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捻开手腕上的衣衫,露出皓腕上长长一条红线,这红线已有小指般粗细。
陆翊枫怔了一下,遽然站起身,“这是?”
走过去几乎是半跪在女孩的座下,嘴唇颤了颤,“怎么能这么快呢!”
看来宋辰安倒是没有骗她,她身体这些日子出现异样,还真与那日失血过多有关。
云笙盖好手腕,漫不经心笑了笑,“许是时间到了而已。不说这些了,方才哥哥提起慕容业,他如今可在朝中?”
陆翊枫摇摇头,方才的一幕似被什么划了一下,他心口堵得厉害,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与云笙打着商量,“六娘,二哥带你离开这里好吗?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二哥为你请最好的大夫。”
“哥哥。”云笙含笑拒绝,“我哪里也不去,这辈子将命悬在别人掌中的日子我过够了。哥哥放心,这世上只要有人能解这蛊毒,我总会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男人头顶看向院中,黄竿竹被风扫过,传来沙沙的响动,“陆楷瑞需要我体内的蛊血压制他的牵机,休门人亦是,这便是我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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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云笙召了几个心腹来花厅议事。
“这么说,西凉三王子也介入了我朝的国主之争?”陈牧问道。
“兄长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两人不过是对上事了才合作一把,他应当也并不知道慕容业真正的意图。”
陈牧边思索边道:“我听暗市上的人说上京乱起来后,这位三王子贿赂了朝中不少高官,已带着心腹西逃了,可上京送往各地的邸报,却没说过这个事,所以这消息也不知道真假。”
暗市是私下交易买卖的场所,有很多朝廷明令禁止的药品和物品都在那里交易,各个州都有,朝廷屡禁不止。因为人数众多,买卖频繁,时间久了便也兼了传递官场情报和消息的买卖,只要你给得起价,他就能提供出你想要的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的真假他不保证,得你自己判断。
“没有被证实,便不能确定真假。咱们还是得想办法确认这个消息才好。”云笙道。
她和兄长当初能顺利从禁宫脱身,看来当真是慕容业的人在暗中支持,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这个西凉的三王子究竟和她的身世有着怎样的联系。
“这些都不重要。”霍一舟打断二人,“重要的是我们和烛大哥,都得了军职,唯独良主没有。”
云笙笑了笑道:“女子立世艰难。”
“前朝又不是没有过女子为官。”霍一舟气结。
陈牧道:“你也说了是前朝,况且你我只是校尉,校尉虽是军职,但亲王辖下,任命几个校尉的权力还是有的。可现在瑞王名不正言不顺,怎么给良主合适的职位。”
云笙道:“别担心,就快了,我猜是青州守备。”
陈牧微惊,继而又明白过来,也是,瑞王正需要有一个人出来和白起打擂呢!休门那位可不是任谁能拿捏的主,倒不如选主子,是个女人,又有脑子,更容易被他掌控和拿捏,待事成,随便使唤个御史弹劾,言,本朝无女子为官先例,还能收了她手上的兵权,罢她简直轻而易举。
突然有些丧气,“若想两足鼎立,怎么也得是个指挥使。”
一个五品,一个三品,云笙不懂官场上这些道道,反正对她来说也无所谓,她有她的目的,能达到了就行,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慕容业的事我会再寻兄长,问得更清楚些,你们也找机会去趟暗市,打听打听新的消息。不过这些都不着急,眼下却有件大事不得不吩咐你二人去办。”
翌日一早,院子里到处都是霍一舟爽朗的笑声,云笙和陆翊枫吃过早饭正好过来。
“这么多?”她站在花厅边上,交叠着手望向院中,满院子的绫罗绸缎、金银玉翠几乎要晃瞎了她的眼。
霍一舟揖了揖手道:“多亏了良主提醒,我们去到狱中揪出来几个从前服侍过县令和守备的下人,果然从他们口中问出了各府上藏金之所,瞧瞧,都是民脂民膏。我看不若充作咱们的私库,反正这些东西谁都不知道。”
云笙却道:“将这些东西先一分为二,一半留下来咱们自己用,另一半再对半划,瑞王一份,另对半分三份,分别送到萧世子和他两个兄弟手上。”
“咱们好不容易....”霍一舟眼看她要走了,追上去着急问,“我都应了底下兄弟们了。”
“良主怎么说就怎么做。”陈牧打断他,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安排。
待回到花厅,陈牧问云笙:“接下来主子怎么打算?”
“你不问我为什么送礼连瑞王世子兄弟几人也一并送?”
