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瑾和妙菱轮流背着郑烁,大概走出了有十里路,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
起初,郑瑾以为是阮夫人派人来护送他们,可那人身形十分熟悉,郑瑾不免多想了很多可能性。
顺势拐进无人的小巷,等待了许久,那人终忍不住前来。
“你是谁?”冰冷的刀锋比话语先到,刀光先映出那人的嘴唇,薄厚适中,面颊线条流畅。
“我是秦桓。”那人道。
秦桓原在阮府外面发现了他们,不放心郑瑾,却又找不到立场出面同行。本想远远地跟着,但刚刚失了他们的踪迹,害怕他们再遇到危险,所以进了来。
小巷昏暗,郑瑾看不清秦桓的面容和神色,却认出了这份清越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郑瑾仍持刀相问。
侯府无人生还,秦桓本也应该是其中一员,如今他却在这里游荡,实在是很可疑。
“我今早离开了郑家军,离开了侯府。”秦桓轻咬了下嘴唇,透出红润齿痕。
秦桓的确今早就离开了郑家军,只不过非他自愿,阮太傅公子容不下他,喝令他今晚就离开京城,永不许再进京,侯府因着婚事重要,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只是他才出侯府,便被套了麻袋痛打了一顿,他虽有行伍几年,却仍挣扎不开,直到他们打累了。
打开麻袋,秦桓才看清,刺眼的大红直坠婚服,鎏金发冠。
高贵、冷傲的太傅公子。
秦桓本欲起身,小厮们一哄而上抓住了他的手脚,由着太傅公子亲手在他脸上划了一刀,嗤笑着留下一句“痴心妄想”。
秦桓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你跟着我们作甚么?”郑瑾问道。
“我......我想帮帮你。”秦桓道。
郑瑾听闻此言,思考了下真假。
秦桓又道,“你需要我。”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原已快被押着出城,却找到机会逃了回来,目送着郑瑾进了阮府。他浑浑噩噩地蹲守在阮府附近,不知等谁,也无处可去。
一字一句,滚烫真诚。
郑瑾收了手中之刀,默认了秦桓的跟随。
秦桓主动背起郑烁,跟了过来。
待出了小巷,偶尔的月色洒下,秦桓细细地凝视着郑瑾的神色。
仓惶,脆弱。
秦桓猜到侯府肯定出了事情,只是这时候却也不能再向她确认。
“你要去哪里?”
秦桓跟着他们多时,只见他们一行人向西而行,西边是皇家猎场,几座山连绵不断,横跨了京城和江州的边界,可要想越过皇家猎场逃出京城,难之又难,且不说那边有着皇家部署的军队,就算侥幸没有惊动军队,他们带着伤患也过不去险陡环山路。
“出京。”秦桓所考虑,郑瑾也知晓,只是她没有办法,城门已关,只待天亮,他们便是瓮中之鳖,不如先在山中躲躲,也许能有转机。
“若要出京,不如我们向西南而行,去不行山。”
不行山?
郑瑾随阿娘一同出门上香之时,路过此山一次。
从山形上来看不行山易守难攻,山中又有猛兽,又有成群的匪徒,连最有经验的猎户也少有上山打猎,唯有一些暗地里的商货会走这条山路。山上匪徒也是靠打劫这些胆子大的商户为生,这么多年也没有闹出来过人命,山下百姓也没有受到骚扰,官府也就听之任之,不曾有人出面剿匪。
只是,这群匪徒也并非完全善类,若是碰上难免又是麻烦。
秦桓却好似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不行山上有我几位旧友,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郑瑾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郑烁,若强行在皇家猎场出城,只怕郑烁没几天能活。去不行山,在那边将养几日,最好情况是山中有大夫,若没有,妙菱也可采些药草,也有希望能够救下郑烁。停留山中也可打探下京城宫中的消息。
这已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郑瑾点头表示同意。
一行人又转了方向,走了一刻钟。
密林之中,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五六个黑衣人举着火把,迅速向他们移动着,正拦在他们前去的方向。
转身向后一看,竟是又有十数人,成了合围之势。
秦桓轻轻放下郑烁,对着郑瑾道,“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郑烁仍未醒来,郑瑾心知,她一个人可以走,带着郑烁却很难突围。
她的同胞弟弟,她不能丢下。
更何况,郑烁一直在侯府现场,若要报仇,她必须要在郑烁口中得知真相。
来不及多加思考,只能拼一把。
“走不了了,你护住郑烁!”,郑瑾道。
