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过了一年,盛夏。
霍言过得是浑浑噩噩,别人的浑浑噩噩是不工作不赚钱不谈恋爱,他是浑浑噩噩地工作赚钱谈恋爱。
和虎牙妹子就这么处了一年。
按理说,一年了,虎牙妹子不可能没发现霍言对她的感情几乎为零。
因为霍言还等着这妹子自己受不了把他踹了,还做好了心里预估,最严重的,扇自己一巴掌揍他一顿他都能接受。
结果虎牙妹子已经打算把自己的细软搬到霍言新房子里去,要过二人世界了。
霍言见状,有些慌乱,但是骑驴难下,加上他妈妈的尽心撮合,父母见了,婚约定了。
他心里,更慌乱了。
这天,他带着这慌乱无比的心情,在他妈妈家和虎牙妹子以及虎牙妹子的父母吃饭。他一整天手都是僵硬的,表情也是僵硬的。
食之无味,不懂笑为何物,不懂说话为何意,就是那么浑浑噩噩。
直到把虎牙妹子一家送回家,回家来见他妈妈收拾东西,地上堆了一堆废书废纸。
他蹲地上翻看,多是他小学到高中的书籍,还有很多张随笔画。
“还留着呢?”
霍言有所怀念。
“可不是,你妈妈念旧。”
“那现在翻出来干嘛?”
“卖了啊。”
“不是念旧吗?敢情堆一块儿卖呢?”
“你该结婚了,步入另一种全新的生活,旧的当然全卖了比较好。”
“什么话都是你在说哈,”霍言翻到他小时候画的一张线描,想起什么来,“这张画当时被老师打了个不及格。”
霍妈妈探头去看:“画得那么好还打差分?”
“说我把画纸蒙在上面画出来的,不叫临摹。”
“呵,那算是最大的表扬,说明你画得跟原图一个样。”
霍言嘴角扯着笑,却在翻到一张画的时候,那笑,凝固在了嘴角。
他目光直盯着那张画,手拿纸张开始控制不住,颤抖出声音。
“这是…我画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什么时候画的?”
声音紧张,提高了好多。
他妈妈闻声去看:“初中吧,”看了好久,“对了,这不是你幻想出来那个人吗?”
“幻想?”霍言额头出了汗,不安,“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幻想出来的!”
“你怎么了?”霍妈妈见他面色苍白,担心,“又生病了?”
“生病?”霍言发愣,“生什么病?”
“癔症。”
……
这是怎么样一张画,画的内容为什么会让霍言吓成这样——面色苍白、额角挂汗、全身痉挛,包括他此时的胃抽经,还有钻心的痛,直达心脏。
怎么来比喻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呢?
就像是以前有过,莫名其妙消失了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他脑子里塞,胃里塞,心里塞,血管里塞。
且不是一件一件,一桩桩陆续而来,而是齐刷刷狂跑进去。
而且,还不全面。
你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
而霍妈妈为什么说霍言以前发过癔症?
因为她说:当时你老说有个跟你一样大的男孩儿陪着你玩耍,还总在夏天出现,可我让你带给我见见,你又说他消失了。
我带你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让你画出那小男孩儿的样貌,把画拿去警局帮忙找了这个男孩儿,那男孩儿根本不存在。
之后说你可能是癔症,需要留心观察,实在不行得住院治疗。
恰巧那时候我知道你爸爸那档子事儿,我也面临崩溃,所以没顾及到你当时的心情,以为是我们工作忙没时间陪你,又无止境吵架,导致你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我就想带着你离开邝城,结果你死活不愿意走,在一长台阶上拉扯,摔滚下去,就真的进了医院。
后来住了一个多月出院,你就再没说你这个幻想出来的男孩儿了。
由霍母这么一说,这画很明显了,就是软发,杏眼、浓长的睫毛,一笑就露出虎牙的林小渊。
被霍言遗忘了的林小渊。
……
霍言怅然若失地坐在沙发里,拽着那张画,死盯着那上面的脸。
手的抖动带动了纸张的抖动,纸张又让那画上的脸微微颤抖,似乎在跟他说话,那些他说过,没注意到的细节:
“你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好,我就看你哪儿都好!”
