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大人为何还尾随本少主,您如此清闲?”秋明梧嘴上这么说,暗中却使了使眼色。
“顺道而已。”清氛不经意的回话,手中比划,示意着他手中的扇子,秋明梧则立刻掩饰着将他手中血染的折扇递过,两人互相点头,秋明梧便带着俩少年离远了些许。
折扇脱手而出,不远处的树上传出一道巨大声响,粗壮的古树枝干瞬即断裂,而折扇则回到清氛手上。
“木上窥影,无为君子。何方鼠辈!”清氛手持血扇,冷冽的杀意让从树上堪堪逃脱到地上的人愣了楞,旋即作势就要退离此地。
“姑娘,我恐……。”方才清氛一出手,他便知今日难逃他手。
一道黑色身影转瞬间挡在玄影身前:“王庭巫咸,翻覆朝野。”
“欲加之罪,有何不敢,倒是未曾听闻,沉寂之巫争权朝野。”
“王土之下,何人不沦于此间,这位正统的王庭巫咸,看惯朝堂辉宏,不知乡野稀星可还能入眼?”
“作争抢之势是尔等不甘人下,可鸿图,自是各方各异。所图来争便是,不必多做口舌之争。” 清氛见她模样,任她几处揶揄,都不甚在意了。
清氛飞身回到秋明梧身侧,一同消失在两人眼中。
浑身漆黑的玄影单膝告退,得了指令以迅疾之势无声无息的隐入暗处。
“天之使君,窥天命,破常理。但巫咸之位,天选亦天弃,我会让天命再次选择,你这高临下者看着吧。”椒花环绕的权杖出现在她司青手中,似挑衅般,直指苍穹。
“巫咸大人,方才那是?”秋明梧勉强平稳了气息,深觉清氛的反应有异。
自古称天之使君者,王朝内外二分,一王庭,一暗辅。王庭十巫,司氏为辅,二分固,何来星野之说?
“阶梯上,上与下并无区别。”清氛四下确认暗处再无人后,轻叹气。
“如今的秋氏族长既是你秋明梧,尽早与有巫各氏族连结,共同应对不久后异族的大举入侵。”清氛没有再拖延,径直把话说开。
秋明梧一听,默然应下,心中想起十年前他与如今各氏族的族长也是好友,只是在他沉睡的九年间生了嫌隙,他又对十年前亓官氏被异族灭族的事耿耿于怀,于是一直拖到今日他都不怎么肯联系他们。
“时许兄长,宗政一族,交由你了。”说罢,时虞便作拜别礼,又另向宗政时许长长一拜后,主动走到清氛身侧。
“好,小心行事。”而秋明梧两人皆对着清氛行了大礼,目送人远去。
四人分作两路,都不多作停留,迅速离去。
此界,人,妖,魔,鬼,精怪五大族,与万族共存。
有巫,此天地间,唯一人族之国。
有巫,除却王权,十巫为尊,十巫尊者,巫咸。现任巫咸以巫咸为名,隐字清氛。
清氛为巫咸已有几百年,期间,少有得窥真容,只知这位素来佩以青面獠牙面具的白发巫咸声色温润,一身的清贵。
其卜筮医药、礼仪法度皆大善,可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少年性子据言几百年都不曾改过。
百年前,有一巫,行以禁术,人血百鬼万魂为祭,作命运操纵之法,不等十巫裁决,这位巫咸一人一剑一杖便废了那人,此后
更是严查惩处有关。
首次祭天典仪过后,各巫皆作壁上观,巫吏为百姓祝,这位巫咸却入民中,亲作祝,此后,十巫皆入。
巫咸,于人族有巫国中,位尊极数,诸事皆可独断。
为天地巫咸,于各族中亦是尊位。
明目清醒,已身处车马中。
车马停,清氛正欲起身,有声传入:“使君,大王已在殿中,请。”帷裳掀起,起身离车马,入眼便是辉煌殿宇,兵将威仪。
记忆中,往昔已然不明。
清氛一步一念,面上戴着青铜面具,狰狞威严;身披重装,华彩非常;腰间几多美玉一步一交叠,玎玲之声不绝于耳。
终于是到了殿前: “使君,大王有召,请。”
清氛以礼相还,缓步入殿中。
“使君,本王所求,可达愿否?”
