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细弱的哭噎声幽幽传来,仿佛受了天下最大的委屈。
苏云缈听着耳熟,强撑着清醒过来后睁眼向声源看去。
这一瞧,几乎将她骇得肝胆俱裂。
她唯一的胞妹苏微兰靠在一旁,头发凌乱不堪,衣襟被扯破了半截,露出里面洁白的小衣,正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微兰……”苏云缈才坐起便觉得头晕目眩,手指疼得钻心,略缓一缓,视野还有些模糊时便急切地抱住妹妹的肩膀,问询道:“微兰,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苏微兰抬起头,露出红通通的两只眼,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她们威胁我,要是姐姐不顺从裴大人,就推我出去接客。”
苏云缈早已晓得这群人的卑鄙无耻,仔细查看过苏微兰全身,并未发觉明显的伤痕,但还是不放心,唯恐胞妹受了和自己相似的隐伤,便又问道:“她们可打了你?”
“没有,她们只将我抓过来,警告了几句。”苏微兰摇了摇头。
随着纱帐飘荡,苏云缈重新倒在榻上,头挨着软枕,抵着眩晕,低喃道:“那就好。”
苏微兰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就算有什么事又有她这个姐姐挡在前面遮风避雨,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任何委屈。
这一遭难,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那群人是没有底线的,若是她迟迟不应,那拿苏微兰开刀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早已去世的父母,苏云缈心里一阵阵抽痛,她这一次恐怕是无法护住幼妹了。
“微兰……”苏云缈这次开口已没什么气力,声音轻的发飘。
苏微兰将耳朵凑到她嘴旁才听见姐姐在说些什么。
“微兰,咱们姐妹俩命苦,姐姐对不起你,无力护佑你长大,与其毫无尊严地活在世上受人凌辱,不如就此走了吧。”
走?去哪?她们两个入了贱籍,余生被锁在教坊司。
除非圣上下旨赦免苏家的罪,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苏微兰呆若木鸡地瞧着姐姐,猜测莫不是姐姐病得糊涂了?
待姐姐侧过头,一行清泪自眼尾坠入云鬓,视线决绝亢奋。
苏微兰赫然醒悟,姐姐这是在邀请她共赴黄泉!
“不!我不要!”苏微兰拼命摇头,抗拒道:“我不要死,我还想活着,我想娘亲,我要去找娘亲。”
“微兰,娘亲早已去世了,就在狱中时,我怕你承受不了,一直未告诉你。”苏云缈见妹妹反应极大,手肘撑着身子勉强趴在榻上去拽她,“娘亲自裁,追随了父亲而去。”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连娘亲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她为何寻死,她不要我了吗?”苏微兰将头埋在姐姐臂弯里哭,乌黑的发顶震颤着。
“咱们一起走,去找地府找娘亲,一家人在底下团聚。”苏云缈爱怜地低头看着妹妹,“姐姐先送你走,随后再跟上,别怕,姐姐陪你走过这黄泉路,咱们不孤单,爹娘都在底下等着咱们呢!”
以后没人能迫害她们姐妹。
效仿娘亲,骄傲干净地走。
岂料苏微兰一听此话,慌乱地推搡着,双手触碰到她受刑的部位,苏云缈疼得眼前一黑,让苏微兰趁机远离了两步,站在一个她碰不到的位置,瞪着眼睛道:“姐姐,你怎么能如此待我,明明那个裴大人说了,若你顺从他,咱们两人都能齐全,为什么要寻死!”
亲生妹妹为了苟活,竟让她去向别的男人邀宠。
苏云缈揪住纱帐,柔弱地倚靠着,脸色苍白,冷得似冰,“你在说什么,你可还记得咱们家是被谁陷害才落得此等境地!裴兆台与父亲一向不和,做了此局蛊惑皇上,那裴铮身为他的义子,助纣为虐,是咱们苏家的仇人,你……你竟让我,若是依附他而活,不如现在就死!”
字字铿锵,将苏微兰骂得愧疚难当,头越来越低,最后在姐姐的逼视中,竟是破罐子破摔道:“你就是想让我死!”
苏微兰哭嚎了最后一句,不顾姐姐的挽留,捂着脸冲出屋子。
老鸨等人在外从头到尾听下来。
起初那苏云缈要带着妹妹赴死时,让她们一群人都大惊失色。
龟公直接就想闯进去,却被老鸨按住了胳膊,“不急,再听听。”
顿了会,里面就传出苏微兰不可置信的嘶声呐喊。
老鸨了然一笑,哼,她没看错,那苏微兰是个心志不定的,要不怎么会稍一受恫吓,就答应了去劝说姐姐。
这样的小丫头又怎么会有勇气赴死呢?
