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粮铺出来,她让罗玉自己回去,带着映月直接去了陶夫人府上。
“给陶姐姐请安!”她俯下身大大方方行礼。
陶夫人一袭孔雀蓝绣如意云纹长衫,端坐在明堂上,言笑晏晏,“我的岁数都能做你娘了,亏你还姐姐姐姐地唤我。”
话是这样说,但脸上还是肉眼可见愉悦起来,“早便说派人去请你过来,这几日忙着给姑娘添妆,总也不得闲。我这孩子生得早,前些年老爷天南地北地任调,她跟着我们可没少吃苦。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便想着好好补偿补偿她,偏又到了她该出阁的年岁。嗳,赶上现在两地开战,这幽州城是进不来出不去的,我想好好给她置办,却空有银子使不上力。”
抬手用帕子掖了下眼角,疼惜之色溢出来,“好好一个贵嫡女,竟还不如她前面两个庶出的阿姐嫁妆周全。”
那日在丈夫面前,她不敢攀扯几个庶女,便只能拿丈夫同侪家的庶女做比。她自己的男人自己最清楚,明面上一副清正严明之态,背地里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说好听怕善妒之风有辱家风,得一视同仁,实则还不是护着那几个贱人生的孩子。
嫁妆本来凑来凑去也没凑全,她正一筹莫展时,这老天送来了陆六娘给她。
“你啊!定是菩萨好心送过来帮我的。”握着云笙的手,满脸可亲道。
云笙顺着她的话含笑道:“姐姐这样说,那可真是抬举我了,说到帮忙,姐姐才是我的贵人。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姐姐将我引荐给瑞王妃,这份恩情实在浩大,我还一直未报。正如姐姐所说,这艰难时刻非比寻常,好物难进。可再难进,咱们嫡小姐一辈子就一次的婚礼也不能含糊着过。”
朝外面映月招了招手,纤细的姑娘抱着一只红漆木箱慢悠悠走了进来。
云笙从座位上站起身,比手让映月将木箱放到摆茶的桌案上,将木箱打开,露出里面厚厚一叠流光溢彩的绸衫。
陶夫人直起了身子,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的惊色。这些衣服即便没展开,仅仅看着,也知面料难得。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些华美衣料穿到自家闺女身上时美该有多美。
“姐姐知道我在南面做生意久了,各个方面都有涉及一点,那边近海,富饶发达,衣衫色泽可选性便多一些。”云笙一点点将上面的绸衫展开,葱玉似的指尖滑过柔软的经纬,“这款在那边叫做凌波望月,下面两款分别是广寒曲和金玉菊桑。”
陶夫人不由站起身,踱步过去,“这....这还有名呢!这么好听。”抬起手,让指腹轻轻落在衫裙上,手感滑软轻柔,赞道,“果然是上好料子。”
“都是用一匹千金的滚雪纱,又辅以十几个绣娘日以继夜,足足三月织出来的。”
陶夫人眼睛里露出贪婪的光来,可突然又想到什么,重新坐回到扶手椅上,“六娘有心了,可你的消息不太准确,咱们这位王妃娘娘性子孤僻,喜爱礼佛,于这些俗物并不甚欢喜。”
那日云笙第一次见到瑞王妃便知道了,明明是贵不可言的命妇,却手挽佛珠,穿着清冷。她在入王府前自然也费心打听过这位王妃的喜好,投其所好是最直观的办法,可打听来打听去无非是说她与瑞王少年夫妻,相携相伴,心意甚通。可再深一些的喜好便不得而知了。
那日匆匆一面也没太多了解,现下既然认定了瑞王这条退路,那么瑞王妃这条捷径,她还是想利用起来。
重新葳身坐好,“姐姐说的什么话,我是想和王妃殿下打好关系不假,可这如何少的了姐姐你的帮助,这些好物自然都是送给咱们府上小姐的。”
陶夫人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这么衫裙件件价值连城,都是给我姑娘的?”
