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月拿着茯苓回宫,才刚过了薄暮。夕阳洒下光晕,映着她独自凛冽的身影,将身影拉的高大修长。
匆匆回倚兰苑换了身合适的宫装,便立即携带银针锦囊,前往乾坤殿。
御前的人今儿似乎是得了圣上御旨,格外有眼色,见着明月都是微微曲躬行礼,放明月进了乾坤殿,不曾有任何阻拦。
恰此时乾坤殿内,帝王正在同大臣们探讨朝政。明月被福子引到了偏殿,落坐。
听福子讲荣亲王也在此,陛下要谈论些时辰。明月垂头称是,福子甫一出了偏殿,明月就眼珠一转,径直起身,探着身子小心翼翼走到偏殿与正殿的屏风之后。
她紧贴着屏风,两只耳朵上的白玉菩提叶耳环碰撞,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今日同离筱见着那群士兵训练时,心中就隐隐怀疑是猜忌对象……
还不等细细去想就听那头荣亲王雄厚低沉的嗓音频频施威。
“陛下,姜淑妃如今怀有身孕,到不妨提一提姜淑妃的位份。”
“哦?”宁绍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拂跪在地上的那人,眼底露出一丝讥讽:“那舅舅以为封个什么位份好呢?”
“贵妃还是、王后?”
帝王语调上调,轻浮又玩味。若是换成旁的朝臣,听帝王语调便能猜出帝王发怒,从而闭嘴不语。荣亲王非但不怕,到是直直挺着腰杆,不卑不亢。
像是听不出宁绍行的嘲讽般,自顾自答着:“依臣等所见,贵妃之位最佳。”
“一来姜淑妃怀的是陛下的头一子,理应得此嘉赏。而来姜淑妃父亲左相为国鞠躬尽瘁,治理水患有功,提了姜淑妃位份,也算是赏了左相的脸。”
“左相仅有姜淑妃一女,定然疼惜万分,霎时也会因陛下嘉赏,感恩戴德。陛下此举,一箭双雕。”
听他义正严辞讲这番糊弄人的话出来,宁绍行差点以为荣亲王还把他当成孩童。
他怎么会听不出他好舅舅话里的别有深意,只是现下荣亲王手握大半兵权,朝堂之上又拿捏自己的势力。现下想要处置荣亲王,夺回大权实属难上加难,只得静候时机……
无奈他新帝登基,没有实权。
“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却未曾说过前朝不得插手后宫。”宁绍行挑眉,又阴阳怪气的补充道:“朕先前也确实是想给姜淑妃位份,只可惜,姜淑妃心思歹毒,害人不浅。”
“朕念在她有了子嗣的份上,复了她的位份,已经是对她、左相的最大恩赐。”
指骨有一节每一节的敲击着桌面,每撞击一下,一道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钻进耳朵。
还在等着荣亲王说什么反驳的话语,却不料荣亲王竟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淡淡道了句“遵旨。”随后寻了个由头,退出了乾坤殿。
明月也跟着皱起眉头,只知道姜淑妃贿赂朝臣,却不知同荣亲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陛下对荣亲王起了戒心、杀心,那离姜淑妃还远吗?
“可是听够了?”
明月正思索的出神,一声斥呵吓的她抖了抖身子,一回头就见男人双手环绕在胸前,剑眉微挑,嘴角弯着一抹邪笑。
“朕倒是不知,静贵人对朝堂之事如此用心。”
闻言,明月回过神,立即伏在地上,先是行了大礼,后解释道:“嫔妾并非有意……”
“呵。”宁绍行一点一点逼近明月,捏起那人小巧精致的脸蛋儿:“次次都说无意,这个借口你不嫌烦,朕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明月一张一合的红唇随即紧闭,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他,别了别嘴:“陛下英明,这次确实是有意偷听的。”
面对宁绍行,就得需软硬并间。
随后她垂眸,轻声道:“实不相瞒,嫔妾今日出宫为陛下采寻草药,刚到了悬崖边,就见一群士兵在山那头有条不紊的训练,这光天化日,谋反之意确实藏不住的。”
“悬崖?”宁绍行手上的力道微微送了些,看着明月的眼神有些许的动容,夹杂着一丝明月看不懂的感情。
等帝王审视的目光流落在自己脖颈时,那眼里异样的情愫竟又深了几分。
“是,茯苓长在悬崖中上断,需往悬崖下走一点方可采摘。”明月假装没看到男人眼里的情愫,垂着眸子自顾自回答道。
宁绍行沉默良久,久到明月忍不住抬眸,对上他直勾勾的眸子,竟生出了些许的不自在。
“躲什么,看着朕。”宁绍行强行别过她的脸,鼻子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烫烫的,脸颊也跟着泛起了红晕。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采摘茯苓如此危险?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冒险?”
