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蠕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仿佛久违地触碰到空气,周身的一切流动起来,玄枢借着一丝隐约月光,看到了大块黑色的黏稠物,在微光下闪着恶心的水光,不住地在地上扭动来扭动去,扭动与地面分离的刹那,带起一丝丝黏胶状的丝。
玄枢并不惊讶,要非说引起他注意的,也就只有一点,他总算是知道食骨虫吃了足量的骨头会变成什么。一块硕大的黑色的肉质。
不对。
玄枢上前几步,这才发现这块带着圆孤的长方体正在渗出绿汁,与方才他剖开树身的绿汁如出一辙。
"滴嗒…"绿汁落在地上,引起大地震颤的痛苦。四周密麻麻的竹孑一下退开八丈远,胆寒心惊地看着滴滴绿汁如一个暴君,任性肆意地选择下一步的宠幸落点。
这只虫怎么会受伤?
玄枢一脚踹得肉块翻了个面,他这才发现,肉块一边早已血肉模糊。一个毛毛躁躁的可怖切面骤然显露在面前。像是生生把一块肉撕开拔了下来,细小的碎肉或掉落或粘连在虫身上。
他盯着扁圆形的伤口,意识到什么。便用小刀挑起地上的人皮,在地上曲折下水渍。他随即固定好人皮,抬刀割下了臃肿的人头,人头像一个吸饱了水的海绵,膨胀发福,眼珠被蹦到了别的地方。
待他提起头颅,侧头看到人皮下绿黑色的内壤,内壤中流动跳动的红色的血管,足有一根手指那么粗,一下一下剧烈弹跳着。玄枢明白了,他本以为头颅中应是数不清的白色微小食骨虫,如今,这竟也是大虫的一部分。那耳中的小虫又是哪里来?假使他的猜想正确…玄枢看了耳洞,那里完全变为了乌黑,黑丝蠢蠢欲动爬上半边头颅。几乎可以说,这只食骨虫是母体,无性生殖出堆堆白虫。
正欲做下一步推测之时,手中的头颅突然大叫起来,凄惨地吐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和碎石,在玄枢手下动来动去,像荡秋千一样,边晃边尖叫,还洒下道道液滴。
玄枢猛地把手冲到地上,又猛震了震头颅,手下的东西叫得越发凄惨,几乎在碰到大地的刹那间爆发出更惊人的尖叫。他顾不上如被铅锤狠狠贯穿的耳朵,踩住头颅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刀从上至下划了道口子。
人皮一下子松懈,如泄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地上,声音依然存在,尖叫嘶吼的音调变得沙哑,玄枢挑开人皮,终于见识到人皮下的真面目,是一个虫头,也是一个人头。
说白了,是一个有着人类五官的黑色肉块。玄枢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心中是怪异居多,还是恶心居多。虫头基本是有了人类的所有特征。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一瞬,头和身子摔得分崩离析,脖子里全都是碎成渣肉。他的嘴张得巨大,粗略一看,可以装下成年人两个拳头。口中的舌头和人不一样,是几条长在喉咙里的长虫,各自寻觅着空气的方向,拼命伸直了头想往口腔外探。
玄枢刚想松手,想到之前只是轻轻一摔,虫头与虫身便分崩离析,碎了大块,只得止住念头,小心把虫头竖在地上。
虫头不叫了,它脑上的表情异常痛苦,肿大的头好似下一秒就要爆炸开来,汁水溅出几米远,粘在地上烙下印记。
玄枢漠然看着虫头,他既而抬头望月,月清朗素白,但见其上桂影斑驳,随风洒香,他在这碌碌凡间,竟也从风那赊来一丝月桂清冷。暮色如纱,轻柔素手纤纤玉指,吐气间轻提手便将这薄纱罩住纷扰人间。
玄枢想,他未经之景象何其之多。
他从袖中拽出一方布料,盖在虫头上随手扎好。无论如何,玄枢都不能再停下了。他背上虫头,低头看向出芽草儿,轻快的步子在风掠飞的衣摆影中,倒真像是他快要飘起来一样。
月影在遥遥天河追随,玄枢不必抬头,他只需要关心眼前轻觑凡人的高山,月就静静跟着他的步。
几天后。
"呵丘!"江静潮猛地打了个激灵,他轻微吸溜几下鼻,若无其事地看向被吓地一惊的众人。
道唯己本在捣鼓他捡来的小石头,一下宁静全无,他深吸口气,又叹气扭头斜瞥着江静潮,有些好笑地说:"莫不是有人骂你?"
"去去去"江静潮一撇嘴,他悄悄瞄了眼靠在角落发呆的楚寒湘,提高了音量:"小爷我俊美无双,只一眼,路过的人都急慌地道谢我。"他一摆手,脸上隐约有些自得之意。
"哦?"道唯己有些好奇,他于是笑问道:"你给行人行贿了?"
"非也。″江静潮有些生气,他使劲抖一下手甩出折扇,愤愤道:″你瞎说!""