“自然。”云笙将她的手拉过来,亲昵道,“当然这礼也不是白送的,我也不求姐姐什么,只是我手上的确有份礼要送到王府,私心里想让姐姐替我转呈。”
“哈?你这丫头,你让我呈交,就不怕我把东西昧下,再顶了你的功劳。”
云笙笑道:“姐姐若真是这种人,我陆六娘压根连瑞王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姐姐的。”
说着让映月将给瑞王妃的礼递过来,不过手掌般大小的雕漆红木匣,打开来,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支金玉的珠钗。
“这....”陶夫人看不明白了,目光在自家的礼和王妃娘娘的礼盒上滑过,又看向云笙,欲言又止。
眼色仿若再说,你这礼亲疏远近地也太明显了。
挪了挪身子,不自在道:“不是我说你,哪有送给王妃的礼这么寒碜的,你对我的孝心我都清楚,可也不能差距太大,这样吧!打从给我的那份礼挑两件出来,我令人寻个大些的箱子给你,你同我一起,一并给王妃送过去。”
她倒不是大方得没边,实在是经她手送出去的礼,还是送入王府的,太寒酸只怕自己也难落好。
云笙却摆摆手,笑呵呵道:“说了不去,就真的不去了,姐姐替我送去便好,还有那些绸衫说好给姐姐的,自然不能作伪,姐姐尽管拿着我为王妃备好的礼上门,我向你保证,殿下定会满意的。”
陶夫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这丫头与常人不同,她相信她的能力,那几身绸衫也实在是不舍得,思来想去便应了下来。
翌日硬着头皮上门,进入垂花门时险些打了退堂鼓。
过不多时,陶夫人踩着暖融的天光从里面出来,脸上笑颜逐开、春意盎然。
身旁侍女扶她登车,见状问道:“夫人进去时还忐忑难安,现下却如沐春风,难道果然娘娘对那陆六娘的礼遂心称意不成?”
陶夫人按捺不住,转过身子笑对她道:“可不是!还真是神了。娘娘本来看到那礼都皱起了眉,可谁能想到放到近处这么一瞧,居然脸色立时好转了。不但留我吃了午饭,还特意赏了几匣子梁园铺子新上的点心,现在外面买都买不到。”
“殿下对夫人这份恩宠可真是独一份的。”小丫头恭维道,“就是不知道这陆六娘用了什么手段,若咱们也能摸清楚殿下喜好,何愁不能成为殿下身边第一人,届时别说什么王姨娘、谷姨娘,便是老爷跟前也得哄着敬着夫人您不是。”
陶夫人坐定后吩咐马车动身,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可你说那礼到了我手上我也前前后后看过了,没什么贵重的,便说那钗吧!材质普通,手工倒是精巧些,可也不值多少银子。虽说咱们幽州不受朝廷重视,可放到市面上我看也绝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会不会有夹层?也许里面有银票。”
陶夫人一怔,继而了然,对掌轻抚,“我说呢!定然如此。”
小丫头自觉立了功,替主子破解了这难题,“就是!都说瑞王妃无喜好,可那不过是瑞王不招先帝爷待见所致,咸奉爷上台后更是将他彻底封在青州。封地一步也不得出,王妃便只能压抑自己。现在咸奉爷都失踪了,王妃自然也不用再藏着掖着,这世上谁人不喜欢那黄白二物,王妃娘娘也不外如是。这陆氏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同一时间,瑞王自营中回府,王妃立刻迎了上去,一面为他解下氅衣,一面轻声道:“殿下可是要先用膳?”
瑞王摆摆手,坐到了圈椅里阖眸,这几日军营大事多,他昨夜又一夜未曾合眼。
瑞王妃见状,轻着手脚上前为他捏肩,“今儿个一早,陶氏过来了。”
瑞王没有睁眼,这陶夫人与自家王妃交好也不是一两日了,左参政又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她来府里走动,最正常不过。
“最近又有什么局要攒?”
瑞王妃手上不停,笑着道:“现在特殊时候,便是王爷您允,妾也会注意分寸的。倒不是局子,是来替人送礼的。”
瑞王睁开了眼,伸手在自己肩头搭上夫人的手,“可是替陆氏来的?”
瑞王妃就势转到他面前,为他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王爷慧极!确实是替那陆六娘来的,这旁的礼倒没什么,不过寻常金玉,只这匣底设了夹层,里面有一样东西,却是王爷现下喜欢的。”
“噢?何物?”瑞王啜了口茶,拿茶盖轻轻拨动里面的茶叶。
瑞王妃吩咐侍女取来,递给他看。
是一张纸!确切的说,是粮食采购契书,已经付了一半的定金了。
“足足两千旦粮!”瑞王妃坐下来,道:“王府这些年为了掩人耳目,殿下处处守着清贫,便算现在师出有名,可仍顾忌着天下悠悠众口,这粮食一次也不敢采买太多,都是分批购置,唯恐被上京那些御史抓了把柄,再污您个早有预谋,借机扩势之名。这陆氏是个实在人,清楚您现在处境,等于这恶名她揽,直接送了您不少辎重军粮。”
“品质如何?”
瑞王妃道:“我拿到这契书,便循着上面地址让人去私下验了一遍,是三粮混杂的,比咱们自己的军粮还品质好些。”见瑞王没有说话,她继续道,“只这陆氏却是个愣怔的,被那粮商坑了不少,采买价足足比市场价高出了一成半不止,可真是个实心眼的。妾瞧着她是女子,又是真心想投效在殿下麾下,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妨留下她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