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墙上的人影随着供台上的烛火一晃一晃的,地方小,可满打满算也是能够站下两人的。徐心一人站在供桌前,倒显得地方大了些。
半人高的供桌上立起一个牌位,借着烛火隐约能看清上边的刻字。
陆乔心生母乔氏。
她在牌位两边摆上了精致的点心,还贴心备了热乎的茶水。弄好这些后,徐心扑通就跪了下去。这暗室虽在她屋里,可这里边除了孤零零的一个供桌以及上边的牌位和一幅画,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哪怕是个简陋的垫子都没有。
徐心跪得笔直,在家也不戴面纱。她仰头望向牌位身后的那幅挂起来的画,嘴角上扬,可眼眶却是微微湿润的。
这幅画还是她在徐府彻底安定下来后凭着记忆中的面孔一笔又一笔画出来的。
那是一个与她眉眼相似的妇人。
她跪下来便无言,半个时辰后才恍惚着开口。
“娘,你在那边可还好?”
“方才,女儿忽然很想念您。我还记得我六岁那年,因出去贪玩淋了雨,回来便病倒了。您日日守在我床头给我喂药,明明心里担心得紧,嘴上却还怪我……”
说到这里,徐心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眼眶里盛不下的泪水被这个笑牵动着滚落下来,最后又顺着上扬的嘴角落入口中。
这泪是咸的。
“……我迟迟不见好,您想让爹来看看我,可当时爹只顾着陪长姐温书。您苦苦哀求却还遭了爹的打,我当时不懂事,还问您脸上红得很,是不是胭脂打重了……”
她拿起手帕将脸上的泪痕轻轻拭去,仍是苦笑着。
“您还笑着同我说是……后来,我又无奈嫁入了宁王府……”徐心像是给孩童说故事般将这些过往娓娓道来,“爹与长姐替那太子谋划着未来皇位,却让如今那昏君急了眼,顺势逼宫。我们陆府满门抄斩,就连宁王府也被一把火烧了,小晴也去了……”
这话音愈来愈低落,像是在回忆某个故人。忽然,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般,眼里冒了光,“我前几日遇到他了,他竟是来查案的廷尉。”
关于这位李廷尉,她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就是上官鸣无疑。又想起之前小厮在自己面前提到过,从长安城来查案的那位大人是如今圣上跟前的红人。
怎会?她虽不关心朝臣们与昏君的关系,但这昏君绝无重用上官鸣的可能。
她皱着眉,且暂时思虑不出这其中的弯绕来。
过了好些时候,徐心才顶着微红的双眼从那暗室里出来。卧房的门还是关着的,若无天大的事,这门外边的人都不会轻易进来打扰她。
因这暗室的存在只她一人知晓,索性也不让自己有所异样。愣是在镜台前磨蹭了好一会,令自己的面色正常些,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卧房是院子最里边的一间,冬日里冷风几乎进不到屋里去,她便没有披着披风。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院子中的簇簇梅花,想起离过年倒是越来越近了。还看见这花身后来来往往的几个小厮,身后还带着背篓。
“他们这是去作甚?”她指着那几人问。
“回主人,是妇堂那边缺了药材,供货的铺子又碰巧出了问题,这才让人去山上现采。”阿星言简意赅道。
闻言徐心抬头望了眼天上,今儿看着不大像个坏天气,便又问:“缺的什么?”
阿星也不大懂,只老实说:“好像是叫,叫红藤。”
她蹙眉,把那几人叫住。几个小厮一脸迷茫的停下脚步在走廊中站着,以为还有什么吩咐。
结果徐心只道:“你们不用去了,我另派人去。”
说完她转身走回镜台前,随手拿起一张面纱就往脸上戴,走出门口时阿星还在问:“主人,是要派谁去?”
徐心侧目去看她,一个眼神阿星就明白过来,连忙阻止,“主人,您万万不能去,夫人今早才吩咐过您这几日要在家中静养。”
她内心摇头,这些话她也就听听罢了,怎肯真的窝在家里好几日。
“平日里都是我管着药铺里的药材,有些药材经常缺,我跟着阿月上山采惯了。他们不知晓地方,我却是熟得很,我去最好不过了。”
眼见阿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半威胁道:“怎的,不听我的?”
