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郑瑾便晕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已是黄昏,郑瑾头痛欲裂,浑身更是如被马车碾过一般疼痛,好在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尽被包扎过了。
“你醒了。”一个年轻仆妇用托盘端来一碗药。
郑瑾拿过药,仰头喝下。
“是你为我包扎的吗?”郑瑾问道。
那仆妇点了点头。
“多谢。”郑瑾道。
又有一人进了来,是焦锦程,他见到郑瑾被包的像个粽子,缠带只漏出郑瑾的眼睛鼻子嘴巴,全然不复演武场上的英勇,此时更像只懵懂的小兔子,于是他带了些笑意道,“你醒了呀,我爹喊你过去。”
郑瑾跟着焦锦程,来到了焦元凯的大帐。
郑瑾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焦锦程却守在了外面。
宋清风、常永思都在,还有个头戴乌沙万幅巾,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郑瑾此前从未见过的男人。
“这是纪明哲,是你阿爹的师爷。”焦元凯向郑瑾介绍道。
“纪伯伯。”郑瑾礼貌问好。
纪明哲却只点了下头,目光没在郑瑾身上多做停留。
郑瑾感到纪明哲这个人有点奇怪,但是有些说不上来。
“疼吗?孩子。”常永思关切地问道。
“尚可,”郑瑾停顿了下,又道“各位伯伯,我赢下了焦锦程,这可还作数?”
宋清风和焦元凯对视一眼,随后哈哈大笑,“你当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既承诺了你,便会给你这个机会。”
“只是……”焦元凯插话进了来,“你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我可以给你军权,但不能全部交给你,至少现在还不行。”
郑瑾虽被焦元凯的冷水泼得有些难受,但他的话确是有一番道理,军权需要监管,而她也需要他们的帮助,郑瑾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有足够的能力,拿到全部的军权。
郑瑾也没有故作扭捏,点头答应了焦元凯。
焦元凯同宋清风、常永思对视了一眼,读出各自眼神中都是对郑瑾的赞赏,面对权力制衡,仍是坦然地接受,这小姑娘确实不简单。
焦元凯拿出了各州军事布防地图,放在书案上。
“各位,我郑家军主将和副将为太子所害,君上也被其囚禁不得自由,忠心护主是我军之本,今令郑瑾为帅,我为副帅,宋清风、常永思为左右副将,纪明哲为军师,拥师北上,勤王护驾!”焦元凯慷慨激昂得说完。
“我军驻扎在利州,共有一万两千余人,其中编制骑兵两千人,步兵九千人,其余一千人为后勤兵等……”郑瑾很仔细地听着,这是专门介绍给郑瑾的,其他人一直身在军营中,对这些应是很熟悉。
“利州本是十皇子的封地,我们出兵肯定会惊动他,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要去登门一趟,”久不出声的纪明哲说道。
其他几人都点头称是。
五人骑着快马,到了十皇子的府邸。
路过闹市时,郑瑾问了焦元凯心中很久的疑问,“这里的百姓怎么如此松弛?”
焦元凯是这样回答她的:“十皇子从不骄纵奢靡,利州赋税不重,是以百姓安居乐业,自有幸福可言。”
十皇子府邸。
五人坐在正厅,喝了好几壶热茶,都没有等到十皇子人来。
郑瑾有些不耐,宋清风却比她更不耐烦,冲着皇子府邸的管家便吼道,“你刚才便说十皇子殿下稍后就来,你究竟通传了没有?”
