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女儿~你怎么逃出来的?侯府可还有活口?”这位说话者身披战甲,留着青色胡须,面带关切,年纪明显比之他们稍大些,周围之人隐隐以他为首。
郑瑾想来,这便是焦元凯。
“焦伯伯,只我一个跑掉了。”郑瑾低下头,话音未落泪先流。
一旁一位络腮胡,高大魁梧,额心到鼻梁处的一道疤痕更添了凶狠之气,此刻蹲下身来,微笑着,刀疤有些扭曲,和蔼同她道,“快进来,外头风大,我们进去细聊。”
进了房间之后,焦元凯指着刀疤络腮胡道,“这是常永思,常校尉,”又指着先前营房遇到的男人,郑瑾此时一看,这人有着常人的样貌,只是脸黑的不同寻常。
“这是宋清风,宋校尉。”焦元凯介绍道。
“犬子,焦锦程。”焦元凯又指了指同她一起来的少年。
“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宋清风按耐不住性子,未等焦元凯话落,便急着让郑瑾开口。
郑瑾将前后事情一讲,她出嫁当日,侯府覆灭,拼命救出郑烁,却仍是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众人听完皆是唏嘘一片,红了眼眶,焦锦程原本看郑瑾的眼神有些不屑,这会都带上怜悯同情的意味。
焦元凯他们是在三天前收到的消息,上面派斥候传下来旨意,平定侯一家谋反,全体郑家军原地待命,塞北战事另作交涉。接到消息后,有两个随行侯爷去京城的士兵,也赶到了利州,他们所言,确实让他们不可置信。
平定侯一家,全家覆灭。
是以,他们几个人吵了三天,有人要为侯爷报仇,有人要静观其变。
“太子囚禁君上,戕害良将,我等怎可坐视不理。”宋清风黑脸上涨红了脸,愤慨道。他一向是嫉恶如仇,武功在郑家军中可称第一,有着一把子蛮力,只是性子有些憨直,人称黑脸校尉。
焦元凯按住了激动气愤的宋清风,对郑瑾道,“此事,我等须好好商量一下,幺女儿,你奔波数日,先去休息。”
郑瑾听着焦元凯话中之意,便是不欲与郑瑾作多交谈,她从未与焦元凯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此举究竟何意。
便直接挑开了话头,说道,“焦伯伯,我要领军!”
“什么?”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你说你要领军?”常永思以为自己幻听,又问向郑瑾。
“是,我要领军,”郑瑾坚定地说道,清冽动听的女声听起来分外沉重。
郑瑾细细想过,郑家军在焦元凯手中多有不便,纵是他同郑瑾一样,有着为侯府报仇平凡的心思,但他终究不姓郑,郑瑾为了报仇,什么都不会顾,焦元凯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而何况,郑瑾自进到军营来,焦元凯便未曾言过报仇之类的话语,反倒是一直在劝宋清风冷静,不要轻举妄动之类的话。
郑瑾更恨极了自己全无力量,只此一身,改变不了侯府的结局,也没能改写郑烁的结局,她需要力量!足以让郑瑾向太子复仇的力量!