“大王……”
清氛对眼前的一切都只觉虚妄无比,但眼前人一问,如此渴求、迫切,饶是他身居巫咸之位多载,又应了许多事,但这一时仍是难住了他。
大王见巫咸沉默不言,只当所求无果:“使君,寡人心疾,本就无治,是寡人为难爱卿了。”
心疾?清氛眼中一抹疑惑,旋即了然,王之私有求于使君,只一桩:“王后一事,望大王节哀。人不可背天,巫咸亦如是,起死回生,乃大忌,若是强留,王后怕是只得身死魂灭,再无缘与大王相会。”
“有缘?”
“缘一事,不可多言。”清氛话不言满,便转身悠悠远去:“大王,承天之意,历代不入轮回苦。”
大王得他说法当即大笑道: “使君果然神之使也。”
在爽朗的笑声中走出大殿,清氛作势隐去身形殿外之人皆以礼相送,也些许呢喃:“使君,好走。”
而王殿中,出现了另一个也佩着面具的年轻女子:“大王,臣可为他人不可为之事。”
“事成则位尊。”
不过半月,异族突然发难之事便传遍朝野,而巫咸掺和十大宗族斗争也传得满是风言风语,清氛心知是当日撞破他与秋明梧同行者下的一封无字战书,颇有挑衅之意。
“听闻巫咸大人插手了宗族相争之事。” 清氛坐于十巫专属的筮天殿高台处,巫抵苍颜白发下的忧虑他一览无余,却作忽视状。
“我之决意,非你等泥古不化之辈可疑,清氛敬你等年长,莫要多事。”清氛一头华发随意半束着,一袭白衣,于素白中惹眼的,便是他所珥蛇形玉环,左赤右青,环尾挂着结与流苏。
“不是,我等也没有过于年长吧,堪堪七八十的年岁,怎的就年长了呢?”
“巫咸大人可是至少五百的岁数了吧。”
“巫咸大人虽几百岁,但仅凭声色便知,大人还年轻得很呐。”
“那就是我等老了,唉。”众巫只得作罢,谁教巫咸大人光长年岁却面貌永驻呢。
身居高位,巫咸大人还是如此不闻身后事,此时冲动行事,这岂不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长者巫抵,目光落在高台那傲然的身影,可见清氛不理会,只得抬头,双眸犀利,穿透般的望向天空,又垂下白头,看向左右其余七巫,听着他们若孩童般的讨论,重重叹了口气,心下吐槽没个靠谱的。
巫抵自知为庸人,难逃权杖枷锁,又或甘为天命役使,难有他心。然自他继任巫抵之位,他便探到清氛所负,乃他穷极一生都无可追辨。
可,清氛不是他这般的庸人。
天地赐予清氛无人能及的高度,却也注定坠至深渊。
天地难测,命运难违阿,巫抵心中无奈。
身处高台,清氛瞧着一殿堂吵作一团却许久没个主意的八巫,心下重重一声:唉,王庭之巫的这些个架子都好生令人畏惧,可惜,都只是安之一隅,这面皮端的是不能掉,却又无人敢上赶着风口走上几步。
“无人敢言便就此退去罢。”众巫见他毫不避讳向王殿而去,皆是摇头,也跟着他前往。
“大王,吾有一事求见,请应允。”相比起身后苦大仇深的众巫,清氛倒是心中有数可相数。
不多时,便有人来召,请入王殿中。
清氛微点头,随即缓步入殿中,忽视在侧的十余位大臣,径直问道:“大王,吾近日听闻朝野上下皆恐吾生异心,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身后一群老头老婆婆听得此话皆是一惊,面对大王,这种质问似的语气,可是欺君罪也。
不过偶犯了些浑噩之事,请改便是,怎的如今还要凭白为自己多加一层罪业?众巫心中虽是这么想,但一想起巫咸大人的性子,以及他早已淡出人族政事,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无人作声,这下殿中气氛算是凝固到了极点。
座上之人迟迟不应,清氛不作他想,又一问:“大王,巫咸之位,吾已在宗族中寻得天定新主,若大王执意将这位子予那新巫,吾绝无半句不是。
但吾此时仍在此位,便不得不一言谏以大王,如今天道沉眠,诸事迷蒙,轮回亦惘惘,倘若强行将王后灵魂招来,招来何物如何可定?乱了轮回是小,神形俱灭可就不得而知了,那后来的缘分便也不了了之,望大王再三斟酌。”
清氛说完便立于原地,嫌隙一点不得多,他选择在此将有关的所有以一言告知,便不再出声,然而在场的都看得出这便是一种试探,若是君意不改,也不必再劝。