妙菱此时已被吓得颤抖不止,缩成一团,靠着树做遮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避免给小姐带去麻烦。
秦桓挡在了郑烁身前,在身上包裹中抽出刀,做出护卫状态,不时瞥向郑瑾的方向。
天边透出雾白,郑瑾持刀对上了黑衣人。
黑衣人多数也是向她而来,郑瑾助跑几步,脚踏土地飞起,抬起长刀,狠狠地劈向了对方的头颅,刀锋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破风声。又一声低喝,挡住了另两人,抬腿两脚,将两人踢倒在地,难以爬起。接着身体向后翻转,割开了一人的喉咙,用后背硬吃下了侧面飞来的一刀。
郑瑾因着惯性向前倒去,快要倒下之际,用长刀架住了跌势,而向她头颅的这一记落在了她背后的官兵身上。
郑瑾迅速侧身翻滚起来,刀锋再次对准了敌人。
奈何体力难支,堪堪再杀了三人后,被剩下的四人团团围住。
只见面前四人大喝一声,手中刀剑齐齐向前捅来。
郑瑾激起精神,用尽全部力气向一人横劈突围,全然不顾另外三人攻势。
鲜血,撒了郑瑾一脸。
身上却没有传来痛感。
是秦桓,他解决完那边几人,就立刻过了来。
只见他侧斩一人头颅,又用脚踢开了两人。
郑瑾也反应过来,刀戳进一人胸膛。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绵绵春雨停了下来,太阳自东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郑瑾才得以看见秦桓。
秦桓原本俊俏的脸上,竟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似乎是才结痂。
郑瑾此时也是面色如纸,身上的嫁衣已破破烂烂,发丝凌乱,神态疲倦。
“多谢!”郑瑾感激道。
“你受伤了吗?”郑瑾彻底脱力,跌坐在地上。
“没受伤,但你伤的很重。”秦桓道。
郑瑾背后中了一刀,疼的她直不起身来,已经眼冒金星。
但她知道此时此地不可久留,这群黑衣人定是和灭侯府的禁军有关,禁军失去和这群黑衣人的联络,以他们的嗅觉敏感程度,也许不消一炷香就会追过来。
于是郑瑾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靠着刀立了起来。妙菱从树后走了过来,连忙扶住了郑瑾,刚才的场景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好在黑衣人没有注意到她。
秦桓暗暗想要搀扶的手,又收了回来。
郑瑾略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地上看去,果然她背后的伤口出血会滴落下来,敌人或许顺着血迹就能知道他们大概的方向。
秦桓顺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郑瑾沉思后,将披风解开,又脱了一件外袍交给了妙菱。
“妙菱,把这个衣服撕开。”郑瑾道,她的手臂已经麻木,暂时使不上力气了。
妙菱听话地用力撕扯着这件大红金丝凤尾袍,只是阿娘为她所制的这件衣裳针脚细密,妙菱额头冒出汗来,都没能把它撕开。
郑瑾低头寻找着,让她找到了一块有尖的石头。
用石头磨砺着衣裳边,终于撕扯了一大块下来。
“秦桓,你拿住这头,拉紧,我要把我伤口裹住止血。”
秦桓拉住布头,郑瑾拿住另外一头,放在胸前,转了几圈,将这块布紧紧地裹在了身上。
秦桓看着曾经金枝玉叶的侯府小姐,有一天要如此心思缜密,处处小心,不由得心中发酸,眼眶稍稍泛红,忙低下了头,掩饰住了情绪。
重新出发,郑瑾他们特意绕开大路,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径,终于到了不行山外的密林。
在密林处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院。
院中有一个大水缸,妙菱找到水瓢,拂去上面落叶,为郑烁稍微喂了点水进去。
郑瑾掬起一捧水来,洗去了脸上的污泥和血,取下发冠和发钗,将散下来的头发简单盘到了一起。
在小院略作休整,很快就又出发了。
山势渐渐陡峭起来,三人皆是累得气喘吁吁,妙菱体质最差,原本她也只是个贴身丫鬟,郑瑾房中的粗活自有其他丫鬟去管,她只负责照顾郑瑾起居梳头等细活。
状态最好的竟然是还背着个成年男子的秦桓,仍有余力在前,为她们探路。
日头渐渐爬上了正头顶,已到晌午。
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他们所走之路逐渐宽敞起来,远处也没有了层峦叠嶂,一个硕大的栅栏门映入眼帘,两边各有一座瞭望高亭,亭中似有人影。
那便是不行山之匪的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