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都城内的好运客栈是这城里人人都说好的,自打从长安城来的李廷尉等一干人在此住下,客栈四周日日都有专人守着。
这些时日以来,莫说一些外来的闲杂人等,便是身家万贯也轻易住不得。
这一日,大好的天气,客栈门前如同往日般热闹。前两日积的雪也化了去,家中有小孩的都趁着好天气领出来逛一逛。
“卖糖葫芦嘞!卖糖葫芦嘞!”
“娘,我想吃糖葫芦。”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指着那通红透亮的糖葫芦,又抬头看了眼牵着自己的妇人,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那妇女虽戴着面纱,可也能从面纱上弯起的眼角看出她笑了笑,低头摸了摸孩子:“好,娘给你买。”
顺着这条街一眼望下去,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这个时辰,好运客栈早已敞开门来,几个小厮肩上搭着同样大小的抹布,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碟子在几个桌子里来回忙活着。
这城里男子不曾遮面,掌柜的看见那顶熟悉的黑纱帏帽便放下手中的算盘走出来,面上小心讨好般笑着:“李大人这么早便回来了?昨儿您手下的人还说您忙,怕是今夜才回来。”
话音一落,面前的廷尉大人动也不动。正当掌柜以为贵人不想理睬自己,准备让道时,对面却开口了:“本官回来取东西罢了。”
掌柜了然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您身边的天裕小哥呢?往常您都是让他回来拿东西的,这次怎么您亲自回来了?”
说着他还往人身后去观望。
掌柜的本就是心里疑惑什么便说了什么,没想太多,可一抬头发现眼前的廷尉大人似乎在盯着自己。哪怕隔着黑纱,他也能想象到自己或许正被人家瞪着。
当然也只是想想,毕竟他也没有胆子敢直视廷尉。越是这般想着,越是觉着这眼前的场面有些瘆人,很快就识趣给人让路了。
直至人已经走上楼去,掌柜的还捂着胸口在原地愣神。若不是被手忙脚乱的小厮不小心撞到踉跄了一步,还不知要出神到什么时候。
“没长眼睛吗?走路看着点,还有那些碗碟别给我摔坏了!”他正了正身子,指着那小厮骂了两句就走开了。
半个时辰后,掌柜在前边把近几日的账算明白了,将那账簿一合。随后拿起方才小厮放在一旁的点心,才咬上一口,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一个刚从楼上下来的小厮就喊:“你,没错就是你,别愣了给我过来。”
“怎么了?掌柜的。”小厮手里还捧着盛有热水的木盆,神色紧张,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被掌柜抓了现行。
“二楼上好厢房最里边那一间的客人,可离开了?”
那遮面的打扮如此显眼,小厮方才在楼下也是瞧见了的。只见他忽然皱起眉,想了又想的模样,最后竟摇摇头,“那贵人倒是进去了,关了门倒没出来过。”
掌柜摆摆手让他离开,嘴里嘀咕着:“奇了怪了,不是说取东西而已吗?”不过人要干什么也与自己无关,干脆也就不往下想了。
客栈人进人出的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取完东西走了,只是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大人,我一整夜都没合过眼,吃个好点的早膳不过分吧?”外头的阳光已照到了客栈的门槛上,天裕一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嘴上还跟身旁的人讨着赏。
李鸣抬脚前用余光瞄了瞄左右两边,踏过门槛后,就把头上的帏帽摘下来拿在手上,高高束起的马尾看着有些凌乱,只是一个大男人顾不上这些。
他倒也没开口,只是点了头。
快要累坏了的天裕立马把最近的小厮招呼过来,“哎,把你们客栈卖得最好的吃食都给我来一份。”说完他还询问身旁的李鸣:“大人,吃些什么?”