"那你说是为何?″
"自然是……"江静潮微微一笑,他抬头望向空中,清亮的眼倒映出清冷的月,他语调上扬,神采奕奕豪爽道:″自然是吾乃人间真君子,翩翩天星落都城,一笑火燎烟火气,满城冠玉不及我。若问谁人赋我狂,天教分付与疏狂。″说罢一叠折扇。微微昂胸看向正低着头的道唯己。
"都城人?"道唯己抬头看他一眼。
"什么…??"江静潮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他不可置信地揉揉额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把矛头转回道唯己这个靶子身上,他把折扇往地上一撇,吸几口气开骂:"你是人吗?我尽力说这么多,你就听到都城俩字?"
"过奖了"道唯己一拱手,他接连轻咳两声,右手握拳覆在嘴边,企图掩盖自己笑出身的事实:"师傅从小告诉我,我是个极会听音的人,抓得住紧要地方,你几下气说这么多,除了这两字,其他全是废话。"
"你你你…"江静潮气得用手指杨华盖旁边的大树,自己靠在树边,深吸口气道:"你且等着,待到了都城,我非…"
"你威胁什么?"道唯己不紧不慢地拾起地上的折扇,拿起笑问:"扇子不要了?"
″要,当然要″江静潮掐住一小块未曾沾上灰的扇面,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平,他有些嫌弃地小心拍下灰,抬头又看还在发呆的楚寒湘,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吱吱"
人声消逝,各种小生灵的声音倒是不绝于耳,像是有意等待人类难得安静下来的时刻。杨华盖有些摇晃地起身,站直身子又甩了甩头,走近小心推了推楚寒湘。对方没反应过来,精神恍惚地半伏在地。
两天了,他们没舍得吃完整的饼,尽拣了上次的剩饼凑合,如今扔沙袋的,只有他在苦苦支撑。他一叹气,看看不知所云的楚寒湘,心中下了个决定。
"把布包打开"杨华盖终于开口,他不忍心众人挨饿,事实上,他向玄枢说的三日粮,只够吃一天。他原本听说过了这山便是个城镇,本想到那补些粮食。杨华盖扬起一丝苦涩的笑,任谁也料不到这山上竟有利箭所阻。
"吃,大家都吃些"杨华盖费力扯开布袋,再低头时,突然瞪大了双眼。两个孤零零的饼,突然间变成满满一布袋!
这,怎么回事?
顾不上那么多,杨华盖粗略一数,喜不自觉跳上了眉梢,他向二人歪歪斜斜地扔去一个,自己想了想,还是犹豫地撕下小半个往嘴里塞。
待吃饱喝足,大脑重回清明之时,杨华盖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猛地起身看向道唯己,有些惊讶地询问:″这几天你都在看管粮袋?”
"看了"道唯己讪笑一声。或许是想到什么,他随机补充道:"我记得之前是没这么鼓的,可能每一个分成两个了,当时数漏了。"
"…当真?"
"当……咳,大概。"道唯己低头,又摆弄起他的小玩意。
"成吧。"杨华盖叹一声气,他发愣一会儿,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只想着玄兄算是白出去一趟,又一想,玄兄之前背过粮袋,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怕不是瞒着他们出去做什么。
心中好像一下子一下子被打着大鼓,他强压下不安与躁动,又大口啃咬一口他的饼。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玄兄看到的不是一堆尸体的他们。
月光流转。
玄枢只记得走了很久很久,久的他都快要出现幻觉,眼前的一切都泯灭起来,有的带着炫丽色彩。一下钻入地中。他肩上扛个头,低头往前走着。
山俞发高耸了,真真到了面前才知道,这山是以何等的角度看芸芸众生。玄枢几乎有一种错觉,这山在慢慢靠近他,1米2米……直到如今,他们离的已经很近很近了,微微抬头,便目睹突出的块块沟壑。
玄枢抬手轻轻抚上石壁,粗糙的山石仿佛在向他诉说岁月的痕迹。从上到下抚摸一遍,有些硌手,但更多的,是从历史洪流中走出的厚重,这山写了沧桑,好比一个千岁老人,静静的观望从远处到来的人。他并没有轻觑人类,只是慈祥的给予每一位挑战者,一份来自自然的最为纯粹的挑战。这是对人类的偏爱,明知被人类所谓征服后,不会有任何回报,也仍愿给予机会。以山的角度,他是不用在意人类的,可他偏偏看着芸芸众生,所以他是高山,比这里所有的山都要高。
"呼一一"玄枢呼出一口气,他转动筋骨,发出骨骼相撞的清脆回响。他极小心放下包,找好了落点便一手抓住突起的岩石,一手又借着风轻提布袋扛在肩上。
近乎一把利刃直插向地面,玄枢迅速抬头望一眼,提气便开始攀登。
[亲亲][亲亲][亲亲]
若问谁人赋我狂,天教分付与疏狂。一一一宋·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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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