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友 第1章 旧友重逢

“少爷，今日外面天气格外好，阿乐推您出去走走吧。”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小厮向卧在榻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榻上那人没出声，只是透过窗子，望着院里一棵光秃秃的杏花树。

小厮见状，等待片刻，仍未得到回应，只好默默退出屋外，阖上门。

“少爷还是……？”刚走两步，小厮便被院中洒扫的侍女拦住询问，听罢，他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无奈极了。

“少爷自从双腿——就……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急死人了！”侍女跺跺脚，如花似玉的脸皱得像包子似的。

“少爷也是可怜……”

屋外的窃窃私语，屋内的人一概不知。

坐在榻上，感受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想起那日自己骤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霍如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或许现在应该叫他齐渺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25年来不信鬼神的霍大律师，从不曾想到自己会遇到什么灵异之事。

穿越这事儿实在颠覆了他的认知，穿越到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朝代——就更是打破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穿越也就算了，还被迫绑定了一个残缺的身体，以及——两个截然不同且似乎是对立的系统。

这俩流氓系统给的任务全都是地狱级难度，如果真能同时完成，齐渺就可以发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哲学论文了，就叫——《论一对矛盾变不矛盾的方法》。

齐渺单手捂眼，苦笑一声，心中叹道：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少爷，宸王殿下来府上了！阿乐推您出去迎接吧。”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刚才那小厮的声音，齐渺应了一声，让人进来。

宸王季子琛……齐渺回想系统提供的原主生平记录，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位王爷一直在边境抗击敌国，貌似正好是前几日战争胜利回京了。

“阿乐，可曾知道宸王来此是何缘由吗？”齐渺抬头看着小厮，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放得柔和了些。

“宸王殿下说，‘听闻齐大人几日前突遭灾祸，本王特来探望’。”阿乐学着宸王的话回道。

齐渺内心一阵无语，还真是冠冕堂皇的话，哪个王爷会亲自来探望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官员，总不至于是来确认下属到底是不是借病“旷工”的吧。

“原是如此……那便请阿乐为我更衣吧，辛苦阿乐了。”齐渺唇角微微一弯，顺便向小厮表达了谢意。

“少爷……怎生如此客气，阿乐照顾少爷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面色微红的少年语气中带着三分受宠若惊，三分惶恐，剩下的便是高兴。

“无甚，只是觉得从前尔等便已很辛苦了，如今我这副样子，又要让尔等更加操心了。”齐渺带着笑意，无奈的，痛苦的，抱歉的，唯独没有开心。

“少爷，冒犯您了，阿乐要将您抱上轮椅。”齐渺听到这话后点点头，由着小厮将他抱上轮椅，推出院外。

杏树旁停留的鸟儿，正在啄地上不知何时遗落的粟米；庭院里远处的假山隐约冒出一点绿，顽强极了。北风停了，阳光正好，照得人暖融融的，已有些春日的苗头了。

才至前厅，齐渺便见一身穿华服的高大男子，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迈着沉稳的步伐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待男人走近，他还未来得及问安，便看到男人眼中闪过的一丝茫然与无措，只觉得奇怪。

忽地听到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齐渺双眼一瞬骤然睁大，不敢置信地望着男人冷峻的面庞。

只听男人低声似喃喃道：“如星，你是如星吗？”

男人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加快步伐走到齐渺身边，他略微弯了腰，想要触摸齐渺的腿，手却因为害怕伤到齐渺而没有落下。半晌，他与齐渺对视，想得到一个答案。

“请王爷安，王爷征战日久，见多识广，难免认错了人。下官是翰林院学士齐渺，并非是王爷口中的如星，”齐渺很快冷静下来，莞尔一笑，嘴上否认着，眼神却轻轻往书房一瞟，邀请道，“王爷亲自来此，恐有要事吩咐下官罢，可否劳驾王爷移步书房？”

话音刚落，齐渺便见这位王爷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缓慢直起腰，手中折扇一甩，扯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颇具皇家风范，还说道：“见笑见笑，齐大人，本王失态了，大人与本王一位好友长相甚是相似，兴许是本王认错了。本王来此确有要事，便同往书房谈话罢。”

“王爷请。”齐渺伸手，手心向上摆出一个邀请的姿态，恭恭敬敬将人请向书房。

二人进入书房，齐渺请宸王季子琛坐在椅子上，打发推轮椅的阿乐先行离开后，便欲同季子琛闲聊。

“齐大人，方才本王已将侍卫遣走，希望大人能真心待本王。”齐渺刚想先行开口，却被抢先一步。

“当然，王爷请说。”

“前阵子，本王脑海中忽而出现一些文字，本王见识浅薄，听闻齐大人博学多才，便想请教齐大人是否知晓其意。”季子琛悠闲地摇了摇折扇，漫不经心道。

“哦？愿闻其详。”齐渺垂下眼，心道果然还是炭火太足，太过温暖，让人在寒冷的日子里还要扇扇子。

“大三的时候，我们一同参加校辩论赛，如星担任三辩，没想到得了第一名。哦对了，本王记得还有两串数字，一串是2015XXXXXXX，另一串是420XXXXXXXXXXXXXXX——齐大人可解其意？”季子琛折扇一合，盯着齐渺，十分专注。

