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巫咸大人,可有闲时,与我后殿饮茶赏花。”清氛刚从筮天殿中脱身,就闻此邀,望着一袭玄色衣裳的时虞笑意吟吟递来的手,清氛覆手而上:“我应下了。”
看着耳根红得滴血的少年一路牵着他的手却不敢开口,清氛默默用被牵着的手勾了勾,时虞像是受惊小鹿般的回头,却不肯放手:“您带着铜面不好视物,来。但是,巫咸大人,莫再逗我了。
“到了。”清氛只是看他,眼中的调笑之意不减。时虞眼见确实已到桌前,尴尬松了手,将茶与花样点心挪到清氛跟前,坐在清氛身侧,就眼巴巴的望着他。
清氛取了面具,放置一旁,送茶入口:“茶色浅淡,味香微甘,好茶,你泡的。”时虞顿时有些骄傲的抬头。
“何时会泡这淡茶的?”
“幼时便学了。”
“是吗,那你便是幼时就回来了。那为何那日你不一开始便点出我的身份,也好免做争斗。”清氛见他不答,微微侧目。
“大人您没表露定有深意。”
“这么说,你那句巫咸大人也只是无心了。”
……
时虞顿时不敢吱声了。
那日竹林中他思虑着要将追踪之人引来同秋明梧碰面,好让同秋家主有旧交的几个家族早日牵上线,便没有第一时间相帮清氛,还让他负了伤。
思及此,时虞顿时冷汗涔涔。
“何时归来的。”眼见时虞神色紧张起来,清氛又添了把火。
“十年前。”时虞神色霎时间寞落下来。
“难不成,我从亓官氏抱你出火场那日,你便回来了?”清氛皱眉,因为不断来回时间长河,灵魂的磨损让他对后来很多事情的印象几近磨灭,但是从他恍惚的记忆中来看,每次来回,他与时虞均是同一日,这次,时虞却独一人提前了近十年。
“是,便是那一日。”时虞心道自己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那么,宗政家,你竭尽所能救下了多少?”
“四成,宗政一族从袭杀下留存下来的,包括族人,财富等不足四成。”时虞一想到宗政夫妇的死,顿时拳头紧握,十年防备,却仍旧如此结果。
“异族有几名大巫出手?”清氛抿了口茶问道。
“大抵是为速战速决,我亲眼所见的就有三名十巫级别的出手。不过,许多手法都老练无比,虽不比你我,但却比筮天殿中的其余八位都要高明些。有一点比较令人困惑,他们驱使各类妖鬼精怪的法印使得娴熟,但是效果却大有问题。”
“这便是说,他们即使不借助这些外物,也依然不弱啊。”清氛眼色一暗,正估量着对手实力,垂眸时余光瞥到了面前几块花色各异的五瓣花糕,轻拿一块,入口微甜,也是花朵清香。
神色一亮,又取了一块递到时虞嘴边,眉眼弯弯:“虽才初秋,但我观这后殿怕是一朵花都是难寻的,莫不是,这才是,你邀我赏的花?”
时虞一听登时脸色通红,本来清氛容貌便是极清俊的,此时眉眼又带着几分明媚笑意,时虞便更不敢看他。
“不肯?”
听不得他再开口,时虞连忙一口将还举在嘴边的花糕吃了,只是心中羞意更甚。
清氛迅速将手收回,也不再捉弄他,只是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捏过点心的食指与中指,耳尖悄悄也泛了红。
“巫抵他们当已向司氏族地而去,过几日,你便去往那边,此次,司氏便交予你了。”清氛略作思索,开口告知。
“三个月,此次,我只留在司氏三月,一日不能多。后面,我便来寻大人您。”清氛本以为时虞会一口应下,没成想他会这样说,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也顾不得过脑子了:“好。”
察觉时虞的目光愈发火辣,清氛战术性的低头喝茶,不料时虞丝毫不肯让步:“大人,茶杯空了,我为您再倒一杯吧。”
清氛尴尬得只能岔开话题:“三个月后正是年祭,你及时回来。”
“好,巫咸大人。”
“清氛,我的字。”清氛听他一口一个巫咸大人,有些头大。
“当着众人面也能如此唤么?”
“你若想便可。”
“我还是唤您大人。”时虞摇了摇头。
清氛听他这话,倒是不管了,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时虞,你的字,还不取吗?”