管家正汗流浃背,不知如何作答时,十皇子的贴身小厮来报,“我家殿下突发恶疾,实在不能见客了。”
“此乃关乎社稷的大事,还望这位郎君回禀时,告知殿下此事重要程度。”焦元凯起身向小厮拱手作揖道。
“不必了,我到了。”此时正主来到了大厅,也没客气便坐上了主位。
郑瑾一行人行礼参拜。
“免礼,请坐。”十皇子姜兴安喝了口茶水,摆手淡淡地说道。
郑瑾坐了下来,默默地审视这位十皇子殿下,面如冠玉,仪表堂堂,比之郑瑾生平所见,这位殿下是最俊美的,又带着皇家贵气,此刻面带笑容看上去并不难相处。
“相信殿下应对京城之事,也有所耳闻,我等欲起兵营救陛下,特来告知殿下,”“若殿下有余力支持,可否借与我们几支亲卫军?”焦元凯说道,同时一直在观察姜兴安的脸色。
却不想这位十皇子殿下却是一副听了笑话的模样,“亲卫军?哈哈哈……”
“殿下?”郑瑾有些不解,疑问出声。
“我父皇一共给过吾两个人,做我的亲卫军,一个是焦将军你面前的管家,另一个是郑小姐面前的小厮。刚好他俩都在,你们正好带走。”姜兴安笑完,回道,又抿了一口茶。
郑瑾与焦元凯面面相觑。
堂堂皇子殿下,来封地之前,皇帝竟只赏赐了两个人过来?连亲卫军都不曾配有,这简直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
“殿下,您莫不是同臣等说笑吧?”焦元凯问道。
“你看吾是说笑的样子吗?”姜兴安立刻收住了笑容,眉目里尽显着冷漠疏离。
郑瑾瞬间便感到了一阵寒意和怪诞。
蓦地,他又展开了灿烂的笑容,“焦将军,人吾借不了,但吾不会阻你们,”姜兴安轻轻拨动着茶盏,又道“吾不便进京,若你们见到我母妃和淮安公主,麻烦帮衬一二,吾必有重谢。”
正值夺嫡祸乱起,姜兴安确实不适合进京,以免遭他人口舌,更是避免被有心之人曲解报复。
妃子公主卷进来也是可怜,孤儿寡母,也难免受人欺凌,他们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至此,臣等告辞。”郑瑾等拱手作别,正欲离开。
“等等,吾想和郑小姐说几句,”姜兴安却是叫住了郑瑾。
常永思朝郑瑾使了个脸色,想叫她小心应对,他却不知脸上刀疤,随着他挤眉弄眼也变得扭曲滑稽起来。
郑瑾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管家带着焦元凯他们出了正厅,在门口处等待。
屋子里只剩下了郑瑾和姜兴安两个人。
“你若见到了我姐姐,把这颗珠子给她。”姜兴安从怀中掏出一颗紫色流珠,递给了郑瑾。
郑瑾接过珠子,面露不解,为何要给淮安公主,又为何要她去给?
“她喜欢这些漂亮珠子宝石,这是我最近搜到的,你帮我给她,你们都是女子,应当也有相同爱好,可以说上两句。”姜兴安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
郑瑾应了下来,随后行礼离开。
走至台阶上,郑瑾回头瞥了一眼姜兴安,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珠串,笑意盈盈的样子。
不行山寨。
秦桓斜倚着木门,背上背着包袱,低头紧盯着手中金簪——郑瑾赏赐给他,补给他赔偿的,秦桓一直带在身上,初始几天,这金簪还有她的发香,如今却已沾上他身上皂角的清香,再闻不出她的味道来。
秦桓心中隐隐作痛,不知她还好吗,还顺利吗。
“秦桓,走了。”顾康道,他和金泽洋一起皆背着包袱,今日山寨众人分道扬镳都下山了。
依娘独自要去找个俊美男子成亲,谭大夫和学徒小六子继续在江湖行医,而他们剩下的人则要跟着秦桓,在这乱世之中博得一些声名。
秦桓原在郑家军之时,便听得他的上峰郑煜提过,太子和九皇子不睦,想来京城之乱,同他们脱不了干系,秦桓想好了,这时候与其投军,还不如偷偷招买一些人马,待真的打起来,打赢几场后,来投奔的人便会越来越多。
望着还没有成熟的麦苗,费心搭建好的房屋,顾康和金泽洋俱是红了眼,他们已在此生活了十年,对这个地方已经十分有感情。
郑瑾等人回到军营,梳洗片刻,郑瑾便躺下了,夜里,浑身的伤似有蚂蚁一般啃噬,又痛又痒,郑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直到深夜,郑瑾才完全睡下。
翌日清晨。
按照昨日安排,今日要点兵。郑瑾早早起床,便等在了校场,却不想焦锦程比她还早。