“一壶好茶。”他的声音也透着劳累一夜的嘶哑。
眼看着小厮点头应下,却在抬头时睁大了双眼。尤其是在看到李鸣手上的那顶帏帽时,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嘴里还发出了低声惊呼。
“你、你……”
他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可那表情活生生像是青天白日里见鬼了。
“你什么你?”天裕一脸迷惑,转头去看李鸣时发现对方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许是他们三人站在这门口处遮了光,又挡了外边要进来的客人,掌柜的很快就靠了过来,当看到李鸣和其手上的帏帽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尤其是看到他身边眼熟的天裕,更是一愣。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一惊一乍的。”
天裕的话音刚落,掌柜就上赶着开口:“廷尉大人,您半个时辰前不是刚回来一次么?怎的又回来了……”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犹豫和自我怀疑起来,甚至还看了眼自己身后的楼梯,回想起那个“廷尉大人”的异常,顿时只觉后背发凉。
“我们何时回来过?”天裕问。
“半个时辰前,有人戴着一样的帏帽冒充我。”李鸣开口,却不是疑问的语气,那双眼睛眯起来先是看了掌柜一眼,又看向掌柜身后的楼梯。
掌柜的脑子转了转,也不敢耽误贵人的时间,立马点头:“对对对!没错!半个时辰前,就一个人,说是回来取东西的。当时我还纳闷,怎么天裕小哥没跟在身……”
两人没心思听他把话说完,一前一后就上楼去了。
只剩掌柜冒着冷汗站在原地嘀咕着自己闯了滔天大祸。
李鸣走在前头,肩上的披风随着他大步向前扬起的风飘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近我者死的气息。
料是在他身边待了五年的天裕也有些发怵,跟在他身后一边摸额一边小声道:“大人,心中可是有了打算?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为上才好……”
面前的人猛地停下,若不是天裕及时停下脚步,想必这会已然撞到人身上去了。抬头一看,竟这么快就到了大人的厢房门前。
回想起方才掌柜说的话,想必冒充那人还未离开。
“大人,让我来吧。”天裕刚想退后一步蓄力踹门。
结果他家大人都没等他退后一步,自己便一脚将门踹开。动作干净利落,身体依旧站得板板正正,未动摇半分。
李鸣此刻的眼神冷的可怕,本来那双眼睛平日里看着就像个随时会动手杀人的木头,这下更瘆人了。
天裕也严肃起来,将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双脚大开,弯腰低头,一副警惕的模样。他持着剑缓缓走进去,眼神犀利起来,刚踏进去一步就左右摆头查探。
一步步一寸寸将这屋子里看了个遍,就连床上的被褥也要翻上一翻。看这模样,知情的知晓他是在排查贼人,若是不知情的,说上一句像抄家也是不为过的。
李鸣也随之走了进来,帏帽早早就扔到一边去了。他大致扫了一眼这四周,暂时也没发现什么。
天裕来到敞开的窗边,往下看了眼,又转过头来对李鸣无声地摇了摇头。
“大人,许是从这窗子上翻出去了?这屋里的东西也都还在。”天裕说着也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些。
李鸣却摇摇头,“不可大意。”
谁曾想这话音还没落一半,李鸣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能令人瞬间耳鸣的风声,可见速度之快,随之他转身的刹那耳边还响起了天裕的声音。
“大人,小心——”
“……”
徐府
“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这些日子出了这么些事,你这又病起来了。”徐景芳嘴上指责着,可手里却拿着刚熬好的药,正往里吹气散热呢。
徐心靠在床头边上,手里又抱着个汤婆子,身上别提多暖和了。可即便是这般,徐景芳也还要吩咐人在屋里头多烧些炭火。
“娘,我哪还有五年前那么身娇体弱的,不过就是累了些。现下天冷受了凉,咳上一咳也再正常不过了,休息几日便好了。”
“哪里就能好?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这都过去几日了?我也没见你好多少。”说着,徐景芳将手里已然温热的药亲手喂给了面前的人。
祥云和小巴在一旁瞧着,两两相觑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徐心披着发落在胸前,将下巴上的疤痕遮了去。许是这几日徐母照顾得好,面色也比往常红润些,若不是她时不时咳上一咳,没人会觉着她还是个体弱的人。
“娘……”徐心就着自己有些沙哑的嗓子把尾音拖了起来。
“就是喊老天爷也没用,这几日乖乖在家养着。”像是十分不放心,或者说是她压根不信自己女儿能听话不出门,又板着脸道:“阿星,这几日将你主人看好了,要是让她出去了,你们主仆都别回来了。”
站在门外的阿星虽也忍不住笑了,但还是停下来给夫人回话:“是,我定会看好主人的。”
徐心:“……”
“养好身子最要紧,其余的你也不必担心。如今我跟你爹都回来了,你爹闲来无事回他那酒楼待着就是,药铺还有祥云那丫头呢,家中大小事也还有我在。”徐景芳拍了拍徐心的手背,眼里尽是心疼。
徐心也不再说什么,眼下除了句句应下,还能作甚?她淡淡笑着,想让徐景芳放下心来,“娘,我听你的就是了,你也别太担心我。”
“师父,您就放下心吧。小师父这几日被关心来问候去的,指不定心里都烦了。那东街米行的二公子前两天还给我小师父送了许多补品过来呢。”祥云笑眯眯地给徐景芳说道。
“哦?”徐景芳看了一眼祥云,又转过头来看床上的人。
徐心用眼神给了祥云一记威胁,对方还是笑嘻嘻的。徐景芳看过来的时候,她又勉强笑了笑。
“之前便同你说过那是个好孩子,你还不愿意。怎么,如今倒还有来往?”
“娘,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徐心想要解释。
“听闻你病了就立马送了补品过来,不是那样还能是哪样?”徐景芳笑了起来,似是欣慰又似打趣。
“人家好心送来的,总不能拒了不是?”
“我知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心面上无奈得很。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做好打算了……”徐景芳就着自己脑袋里想的那般开始自顾自说了起来。
“……”
徐心脸上笑得勉强,不敢附和也不敢直接驳了她,只能再狠狠瞪了一旁站着的祥云。
祥云事不关己般偷笑着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