“你是郑瑾是么,”焦元凯瞧过来,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眼郑瑾,原本亲切的脸上此刻带着威严,面上沟壑冒着冰霜,“我常听你阿爹提起你,你阿爹说你聪慧可爱,请了师父专门教你功夫,只是你三天晒网两天打鱼,让师父让你阿爹都很头疼。”
“不是我不愿交你军权,不说你兵书读的怎样,就是功夫也未必比我率下前锋好。”焦元凯又道。
郑瑾面上如同火烤一般火辣辣,滚烫滚烫的,郑瑾知晓要军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当她真的被当众质疑她的能力时,她仍是有些受不住,只差把说她大言不惭摆在明面上。也许若是之前她再厉害一些,勤加练习一些,也不至于受此羞辱嘲笑。
“老焦你怎么说话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常永思听不下去,打断了焦元凯的话。
“就是,你好好说话,”宋清风附和道,又转头安慰郑瑾,“闺女乖,你死里逃生地来了利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会替你撑着,你阿娘阿爹不止是我们的上峰,更是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我们会替你侯府做主。”
焦锦程在她身后暗暗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他们都不相信自己,拿她同京城富贵人家女儿别无两样,郑瑾捏紧了双拳,开口道,“三位叔叔伯伯,不信我是理所当然,我郑瑾虽出身侯府,却从未上过战场,也没有见过诸位,只是我身负血海深仇,此仇不能亲手得报,我日日都不能安枕,我身无别长,唯有一腔热血还可燃烧,请给我这个机会。”
话落,郑瑾拱手作揖,向焦元凯请求。
“你同我儿子一般大,那你便和焦锦程打一场,赢了,我便给你这个机会。”焦元凯见她没有退缩,于是他退后一步说道。
“你疯了吧?锦程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就幺女这细胳膊细腿,你要把侯爷和魏将军唯一血脉折在这里吗?”宋清风大惊失色,焦锦程可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自幼习武,精通刀枪剑戟,骑射更是百步穿杨。
“孩子,你别听他们的,我这校尉给你当。”常永思笑眯眯地,哄孩子似地摸了摸郑瑾的头,他家没有女儿,见到漂亮女娃,爱惜着还来不及呢,更别说这么苦命的娃。
焦元凯本想用焦锦程来喝退她,他自是知道儿子的实力,若只论比试功夫,他也只能勉强胜之,只是实战经验还不及他,假以时日,焦锦程定能培养成为一代名将。
郑瑾却是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只要我赢了他,我便统帅领军!”
众人都没有想到郑瑾如此干脆地便答应了下来,连焦元凯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对郑瑾有所改观,但仍是不看好郑瑾能够赢过焦锦程。
演武场。
此时正是清晨,刚好的阳光照射下来,两人都身着简单衣袍,各持刀剑。郑瑾一向喜欢使刀,这次也在旁边的兵器陈列中选了一把烈焰砍刀,此刀刀背尖刺突起,刀身略薄,舞起来轻盈似箭。焦锦程则选了一炳流星长剑,为百炼钢打磨而来,月夜下舞剑,如流星一般,故得此名。
二人相对而立,郑瑾横刀在身前,焦锦程率先出剑。
剑刃直刺她的胸口,郑瑾用刀挡下,化解了他的攻势,随后郑瑾用腿一扫,焦锦程反应也很快,轻易便躲了去,手中之剑凌厉生风,逼得郑瑾连连后退。
郑瑾咬进牙关,用脚尖点地,试图以灵活的身姿躲开焦锦程的锋芒,只是太快了,他的剑法真的太快了,郑瑾这才认识到,她的实力比之她要的位置,实在不能匹配。
但,那又怎样?