“朕说要杀你,只是……说说而已……”兴许是碍于帝王颜面,宁绍行话音越来越轻,随后冷哼一声,甩开捏着脸蛋儿的手,一甩袖子跨坐在了龙榻之上。
明月紧跟着起身,眼前帝王似乎误会了点什么。茯苓并非自己亲自采摘,要想道谢,道谢的对象应该是离筱才对。
只是明月并未过多解释,因为她从那人眼中竟看到了一丝压抑着的爱意。一时间,她也跟着心脏乱跳。
“陛下,采摘茯苓事小,欲图谋反事大!”明月强压乱跳的心脏,急忙将扯回正题。
兴许是刚刚暧昧的氛围以及这殿内幽暗的烛光,才让自己忍不住紧张起来罢。
宁绍行的视线也不在停落在明月身上,他侧着脑袋,单手支颐,一手轻捏眉心:“朕知道了。”
“这件事,你且不用管,朕会命人去调查此事。此外,女子学院的先生朕已经着人去了。学院招生如何?”
明月向前两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将招生之事一一陈述。
案前帝王并未多语,侧着脑袋认真倾听,后淡淡道了句:“做的不错,看来朕要给静贵人多些赏赐了。”
明月并未拒绝,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嫔妾今日来并非只有这两件事要禀告。”
宁绍行扬起眉尾,却见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囊银针,以及那株茯苓。
当着自己的面,又不知从哪儿倒腾出来研磨器具,将茯苓与另一味中草药一起放入舀具中,轻轻碾碎后,在掏出锦囊里母亲留下的药丸,加入几滴自己特制的草药水。
研磨了许久,直至那碗舀具中的药物呈现出草绿色,这才盛上前去。
宁绍行早已平躺在龙榻上,将那条右腿暴露在外后,静等着明月为自己治疗。
此次治疗时间,相较于平常甚是长久。且随着治疗的推进,宁绍行只觉得那条右腿越来越疼,又忽然渐渐失去了知觉。
好像右腿被人卸掉了一般,空荡荡的。他紧闭双眸,额角却冒起了细细薄汗,疼,钻心的疼。纵是在能隐忍,这种钻心之疼还是让他忍不住轻呼一声。
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顶了千斤重担一般,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额角的细汗被轻轻的楷去,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玫瑰香。是明月专属的气味,第一次见她时,她被一群刺客包围,他见不惯欺辱女人,索性救了明月。那时的她,身上也是这个股子淡淡的玫瑰香。
似有似无,勾人于无形。
“陛下,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轻柔的音调安抚了他的心神,好似又一下子不疼了。紧皱着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渐渐竟失去了知觉。
反观明月,潜心为他根治,并未同他一半,心理戏如此多。
等明月完成最后一步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拿过别再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待宁绍行醒来,便可知晓有无彻底根治。
不过此次,她有十足的把握。
明月凑到平躺着的那人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支撑着床沿,静静地看着双眸紧闭的宁绍行。
当今帝王,张了绝好的皮囊,又才华出众,怪不得后宫女人要为他的恩宠,挣得头破血流。
只是这人的脾性,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正思索着入神,那人却忽然睁开双眸,一把抓住自己的双手,顿时只觉得身子一虚,等反应过来时,却被那人压到了身下。
宁绍行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是看够了?”
明月并未回避目光,又是一次直勾勾的四目相对,却未回话,话锋一转:“陛下现下如何?”
“呵。拖了你的福,倒是不再疼痛,只是不知会不会复发。”说话间,男人轻轻皱了皱鼻子,又靠近明月一些,在她耳畔低语道:“这次先饶了你的小命。”
“那嫔妾在此谢过陛下了。”察觉到二人此刻莫名的氛围,她小心抽回被捉住的双手,想要趁机从男人身下离去。
双手却又一次被人捉住:“想逃?”
“别再逃了。”
因着最后一句声音实在太小,明月并未听清。
心脏却紧跟着砰砰直跳,毕竟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压在身下,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不知是不是过于暧昧的距离,她脑海中闪过的全是与宁绍行亲密接触的画面。
更可怖的是,竟然没有一丝排斥之情……
只觉得心脏怦怦跳的更快了。
她这是?……
不,不会的……
脑海中一直否认着,可心动确实如何都掩盖不住。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兴许是从屡遭姜淑妃陷害,宁绍行都站在自己这一侧开始,又兴许是从男人答应护自己周全时开始,抑或是更早,从他第一次救了自己的性命开始。
虽知宁绍行的选择不过是因着自己对他有利,可相处这么久,说不心动,是假的。
忽然,明月不想再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