时虞一听楞住了,他如今虽仍是十五岁的少年模样,可往返于时间长河的年月也不知有多少了,他的字,早该取了。
无论姓氏为亓官还是宗政,他都可以不关心,字,却一定要取的。每一次,都无法等到,这让他心中一直存有芥蒂。
“待我想要这字时,便请您为我取字吧。”沉默良久,时虞期待的看向他。
“现下还未是时候?”清氛脱口而出。
“只望我向您讨这字时,您不推脱。”
“我能许你,日后便绝不会有任何推诿,不过,你何时会想要这字呢?”清氛歪头,时虞却不答,又为他倒了杯茶。
清氛消灭了点心,戴上面具,招手让时虞跟上陪自己去办些事。
清氛二人离开宫中,行进了一段后,找了四下无人之地换了衣物,随即往侧方走便进入十大宗族之一柳家的地界,又在坊市之间转悠了好一阵,转而又换了一身行头,随后在天幕渐渐暗下来的时辰一同溜进了柳氏的主家中。
好一阵摸索后,二人顺利的找到了柳氏家族的族长——柳相今。
四下确认周遭无人后,时虞按他的指示飞快上前将人点了穴,吹了烛火。
在柳族长有些惊疑的目光中,戴着面具的清氛悄然出现,威严的铜面在黑暗中更显可怖,连带着入耳的话也跟着吓人起来:“宗政遭异族侵袭,而柳氏族地,已近十年不曾精心打理,可知裂隙几何?今日王殿中,大王欲换新巫,虽暂压下,但招魂一事亦不得不妨。以祸相警,柳氏一族存亡,便看你等柳氏族人了。”
说罢二人便为其解了穴,一霎飞身离去,无丝毫滞留之意,柳相今虽解了穴,但浑身皆在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他冷静了好一阵才艰难从椅上站起,整个人颤颤巍巍的为自己倒了杯茶,茶临唇口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心中思索着,今日巫咸面见大王一事,如今整个朝堂上下绝无一人不知,近隔十年,巫咸再临王殿。
虽巫咸于众人前作质问状已令人惶恐,但大王无一应答这点更是满朝俱惊。
若是有问有答,至少证明大王心存疑虑,仍摇摆不定,可这无声作答,可就令人寻味了。
柳相今将清氛的话与今日殿中之事认认真真,一条一条捋过,手中的茶杯愣是洒了大半,想到这人如此通巫祭之事,又特地来柳氏作警,怕不是与柳氏中人有旧,一下猜到了清氛的身份。巫咸亲至,顾念旧情?不,该是顾念人族孱弱,十大氏族毫无声息间便又残了一族,柳相今沉思起来。
不白日当头时来,甚至不显露样貌,仅仅只是示警便离去,但却让人轻易猜到身份,看来,风雨欲起。
他柳氏,因与王族联姻,便举族进王都,柳氏旧地已不知多少年无人再提,柳氏几乎已归于夏侯王族了,十大宗族,除去已灭的,只有他柳氏与王族拴得最牢,但与王族族地不同,柳氏族地确实疏于管理。
看来,是该多考虑一下柳氏的未来了,长长叹了口气,柳相今起身向二人离开的方向重重行了一礼。
不论巫咸大人如何想法,终归是愿意提点人族柳氏一族,但是柳相今心中祈祷着下次巫咸大人能不要大晚上的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来,太吓人了这,要不是这是王都,他真会以为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清氛二人出柳氏宅邸时,附近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清氛取了面具,在暗处看着一簇又一簇明亮黯淡各异的灯火,他的眼中浮现恍惚之色,这样的烟火,他有多久没有得空见过了?
时虞在他身侧,静静看他,只是眼中的感慨和苦涩一时间竟有溢出之势,默默止住,他拿出一块包着东西的方帕子,一手递到清氛面前。
清氛被挡了视线,回神后古怪的看了时虞一眼,而后带着好奇打开了方帕子,黑暗中只观得大致模样,五瓣花样式:“这是?”
时虞没好意思开口,清氛却已经闻到了香味,自言自语般:“五瓣花糕。”
他愣愣的望着那些花糕,良久,两手都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眼泪不自觉的顺着鼓鼓的腮帮子不停的往下掉。
“大人,不论过去,现在,您都不曾愧对任何人,这一次,我等一定不会再败。”时虞用空着的手为他轻拭眼泪,安抚他的同时,坚定的做出承诺。
直到帕子包着的最后一块花糕被他咽下,清氛终于传出嘟囔声:“没了。”
“白日时分,我们路过此处,行走匆忙,现下得闲,逛一逛吧,指不定就有比这点心更吸引您的。”时虞收了空帕子,也不等清氛回应,牵着他就往人群中去。
时虞买了很多小玩意,一个一个的往他眼前送,清氛呆呆的任由他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和许多糕点放进自己怀里,待到察觉怀里怕是再也装塞不下任何一样了,犹豫了会,终于还是问出了声:“时虞,为何买如此多这些个小玩意?”
“您不高兴。”
“那你多做点五瓣花糕我就高兴了。”清氛下意识开口,在一阵安静后,清氛感受到了时虞的沉默,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您再说一遍。”时虞直勾勾的盯着他。
“我说,吃上你做的五瓣花糕我就欢喜了。”鼓起勇气喊出前两个字,后面的话像是被一口一口的给吃掉了,愈来愈小声。
时虞将他的话全然收入耳中,也不顾是否惊扰旁人,粲然一笑:“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