人来传讯,云笙将一应事交代好,又使了人到容夫人栖身的酒楼,告诉她将去蛊的时间向后延缓几日,这才在未央和映月护送下北行而来。
二州不远,快马加鞭也就是一日的脚程,到了傍晚,便到了。
一下马,看到老管事正焦急等在门口,云笙急忙快跑了几步,上前行礼,“劳烦窦管事亲自相迎。”
窦管事引着人往议事厅上走,絮叨道:“陆大人来得可真是快,方才下人来报时我还不信,这口信早上才送出去,不曾想,您傍晚便到了。”
“王爷有诏,自不敢耽搁。”
“那是,那是。”窦管事眯缝着眼,“大人也是得咱们王爷器重。不瞒您,今儿个午睡起来殿下便问过两遭了,想来是有大事相托,还吩咐小人待大人到了,不必通传,可直接请到厅上去。”
云笙点点头,“有劳管事。”
到了厅外,听到里面传来高高低低的议论声,她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无非是在商讨这上京是攻还是不攻。
大将白起也在,此人手握重兵,眼看便要位极人臣,自无让他改弦之理,“……檄文檄文,这都到了人家家门口了,直接干就是了,整那些劳什子的作甚?”
李川穹一拍桌子,“干干,你就知道鲁莽行事,带兵打仗你在行,可这谋朝建国就是得听我二人的。眼下上京大皇子已经登基,若无错处,咱们强攻,那便是造反!殿下大事办成之后,这身后名还要不要了?咱们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方才博得这么一二贤名,若一切莽撞行事,便算一时如意,焉知南面那些个拥兵的藩镇会不会群起而效仿,届时你那点子兵马又能坚持多久?”
“那这仗就不打了?”
“自然要打,可要讲究方式方法.....”
白起生平有两好,一是兵权,二是财帛,恰巧这两样东西都是瑞王给他的,若瑞王倒台,莫说这些家底,便算是性命也未必能留的住。
“那你说说,既然左右都是要打,什么时候最合适?”
李川穹道:“自是等齐伯爷兄妹二人出错漏之时。”
白起冷笑一声,“说来说去还是等。尔等还真是文人好性儿,这风骨也是绵软得很,别人都拉屎撒尿到你头上了,还等着人家自己摔凳子掉马呢!”
这时还是陶嘉注意到了站在最外侧的云笙,扬声道:“陆大人过来了?”
实则她身上目下并无官职,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这次近府,府上众人对她态度好转许多,忙俯身行礼,行的是大邺男子标准的执手礼,再配上她今日这一身骑装,倒叫众人愣了片刻。
“快起身,坐!”瑞王抬了抬手,指着门口一个空位道。
云笙坐下来,等着众人再开口,不料陶嘉似乎有意为难道:“听闻陆大人这些日子将青州城经营得有声有色,连新兵都招募了不少。”
云笙尽管心中不惧,还是装作惶恐起身,“是臣不是,此事本当及早请示殿下。但奈何大战之后,流民云集,屡生事端。臣为安定故,不得已只好连斩数民,可犹是羁縻不绝。刁民贪猾,臣唯恐其负殿下洪恩美意,又惧其有一日会集乱成气,为殿下多增烦扰,这才不得不增兵镇压。且殿下亦知,臣之前手上那些人,毕竟是水匪出身,也总是要学规矩步、戍防行军的,所以臣此次前来,除了为君分忧外,亦是想请殿下指派一二参将,随臣同去,对臣手上这三千新兵,好好训练一番。”
来时路上她已经想过了,她招兵的事根本瞒不住,若是日后兵员多了,再费心去掩瑞王耳目便罢了,眼下就这么几个人,实在不必费这个心。再者,她才刚到瑞王麾下,他的人必定时刻盯着她的动静呢!想瞒也不容易,与其瞒报、谎报,倒不如坦坦荡荡地,也好在瑞王那得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陶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能主动邀殿下的人同去,想来青州城确实没什么障目的,况且这姑娘方才说的也句句在理,在场诸位都是经过战后的,自然也都清楚刁民贪婪打杂烧抢之事确常发生,故此对她这一套说辞倒是没什么怀疑。
“坐下说!”瑞王冲她遥遥压了压手。
云笙俯身致谢后这才坐下说道:“臣这儿倒是有个法子,就是需要殿下受些委屈。”
“噢?说来听听。”瑞王来了兴致。
云笙道:“大皇子萧准既已即位,咱们再打下去只怕于民心不利,不若将人先撤回来,解散幽州卫,以示对朝廷的敬服。”
厅上响起一阵咒骂声,其中尤以白起和他手下的参将骂的最凶。
云笙也不急,待他们抒发完了心中怨气,这才不紧不慢道:“只说解散,却没说是明面上的。臣这几日在青州行事,常听下面的人叫苦,说是这场战乱之前,世家门阙倚仗家势,聚敛财帛、并兼土地,欺民霸主,无恶不行。又以谷粮薄银为饵,将散户家中的土地多收入囊中。”
眸中露出不忍,“百姓因消息闭塞,尽皆以为殿下乃好战之人,大邺从此战乱,为了活命,只得低价将祖上几辈人的耕地出售,或换取高价粮暂时果腹,或试图南迁以避战燹。可没料到青州这么快便稳定下来,大战后没了土地,只能或靠着做长工或从世家手上重赁地皮过活。可不料重新承包回来的地皮佃租一月贵过一月。咱们与其现在就与上京拼个鱼死网破,不妨以退为进,先上折子称臣,将军队卸甲归田,任谁也挑不出错去。再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治治土地兼并之事,稳固了后方,再徐徐图进。至于练兵,幽州别的不多,就是山多,白日里农间劳作,晚上练便是了。”
“那,这仗就不打了?”陶嘉问出了大家的疑虑。
“自是得打,殿下如今这处境,只能进不能退,可进要进得有章法。方才李大人所言不假,咱们得寻上京错处,这才能有起兵的由头,可谁又没说这错处只能干等,不能制造的。”
“你的意思是?”在场诸位已经被吊起了胃口,个个抻直了身子等她的下文。
“这大皇子萧准年纪尚幼,自没有错漏可挑,可齐伯爷、敬妃二人作为推手,行迹最是不容有失。殿下不妨派些暗卫混入城中,将齐家好好挖一挖。世家大族里最是多鸱张鱼烂之事,多打听些,再经由咱们诸位文士的笔头润润色,务必生动些,能做到全城传颂。”
“好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戏!”陶嘉捻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届时他们自顾不暇,便算是削藩也不敢来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