陈牧笑了笑,“我与主子你想法一致,白起的手伸得够长,想来瑞王也早腻味了,咱们可万不能学他。可是有一样属下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咱们不能只交通瑞王一人?您这样平分,他也感受不到您的诚意。”
云笙:“这萧徊我没见过,暂时信不住,可他老子也未必日后能容我,且老子在,哪有儿子就出头的道理,咱们不急,他三个儿子呢,日后有大把的时间咱们可以慢慢站队。”
瑞王精明,可如果日后真登上那个位置,底下几个儿子还不为储位抢破了头,到时说不定瑞王也要依据形势而定,斗得越狠,主子越有机会留下来。
所以干脆他几个儿子都搭上线,明面上看一视同仁,还能免去瑞王当下猜忌。
妙啊!
陈牧又有斗志了,点点头,“咱们前几日攻城损失了人手,虽然不多,但....”
“找你来就是这事,接下来我想征兵。”
“不可!”
“好啊!”
陆翊枫和陈牧同时出声。
陈牧看了他一眼,直接忽视,转过头,“主子想怎么个征法?”
陆翊枫劝道:“六娘,这不是你一个女子该走的路,你别介入梁王和瑞王的争端中去,日后....”
“日后,我要成为瑞王的左膀右臂!”云笙目光注视着他,“哥哥,我叫你一起过来,便是想让你知道我想走的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你若肯同我站在一处自然好,可若不肯,我亦不会怪你。只望你莫要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陆翊枫跟过来本指望能好好劝劝她,姑娘家不好站在刀尖浪口上,可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一时只觉震惊不已。
他需要时间消化,云笙也不想逼他,转而看向陈牧,“咱们能攻下青州,实属侥幸。手上能用的也都是烛天雄的人,虽说目下并无分歧,但总归不如自己人握在手里更好。查了这些贪官府邸,也算小有收获。先解决眼下温饱,日后的补给和军饷再说。”
好在罗成贵和钱见山都是可用之人,先熬过这一阵再说。日后为瑞王打两场胜仗,补给也能靠幽州解决大半。
“征兵,首先是那些老兵优先,他们有经验正好弥补我们的不足,新人也要有,眼下战时,各个州县都有吃不起饭的,不必拘泥于青州城内,附近几个州县都可以走一遍。”
“人数呢?”
“一万人,如果能多更好。”
“属下立刻去贴告示。”陈牧现在对她的话无有不从,立刻起身出门。
该吩咐的都吩咐完了,陆翊枫和云笙这才又坐到一处说话,话题自然还是绕不开陆家的事。
“我也是偶然间从父亲书房听到的,他与身边亲卫谈,说是元稹和尚递了几封书信予他。”
云笙点点头,“元稹的信我已经看过了,当时只觉二人关系匪浅,却并未自我身上做联想。我这里还有件事想问哥哥。”
“你问。”
云笙顿了一下才问出口,“你在陆宅时是否听府上的人提到过陆家还有个七女?”
陆翊枫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摇头确信道:“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可能记错了。”云笙笑了笑。
“你之前的信我收到了,但那时恰巧我也收到北渊一个线人的口信,所以不得不北上一遭接个人,本来一路上有遣了人送信给你,但战时驿站被损毁不轻,应当是因为这个消息便没送进来。”陆翊枫解释,他不想让心爱的姑娘误会。
云笙眼睛如宝石般黢黑,眨了眨眼笑了笑,“无妨,知道哥哥这些日子是安全的,六娘便心安了。”
这张脸没变,但陆翊枫总觉眼前人似乎哪里变了,可说哪里又说不清楚。
“哥哥在北渊也有故旧?”
陆翊枫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以往云笙虽也有唤他哥哥的时候,但大多循着年序,喊他作二哥,可现在却一口一个哥哥,她这是想彻底和陆家划清界限了?
还有过往他的六娘是很少笑,即便偶尔展颜,眼神中也多是涩感,而现下姑娘似乎眼底底气甚足,有了上位者的睥睨之态,就像这场对话,不知不觉中已经便成了对面的女孩为主导。
“午时去哪里见面?”
陆翊枫回过神,“清江楼。”
几个时辰后。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云笙接手了青州城,也没实行宵禁,贴了告示让百姓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是以这才有这些酒楼迎客。
陆翊枫直接道:“有位容夫人在这里定了雅间。”
茶博士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有,“就在二楼,您二位随我来。”
到了门口,云笙却停住了脚,陆翊枫道:“怎么了?”
屋内响起一个女人温柔的呼声:“是六娘吗?”
云笙下了决心,抬起头,直接推门,绕过岫玉屏风后,一个女子温婉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那女子瞧着三十出头,上身是藏青绣腊梅的小衫,下面白色马面裙,头上并无发簪珠翠环绕,却衬得一双桃花眸子格外得亮。
“易水一别,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女子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