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变奏曲最出名的一小节,教室里的孩子们大都已经学过了,陆知年的琴声悠扬婉转,稚嫩的跟唱声也清澈动人。
乔识岁坐在后排,抬头看教室最前面的陆知年,他微微侧着身子,身形修长笔直,配上一身黑色的衬衣加西装裤,是恰如其分的优雅。
过往的许多个日子,两家只有一墙之隔,乔识岁却只能隔着墙听,琴声透过厚厚的墙壁传过来,有一种变了质的老旧。
夕阳照着空中扬起的尘埃,乔识岁坐在窗前,下一秒就是程霖催她练琴的声音。
乔识岁只好慢慢吞吞打个哈欠,掀开琴盖,打开钢琴前的谱子。
乔识岁从音乐声中回过神。
前门没关,吹过来一阵清澈的风,陆知年陷进窗外溜进来的树影里,光影晦涩,衣袂飞拂。
他的脸陷进了暗处。只能模糊里看清他凌厉的侧脸轮廓,眼睛微阖,手指勾着琴弓,在小提琴的弦里暧昧地贴近又拉远。
这是乔识岁第一次亲眼看见他演奏,专注又优雅,画面实在是养眼。
乔识岁想,也不怪陆知年那么讨女孩子喜欢。
一节音乐课就这么结束了。
距离期中考试不到一周,学校的备考气氛也终于浓烈了。乔识岁几乎在位置上坐了一整天,看作业看到头昏眼花,闭眼都是抛物线和变速直线运动。
在她临近崩溃的边缘,宋雅雅敲了敲她身边的窗。
走廊上的宋雅雅怀里抱着一本记录各班纪律的册子,乔识岁才想起来到了学生会例行每周值一次的晚班。
一中的晚自习并没有老师来上课,于是学生会就承担了维持纪律、记录班级人数的任务。
乔识岁得以偷闲,在外面重重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上周你不是问我谭明源的情况来着。”乔识岁记得宋雅雅的嘱咐,一边下楼,一边小声地对宋雅雅说。
那天运动会结束,乔识岁尽自己志愿者的职责,即使谭明源看起来十分生龙活虎,她依然带着他散了几圈步。
等回去时学生会的签到点已经拆了,宋雅雅更是不见人。
本来想着在学校找个时间给宋雅雅说说情报,但是收假就撞上了备考,这些日子总是在教室做题,没有找到机会和宋雅雅说话。
宋雅雅听她这么一讲才想起来,“喔,他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好好好,”乔识岁无奈,“反正我是给你问到了,那你好好决定一下到底要不要知道。”
宋雅雅当然很想,抛过去一个示弱的表情,狠狠点了两下头,“乔识岁,你简直就是天使。”
“他说没有女朋友。”乔识岁回忆了一下,又说,“在平时,好像也确实没有女生和他来往很近,人也挺好的,对女生都很绅士,在男生里人缘也很好。”
宋雅雅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下楼的脚步也雀跃了。
查完整个高一高二,一个晚自习已经过去了一半。
平时的查纪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期中考,教室里缺勤讲话的人反而没有了,整个高一和高二都是从未有过的安分。
然后就是高三。
高三在最高层,学校正请了工人挂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电钻在墙上打孔,声音浑浊又刺耳,换做高一生肯定无心背书全都要开始吵闹讲话了。
然而高三生坐在教室的位置上,全都心无旁骛,坐得端正又笔直,正在写题。
高考倒计时的电子屏连着外面的线,深红色的数字显示着分秒,最下面一排加大加粗,是距离高考的天数。
三位数,二开头。
宋雅雅脸上是罕有的不见活泼又元气的神色。
乔识岁问她怎么了。
“我总觉得,高三这边的空气和高一这边都是不一样的。”
乔识岁低头看记录到班人数的表,在高一一班那里打了个勾,似有所感地叹了口气,“压抑窒息,这块地儿飞来一只鸟都得爬着出去。”
这话把宋雅雅逗笑。
高三生相较于高一高二的,教室里到齐的人不算多,学生都零零散散地,对面亮着自习室。
有的用来写题,有点用来背书,各人根据自己的安排随意挑选,也有几间里面坐着老师,可以随时提问。
学生会来查高三不在于管到班人数和纪律,更多的是看看有没有人吵架闹事。
宋雅雅和乔识岁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收了笔就赶紧下了楼。
虽然和高三在同一个楼栋,高一高二的空气和高三呼吸起来都不同。
乔识岁的比喻很形象,确实是飞上来一只鸟,也得爬着出去。
下到三楼,正好遇上了陆知年和身边的一个男孩进了开水间。
乔识岁和宋雅雅拐了个弯,走到了连廊上的露台。
十一月,天气已经开始冷下来了,乔识岁的校服外套拉到了头,手缩进袖子里。
宋雅雅探身朝开水间的方向看了看,回过身,轻声道,“刚刚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吗?”