“王爷博古通今，岂能不解其意？那场比赛，他是一辩辩手——你究竟是谁？”齐渺目光骤然凌厉，仿佛要穿透眼前人，看到那人的灵魂。

“别激动嘛，如星，我不就是学化学还去参军了的那个？”季子琛摇摇头，“太惨了，昔日好友重逢竟惨遭遗忘。”

“承枫？何以证明？”齐渺继续发问，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减。

“身份证号158……，学号2015……，手机号155……毕业于A大化学系，需不需要我把银行卡号也报一遍？”

“呵，若你能记得名下所有银行卡号，那我真是佩服至极。”齐渺偏过头，不想让人发现他已热泪盈眶。

半晌，两人再次对视，噗嗤一声，都笑得开怀。笑够了，也就可以叙旧了。

“你怎么找上门来的？”齐渺放松身体，懒懒地靠在轮椅靠背上。

季子琛起身，一边随意走动，一边打量着齐渺的书房：“我绑定了一个负重前行系统，它告诉我我们四个都穿来了，但是得我自己找，因为我是原主出意外去世之后才穿来的，所以就先打听了一下最近有没有出意外的大臣之类的，来看看情况。”

书房不算奢侈，甚至因为空间较大东西却不多而称得上简约。外间是一排放满了书的书架，天文地理无所不有，最多的便是律法书籍；另有一张书桌，一张茶桌，些许座椅，窗边有一躺椅，外间正中还摆放着炭盆。里间则只摆放一张小榻，榻上放着一床厚被褥及两个汤婆子，地上仍旧放置着炭盆。

“结果你第一个就找上我了？”

“当然，不过这个齐渺和你长得也太像了点儿，”季子琛一转身，对着齐渺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至少八成像。不像我，真的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我也有一个系统，但没告诉我你们也来了——对了，你的系统让你做什么任务？”齐渺一半好奇，一半试探地问道。

“协助季子毅建设美好大逸，推动历史发展，还要我们四个人一起才行——唉，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是只想躺平摆烂，要不是为了你们，我就不做了。”季子琛踱至躺椅边，毫无形象地往上一瘫，像一块儿烙饼似的。

原来如此。

如果承枫没说谎，那么自己真的就陷入两难之地了。两个系统，一个沉冤昭雪系统应当和承枫的差不多，另一个——暂且称为“反派”系统，两个系统要自己协助的人截然不同，任务南辕北辙。

倘若没有好友们，自己哪怕不去完成沉冤昭雪系统任务，即便被“反派”系统威胁，留在这个不知真假的世界，或是就此消失，都无甚所谓，但是现在……

“系统并未告知我要四个人一同完成……看来我们的任务是一样的，想必惩罚也相似——我们都无法回去，还有一点……”齐渺手肘拄着轮椅，右手成拳，右脸靠在手上，思考片刻。

“还真是，”季子琛腾地坐起，气闷道，“也忒会拿捏人了。”

“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得先找到阿澄和知节，系统或许给每个人的信息都不全，需要我们一起拼凑。”

齐渺陷入思考中，隐约听到季子琛询问他双腿的事情，他只随口说了句“不用担心，不重要”便敷衍了过去。

过了一日，齐渺在书房听闻翰林院小林大人来访，便吩咐阿乐推着他至前厅会客。

目光所及之处，一位半披着发、只用一根青色发带草草扎着头发、身着淡青色披风、虽瘦弱却挺拔的温润书生脸色瞬间又苍白了一个度，更是面露急色，眉头微皱，惹人心疼。

齐渺：这位更是夸张——就是不知是否真心了。

“小林大人，good afternoon（下午好），can we talk in my study（我们可以去书房谈吗）？”齐渺双腿不便，只能双手作揖，先大概行了一礼。

“of course（当然），”林寻竹迟疑道，后缓缓展颜，勾唇，“那就劳烦齐大人带路了。”

二人至书房，齐渺再次进行一番似前日那般的来回试探后，心下松了口气，与林寻竹相视一笑，才伸出右手，道：“你好，我叫霍如星，三号床的，法律系大一新生，今后请多多关照。”

林寻竹同样伸出右手，握住齐渺的手，笑容明媚：“你好，我是林知节，汉语言文学系大一新生，今后请多多关照。”

半晌后，二人分开，齐渺笑意盈盈地同林寻竹说：“知节，我已经和承枫相认了。”

却不想林寻竹下一句便是：“阿星，我也与阿澄相认了。他现在的身份与我们息息相关，你猜猜是谁？”

齐渺挑挑眉，并未作猜测。

林寻竹也没等齐渺回应，兀自压低声音：“是当今皇帝。”

——那不正是季子毅？！！！

哈哈哈……噗嗤……齐渺内心狂笑，恨不得口吐芬芳。

事实证明人无奈到极点时真的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