听了清氛的一席话,殿中之人再愚钝也该听得出此事究竟如何了。
朝野上下皆明言至此,恐在背后煽风点火之人不乏大王啊,否则按法处置,十人有言十人遭罚,王庭巫祭,怎可能似如今让人满口吐刀飞脸。
莫不是大王当真要让那背后挑拨者名正言顺的走上正统之位?不过也没那么容易,这句天定新主倒是妙啊,更言巫咸大人稳坐其位几百年,又岂是说换便换的。
思及此处,众巫的脸色变了又变,但也不敢插话,只得闭声稳气,垂眸静待事态发展。
清氛眼见大王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眉头紧锁,左手食指还不断的敲击案台,只是无人回应便渐渐不再敲了。
这让他敏锐察觉到左侧边屏风后有人,那身影一动不动,清氛却已确信那就是当日被他一扇打落的人,这气息,不会错。
倘若是那主事的,怕是早出来驳斥了,也不至足足一刻多钟也无人应答半句。
清氛见状已没别的心思再留在这殿中,只是以礼长长一拜以示退意,大王仍是沉默着,只是微微示意,但是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无奈倒是让清氛看了去,清氛心下淡笑,转身便走。
见状,殿内众人都找了理由赶忙离了殿中,生怕被大王发怒给波及。
众巫跟在清氛身后,方离远些,旁又无人,都围了上去:“巫咸大人,那孩子便是您选定的继承者?”
“您是怎知有人挑拨离间?”
“那孩子天赋好吗?”
“你这不白问,没有天赋怎么可能被选中!”
……
清氛被围得水泄不通,知道这几个不问个明白自己怕是只能一直这样,当即便开口:“此地诸事不宜,先回殿中。”都是白发老者了,这还能快速的将他推搡回筮天殿,清氛疑惑了。
关好了殿门便一个个两眼放光的盯着他,清氛见此,只能真假参半的同他们讲,大概了解后众人皆是神情凝重的望向他。
“我知这换巫一事只压得一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望诸位不要有大闪失,我便罢了,若是十巫全换,只怕事事生非。”清氛说罢便离开了,只余众人原地愁容满面。
按清氛的说法,这巫咸之位或早或晚都是要交出去的,只是招魂一事终究于天地人不和,他们不可能会去做,只是那野巫终究已在大王面前露了面,还给了大王那虚无缥缈的企盼,只怕到时,半点不由人。
“我说,你们有什么好法子打压一下那野巫吗?”不知是谁,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原本还吵作一团的众巫皆噤了声。
“巫咸大人他,好似没有这个意思。”巫抵最为年长,一句便道出众人最为疑惑处。
“这……”
“巫咸大人虽在某些事上做法欠稳,却不是争强好胜之辈,也从未对我等行过打压之事。想来,巫咸大人是不屑于此小人行径的。”礼法有度的巫礼仔细回想着,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众巫听闻,皆是点头赞同。
“打压一事,巫咸大人既无此意,便不要再提。另外,恐怕打压这野巫也无济于事,大王不乏理由制衡十巫乃至整个司氏的权柄。我等该是往司氏母族一趟了,司青,这姓氏,该查一查。”巫抵皱眉,众巫亦是眉头紧锁。
司氏,有巫国唯一巫族,十巫除却巫咸之位是天定,其余九巫皆从司氏出。只是巫彭之位自百年前便无人登临,于是现下有巫只有九位大巫。
据传,自有巫国创建以来,巫咸与王上的地位不分上下,然有巫礼仪制度,司法兵权,子民修身治学,乃至历法医药,驱妖鬼
邪祟……无不是与巫相关。
历代以来,在有巫子民心中,巫咸的地位要比王上高上不少的。夏侯王族不可能没有过制约的想法,至于为何现今又有苗头,怕是从四百年前巫咸渐渐淡出有巫国的管理,夏侯王族尝到了甜头。
权力,何人不往,王族,更加丧心病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