乔识岁愣了愣,然后点头。
“陆知年。我们班可太多女生喜欢他了。”宋雅雅聊起八卦眼神发亮,“我们十三班在二楼,几个女孩就总是站在走廊里抬头看一班。”
乔识岁对这个情况再理解不过,陆知年从初中到高中都很受欢迎。
“不过我还是觉得,同样是帅哥,谭明源这种就更好。”
“至少有亲和力。陆知年帅是帅了吧,但是看起来就冷若冰霜,拒人千里。总是一副高岭之花对别人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冷风蹿进露台,绕过了连廊好几圈,乔识岁双手揣着兜,安静地听着宋雅雅讲话,白色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衬得宋雅雅皮肤白皙透亮,神色灵动。
“他看起来就很——”宋雅雅歪头想了一下,“不近人情。”
“有些人性格开放活泼,有些人性格沉稳安静。”乔识岁轻轻地说,“也许多和陆知年相处下来,会和现在的印象不一样吧。”
“也对。”宋雅雅点点头,笑容又漫了上来,“但是我们和陆知年完全没有交集,根本没机会和他做朋友。”
“那还是去和谭明源做朋友吧。”乔识岁弯眼,笑眼盈盈地看向宋雅雅,揶揄。
而拐角的开水间门外,陆知年和孙嘉杨正站在门口。
孙嘉杨脸上笑意藏不住,幸灾乐祸的得意快要写在脸上。
陆知年手里拧着保温杯的盖子,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哈哈,陆知年,她们在说你坏话。”
陆知年没有理他,抬脚往教室里走。
然而身边的孙嘉杨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快步跟在他身边,左边晃一下,右边晃一下。
这位高岭之花从入学伊始就吸引了学校众多女生的瞩目,盲目的关注和光环在他身边绕了那么久。
这是第一次让孙嘉杨遇到这么清醒的女生,终于提出了和广大女孩不一样的意见。
他揶揄完一句,自知无趣,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陆知年身边左右晃了几下,抬头捕捉陆知年有没有异样的神色。
终于,踏进教室的前一秒,陆知年顿下了脚步。
孙嘉杨看着陆知年抬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陆知年只是反问了一句,“我真的冷若冰霜、高岭之花、不近人情?”
这三个词一字不差地从陆知年嘴里蹦了出来,伴随而来的是陆知年脸上缓缓浮现出怀疑自我的神色。
陆知年总是顶着一张少年老成、不露声色的脸。
不是没有人在他身边说过这些,只是他都置之一笑,不做理会。
看来是近来吐槽的人太多,这才让一向自信的陆知年也开始忍不住自我怀疑。
此情此景,孙嘉杨听着看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欣慰之感涌上了心头。
陆知年看他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又抬手拍上他的肩,以一副罕见的认真朝他道:
“陆知年,你的自我认知已经逐步清晰了!”
陆知年收回视线,不露声色地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抖了下去,闪身避过孙嘉杨又跃跃欲试搭上来的手,从后门进了教室。
在三个年级的翘首以盼下,一中的期中考终于姗姗来迟了。
十一月中降下一场连绵的雨,连绵的雾氤氲在当空,缭绕不散。冷空气从西北跨越了半个祖国疆土,浩浩荡荡,变成一阵无孔不入的寒冷。
一中的期中考了三天,阴郁的雨持续地下了三天,乔识岁不想出去淋雨,就泡了一杯热牛奶,就着热牛奶吃了一块三明治当晚饭。
后门的语文课代表捏着一张打印了答案的A4纸推开门,刚一拉开,凶猛的风就陡然间从脚底蹿到了乔识岁的身上。
她冷得打了个寒战,前排的陈优安催过来,“赶紧关门!”
“嘭”一声,门紧接着被砸上。
二班形成了一种提前对答案的习惯,刚考完试大家就开始搓手等待课代表从办公室把答案拿回来。
这会儿教室里的人都嫌冷没去吃饭,看着答案便如同看着山珍海味一般涌了过去。
乔识岁吃完三明治的最后一口,诧异地看着坐在原位不动如山的陈优安。
她对答案看成绩向来积极,如今却一反常态坐在了位置上。
乔识岁从书桌里拿了一包曲奇递给她。
陈优安接过曲奇,“乔识岁,平时不见你总是吃零食,但是你就像有魔法一样,随时都能拿出一小包吃的。”
“我是哆啦A梦。”乔识岁眨眨眼,双手拖着倒满牛奶的马克杯取暖。
“语文来的时候简直是浩浩荡荡、毁天灭地,就像这几天的寒流一样,来取我狗命呃。”陈优安抬眼就是后排的学生们对答案的情形,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乔识岁安慰,“在成绩出来之前,都要对自己有信心。”
“那你呢,你语文成绩每次都是来刷新一中记录的,你不去对对答案?”
乔识岁偏头想了想措辞,回答,“一科都不对,最后直接面对总成绩,这样比较刺激。”
这话让陈优安直接笑出声。
没等她继续讲话,乔识岁实话实说,“我这次有点紧张。”
“总是觉得心头沉沉的,压着东西一样。不知道是因为成绩,还是最近要犯什么事儿了。”
“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
“别紧张,”陈优安的手掌搭了过来,牢牢地盖住了乔识岁的手背,“有事我罩你。”
“好好好。”乔识岁的笑容化开,“谢谢安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