“不是……可……”
“我的身体你还不清楚吗?就是我娘太担心我罢了。”徐心让她放宽了心,“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这时辰还早,天黑前悄悄回来就是了。”
终究是敌不过徐心这一番劝说,两人最后各自背上背篓就从后院翻了出去。
临都城中的山很少,大多都是矮山,因此也不便于种植大量的草药。城中的药材大多都是从隔壁安阳城买进来的。
兔山上就有着许多野生的草药,不过大多数人光惦记着山上的野兔,便渐渐忘了上边的草药。
两人一步步往上走,越往上反倒越潮湿。好在出门前就将厚衣裳穿在身上了。如此这般费力走着,身上倒是闷出些热汗来。
“我怎还觉着有些热了?”徐心笑着对一旁的阿星说道。
阿星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像是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些什么。
徐心像是知晓她心中想什么似的,正好前头不远处有只雪白野兔跳了起来,她连忙伸出手往那个方向指去:“快看!还真的有野兔。”
阿星顺着她的手看去,却只能看见那兔子露在草丛中的短尾巴,第一眼是惊讶的,第二眼却又低下了头。
还没等阿星有所回应,徐心便又开口道:“我知道你舍不得阿月。”
闻言阿星抬起头来。
“我何尝又舍得呢?你们早已如我的左膀右臂般,有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说着她拍了拍阿星的肩膀,像是安抚:“可她做了错事,因心中贪念,被王屠夫手中的银钱所诱,竟将我药方里没有的药私下给了王屠夫。只是她大约没想到,王屠夫诬陷我不成,却反倒全将罪名压在了她身上。”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说到这里,徐心有些不忍又觉着有些可惜,“她得到了惩罚,我们也已厚葬了她,想必这会早就寻了个好人家投了胎也未可知啊。”
她淡笑着为阿星擦去了眼角处将要落下的泪。
“主人,道理我都懂。我只怨自己没能早些发现她的不对劲,若是能阻止,想必也不会这般了……”
“世事难料,你不必自责。往后做好自己便是。”
阿星重重点头,随即眼眸一亮往徐心身后一指,这次是笑着的,“主人快看!兔子!”
“你莫要同我说你没见过兔子。”徐心故意取笑道。
“……”
一路到半山腰,眼瞧着本来好好的晴空一下子便暗了起来。那些黑云来得可快,徐心刚将摘下的草药扔进背后的背篓中,再抬头就发现头顶的天已经黑压压一片了。
“主人。”阿星也发觉了,“似乎要下雨了。”
话刚说完,一道雷直愣愣地从山的另一面劈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豆大的雨点。
“阿星,你真是乌鸦嘴!”她闭上双眼深感无奈。
阿星赶紧来到她身旁用自己的披风为两人挡雨,有着些许心虚:“主人,前面不远处不是还有一座老宅嘛,咱们暂且可以去那避避雨。”
豆大似的雨点纷纷迫不及待地砸在地上,没一会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草丛中的兔子也都一边跳着一边寻避雨的地方,空气中很快便漫着泥土与雨水混合的冷冽气息。
还未完全化去的雪此时也被雨点融了去。
老宅开门而入,里面毫无居住的痕迹,许多杂物堆放到一起,家具间还有着许多蜘蛛网。中间是露天的,两侧是走廊,直走再转弯便是与门口正对着的正厅。
一张桌子,两旁放着木椅,侧边还有招呼客人的小桌椅。
她们二人到那正厅上去躲雨。看着如此大雨在眼前落下,阿星不免有些担忧:“这雨要是一直这般下着,怕是天黑前也赶不回去了。”
“离天黑还有好些时辰呢,你可别再乌鸦嘴了。”徐心将背篓取下放置地上,看着里面的许多草药,倒是安心了些。
这雨又不听人使唤,总归是要下一段时间的,好在草药已经采够了分量。一言一语间,两人倒是很快安静下来。
只是,徐心在整理草药时闻到了些气味。她只当是方才采药时划伤了手,可是左看右看,自己并无受伤。
“哎,怎么了?”阿星的双手忽然就被徐心拉了过去,不禁惊了惊。
“你也无伤,那怎会有股血腥味?”
阿星没有多想便道:“许是方才有人打猎,附近有伤了的兔子?”
这味道在这雨中十分明显,徐心缓缓摇头:“不是。”
“定是这屋里的,若是有人打猎进来了,总不能不将兔子带走吧?除非人还在,可人若还在,我们为何没看见有旁人?若是躲起来了,那为何要躲?”
而且她几乎肯定这不是动物受伤的血腥味,这气味与那天早上在官道上闻到的一样。
这是人血。
余光中有什么东西晃了一眼,徐心皱眉转头:“谁?是谁在那?”
她脑中想到的是将她爹娘掠去的贼人,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看见自家主人忽然警惕起来,还朝那个方向小步靠近着,阿星虽然不解,可也跟着防备起来。
“主人,怎么了?”
徐心甚至都没有余力去回应身后人,只慢慢靠近,还顺起了一旁的粗木棍。还剩最后一步的时候,她一个快步转过身去,那木棍眼看着都要落了下来,最终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阿星也跟着顿了一下,还没上前去看,就听到眼前的人开口。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