“你的伤还好吗?”焦锦程瞥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
“死不了,皮外伤,过几天就会好。”郑瑾淡然回道,清晨的微风拂过她梳得高高的马尾,她眯着眼睛,清爽飒气。
焦锦程几乎没有见过除家里人外的女人,原以为像她同龄的女孩子都是娇弱柔软的,如今和郑瑾打了这一场,他切实地发觉,他不该有这刻板印象,女子也有像魏将军和郑瑾一般的。
只是……“我这边有几本兵书,送到你房间,你得空阅阅。”焦锦程说道。空有一身武艺和勇气,是做不好将军,带不了行军打仗的,如宋清风一般最多只能做个校尉。
“多谢,稍后我去取。”郑瑾回道。
半炷香后,到了约定时间,所有人都齐聚在校场,黑压压一片的人,士兵们都身着甲胄,长枪等武器立在身旁,每列百人,打头的是百夫长,每十最右列为千夫长。
郑瑾想起秦桓,若他还在,应也在千夫长之列。
“我宣布两件事,一是:陛下被太子困于宫中,我等不能坐视不理,即刻行军前往京城,勤王护驾;二是,此次郑家军由郑瑾挂帅,带军出征。”底下人骚动一片,有人是看见过昨日那场比赛,知晓比试结果,但大部分人从未见过郑瑾,她是空降来的将领,哪怕说她是魏将军的女儿,也多有人不服。
“若有不服命令者,军法处置,各百夫长、千夫长负责把这两条指令传递下去,就地解散,半个时辰后,按安排出发!”焦元凯又道,浑厚恐怖的声压将所有骚动都压了下去。
郑瑾没甚好收拾的,只在马厩里将昨日骑得马喂好饲料,这匹马通体漆黑,鬃毛顺滑,马嘶声震耳欲聋,本应是一匹烈马,却叫郑瑾轻易牵了去,此马原主人应该有所来历。
“你是一匹母马,我便叫你,木兰。”郑瑾伏在马背上,对着马耳说道。
“嘶——”马儿长鸣一声,似是认下了这个名字。
郑瑾同焦元凯、焦锦程父子同率一军,由宋清风所率先锋开路,常永思率重兵压后。
从利州入冀州城内,再由西城进入京城,这是昨日拟定的行军路线。
如今九皇子下落不明,不知他是何想法,若是能够合作,此一战便大大加了胜算。
冀州城已经群龙无首,郑瑾先拿下控制住冀州城,再由冀州入到临近的西城,如此可将京城全部包围起来,能给予太子最重的打击,一旦太子想突围一城,另一城兵力可倾巢而出,太子插翅难飞。
行军一日,众人骑马便走到了利州与冀州的边境,夜晚,围坐在篝火旁,郑瑾烤着干粮,这干粮粗糙,难以下咽,但她还是吃完了。
又喝了两口酒暖身,郑瑾便拿出白日里,焦锦程给的兵书,看了起来。
一旁纪明哲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郑将军,如今年岁几何?”
郑瑾略看了他一眼,便答,“十七。”
纪明哲听到后,低下头没有接话。
“我记得你阿娘从军时,也是这般年纪。”焦元凯回忆道,“那时,常将军不服阿娘,也像那日一般打了一场,惨败在你阿娘手下,把你常伯伯打服了。”
阿娘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晨起日落从不间歇,若非女子要嫁人,她本该是战场独翔的雄鹰。好在,婚后与阿爹感情甚笃,阿爹也都以阿娘意见为先。
“后生可畏啊,想不到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十七年,你们都长大了。”焦元凯感慨道。
木柴燃烧地啪啪作响,火星随风飘散,照在众人脸上,皆是缅怀之情。
“纪伯伯,看着还很年轻。”郑瑾话锋一转,捕捉到了纪明哲身上,不知为何,纪明哲总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哈哈,他年轻,也只比你大十岁,和你大哥同岁。”焦元凯哈哈一笑,“他早些年被风沙吹得了面瘫,是以除了一些战略安排,不愿说话,你别怪他。”
原来是如此,怪不得,她总觉得纪明哲的脸部肌肉走向有些怪怪的,连气质都有些阴郁,说话语调也是平的。
纪明哲有些哧然,假装很忙的样子,用木棍拨动着火柴,耳尖已经泛红。
“锦程,你祖母昨日来信,你看了没?”焦元凯戳了戳焦锦程后,问道。
“还没有来得及,父亲。”焦锦程回道。
“你祖母在老家为你找了个好人家的女儿,等我们结束,便回老家见见。”焦元凯道。
焦锦程不置可否,他还长郑瑾两岁,这个年纪早该成亲了,不少将士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心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