等安顿好了苏微兰,老鸨成竹在胸地走进香阁,
揪着纱帐闭眸的女子深深地喘了口气,弯着腰忍痛摸回了榻上,平躺下来,脸上是摒除了所有情绪的死寂。
看清此状,老鸨微微一笑,“苏姑娘好好歇息,今夜得庆祝下,毕竟是舍妹□□的大好日子,你这个做姐姐的,脸上不也沾光?”
那看似无知无觉的女子浑身震颤了下,缓缓睁开双目,麻木道:“这种事以后不必告知我,路是她自己选的,只管走下去就是,与我再没什么干系。”
老鸨不屑地撇了撇嘴,居然还嘴硬?真要不关心,就不会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死人样了!
老鸨摇曳生姿地扭着身子走到外面,特意扬声道:“这房门就敞着吧,对还有这窗子都开着,去去霉气,也要苏姑娘听听自己的胞妹是怎么承宠的,来日也好习教应用到自个身上。”
声音回荡在空旷处似有回音。
苏云缈却始终不作任何反应,闭着眼睛,不吃不喝,直到夜幕降临,下人们挑灯在廊下,那朦胧的灯晕一晃一晃,苏云缈睁开了眼,透过支开的窗口,看见老鸨笑容满面地领了三位贵客到对面屋子去。
那三人都极眼熟,依稀是父亲在任时的同僚,关系还不错。
世态炎凉,这三个黑心的竟在好友死后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微兰……微兰……
苏云缈低喃着妹妹的名字。
微兰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样屈辱。
接客接到了自己父亲的同僚。
待他们三人回朝中再绘声绘色地形容一番,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闭上了眼,父亲与母亲的音容笑貌尤在眼前回荡。
来日到了底下,他们二老问起她是如何呵护妹妹的。
叫她怎么回答!冥顽不灵的亲眼见妹妹进淫窟吗!
“啊——!”
对面的香阁内忽然传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仿佛左右撕脱后的孤注一掷,老鸨忍不住捂嘴一笑。
成了成了,虽说苏云缈是个硬茬子,还是硬不过她们的手段。
那三位大人进过屋子复又折返回来,拉住老鸨就要问个明白,“不是说好到桃儿那吗?,怎么是个毛没长齐的小丫头!”
老鸨忙收起笑容,连连鞠躬道歉,“小的记性太差,忘了桃儿姑娘是在东厢房,各位大人请跟我来。”
待安顿好了三位大人,老鸨这才一扭一扭地回到晚香院。
廊下扒着柱子,急切向对面看去的纤瘦身影不正是扬言不理的苏云缈吗?
“苏姑娘怎么跑出来了?这外面夜露寒凉,别受凉了。”
看到苏云缈不复高高在上的模样,憔悴彷徨的终于有了人气,老鸨的嘴都要笑歪了,待苏云缈直直地看过来时,又添油加醋地说道:“那三位大人啊嫌舍妹不会来事,笨嘴拙舌,这不,生气走了,唉!生意难做啊,咱们也不能做赔本的事,每天这么多人白吃白喝的,我想着既然舍妹应付不了矜贵的主儿,那以后就做些下一等的生意,官员再小也是官呐!”
京中不入流的芝麻小官数不胜数,那些人平日受了气积压着,到了教坊司自然也是发泄到女子身上,下流手段弄得女子苦不堪言。
风吹得廊下灯笼乱晃,苏云缈几乎将嘴唇咬出血,这才抬头,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空茫道:“不就是让我陪裴铮吗?我答应你们,别动我小妹。”
老鸨一喜,忙不迭地请她回房,生怕她反悔,绝口不提之前的芥蒂,令婢女悉心照顾着。
待过几日,老鸨三请四请的将裴大人盼来。
步伐沉沉地踩进晚香院的门槛,裴铮回眸看向自信满满的老鸨,“她亲口说的?”
“是啊是啊,苏姑娘说能伺候裴大人是她的荣幸,前两次是猪油蒙了心,这下是彻底想通了,望您能原谅她呢!”
裴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乜着眼冷笑了声,独自推门进了香阁。
门一开,坐在桌边的清丽佳人同时看过来。
两两相望,裴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松散慵懒的发髻,艳丽轻浮的纱衣半褪,露出圆润洁白的肩膀,苏云缈支肘撑着下颌,美得如画中女妖,不需动,只一个眼神,就勾得他神魂颠倒。
下一瞬,苏云缈面上荡开一抹讥讽的笑,“裴大人真是急色,刚收到信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让小女子佩服领教。”
陌生的称呼,让他莫名勾起了一团火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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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