郑瑾猛然提气,眉目间传出了凛然之意,她刀势陡然一转,砍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划破空气,留下一道道残影,焦锦程微微一惊,随即收起陪大小姐玩闹的心思,重视了起来。
“只有这些吗?那还是不够!”焦元凯长剑横扫,抵住她的砍刀。
郑瑾呼吸逐渐急促,额角流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微微颤抖着,但她的眼神却燃着一股烈火。
焦元凯等端坐在演武场观台上,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将士们,众人皆是屏气凝神。
战斗愈发激烈了起来,郑瑾以拳化掌,借着砍刀之势,直拍向他的胸膛,却不想焦锦程用手一挡,长剑便刮到了郑瑾臂膀,留下一串串血珠,撒了下来。
“孩子,你认输吧。”常永思见此,终有不忍,站起来冲演武场中间的郑瑾喊道。
郑瑾却充耳不闻,也没有理会臂上的伤势,转身便砍了回去,焦锦程侧身灵活躲了过去,与此同时,手上一掌送了出去,郑瑾却来不及躲过,直直地便挨了这一掌。
郑瑾被这掌打飞了几米,双膝跪地摩擦才减缓冲势,转头便吐了一口鲜血。
郑瑾抹了抹嘴角,站了起来。
“你认输吧。”焦锦程说道,他虽惊讶于郑瑾可以坚持这么久,可是二人实力实在悬殊,这场比赛本来就没有悬念。
郑瑾仍是不理,提刀便上前,此时这场比试,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比试,而是郑瑾对自己的一场试炼,她不服太子轻易便可以扫平她全家,她更不服她无力改变这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贼人辱她阿娘的尸身,无力救下郑烁性命,认谁都看不起她,都贬低她。
昔日梦境,竟然是天道给出的灾祸箴言,却神又可笑的玩弄着世人。可既然是天道给的安排,那她便与这天道对弈两局,哪怕道死身消。
郑瑾好像失去痛觉,听觉,视觉,只能感到焦锦程剑风和掌风的方向,郑瑾攻势如潮,全无做防备,如同一只困笼巨兽。
“你不要命了?”焦锦程诧异道,他紧急收回长剑的攻势,却还是刺入郑瑾腹中三分。
郑瑾又吐了一大口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太阳穴磕到了一颗石子上,郑瑾眼前全部失去了色彩,耳边却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子舒,你长大了,”阿娘摸着她的头慈爱得说。
“回头二哥带你去利州,那边好多好吃的,”二哥笑着对她说。
“你需要我,”月夜下秦桓真挚的对白。
“姐姐,只剩下你了。”郑烁被埋在灰烬和火焰中留下这句。
......
但更多的是一句,“认输吧。”如同环绕音一般,循环在郑瑾耳中。
不,我不认。
观台上众人都站了起来,连焦元凯也焦急地赶往台上。
焦锦程抽回长剑,转过身去,却又听到一声嘶哑颤抖的声音,“再来!”
“不要再打了!”常永思大喊道,拍了拍焦元凯“你快制止他俩!”
焦元凯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她现在很像一个人吗?”
宋清风眯着眼睛,仔细瞧着,话到嘴边嗫喏道,“是......是魏将军。”
郑瑾头破血流,血流下来模糊了双眼,亦是鲜血满身,站立都不稳,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只凭借着本能摆出进攻的架势。
焦元凯却是只中了一拳,只是有些疲累,“你要这样打,就算你赢了,你也废掉了,又有何用?”
郑瑾却是不管,仍是迎难而上,焦元凯被她拼命的架势彻底吓到,手上动作都有所收敛。
而郑瑾却越打越勇,越打越拼命,到最后,焦元凯竟被她逼到了演武台的边缘,砍刀有几次已经挨到了他的身体,惊险才躲开,刀剑碰撞出火花。
焦元凯挥剑反攻,郑瑾双手持刀迎了上去,一声脆响自砍刀上传来,竟是这刀身经不住,沿着剑势断裂了,可郑瑾却未收手,残刀抵在了焦元凯的喉咙上。
砍刀刀片掉落在地,清脆的声音也没有唤回众人惊愕的神情。
郑瑾,赢了?
焦元凯喘着粗气,咽下一口血腥,若非郑瑾及时收住,他的项上人头真的就不在了,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是输在轻敌,而是输在势,她的势太强了,焦元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也没有见过有人能如她一般的势,宁做日月换新天,这是在与天斗!
焦元凯扔掉长剑,目光复杂地看着郑瑾说道,“我输了。”
听闻此言,郑瑾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了下去,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郑瑾伸出还算完好的右臂遮挡,手上一滴滴鲜血,滴入她干涸开裂的嘴巴里,和她口腔内的铁锈味混在一起,郑瑾被这铁锈味呛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又大笑了起来。
我赢了,阿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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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