“你记起来了?”
“这支钢笔,就是他送的。”
“是他教我画的画,下的象棋。”
“他把我忘了。”
“我长这么大,就只被你欺负过!”
“你也一起来,跟小时候一样蹦。”
“你唱歌又不好听,去看电影吧,大粪鹅——”
他说的他…就是我?
可…他是…他是谁?
霍言猛地睁眼抬头,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啊?为什么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了?
他慌忙站起身,去那堆画里找线索。
可翻找了一圈,除了这张画,再没什么能告知他关于林小渊存在的一切。
自此,霍言不仅浑浑噩噩,还经常目瞪前方,陷入一片迷茫。
晚上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林小渊的脸,他想努力想起什么,想得头痛欲裂,甚至想破了头,却依旧什么也想不起。
霍妈妈说,当时摔到脑子会引发失忆是一回事儿,关键,夏天总出现陪你玩耍,其它时间就不在了,怎么听着都像是你自己个儿幻想出来的人。
可这不可能,因为他又见到他了不是吗?
亲了、抱了、做了。
他最后还拿走了他的钱和身份证,还留了张纸条骂他大傻子!
对了,还留下了相思豆的手串儿。
霍言把一直塞钱包里的手串儿拿出来反复观看,这就是证据!不可辩驳他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证据。
可为什么…
霍言抱头,就是想不起来了?
………
霍言甚至被这一事情困扰到发烧感冒,在家休息。
霍妈妈照顾他几天,担心得要命,以为又是因为那个幻想出来的人引发癔症导致魂不守舍,还发起高烧。
还好最后烧退了,霍妈妈才放下心。
这天,霍妈妈量了霍言体温,指数正常后才出门买菜,打算熬碗汤给他喝。
霍言就那么昏沉迷糊地躺床上,做起了梦,梦似乎做了很久,其实不过才过了半个小时。
他对这个梦很重视,因为里面有林小渊。
奇怪的是,还有他已经去世的爸爸。
整个梦细想起来,似乎就是他爸爸在梦里带着他找他想要的答案。
他想相信他爸爸,相信那就是他想要的答案,最后见到答案了,他却开始怀疑这梦的来源。
在梦里,他12岁,他爸爸带他去了邝城的后山,他们经常去玩耍的地方。
那天也不例外,有文叔叔。
那时候以为只是个普通叔叔,三人在小树林里找鸡纵菌。
他知道鸡纵菌有多好吃,不管煮汤还是素炒,那都是天然的鸡精,鲜味儿难得。
就是得抓紧时间采,不然太阳到一定位置,鸡纵菌就没那么嫩,口感也就不会那么好了。
他们采鸡纵菌,还顺带抓点儿鱼,回去顿一锅鲜汤。
霍言在他们俩抓鱼的时候,自己往小溪上游跑。
他想看看溪流的尽头,想知道这源源不断的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文叔叔告诉他,有三种可能:
一、来自高山山顶的融雪。
二、来自于降雨,山上的土壤和岩层都有很强的储水能力。
三、还有一些水通过降雨成为地下水,土壤和岩层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雨停后又缓慢地渗出水来,逐渐形成溪流。
霍言好奇心还是很强,即使知道水源来自于哪里,他还是想去看源头是怎么形成的,这里的高山?还是从哪一处地下水。
他就那么一直往上探寻,将他爸和文叔叔扔在后面儿继续抓鱼。
他们抓的不止是鱼,还有俩人难得相处的时光。
也不知道往上走了多久,依旧没找到源头,想说现在不回去可能会挨揍,就遗憾说了句。
“看来只能下次再来探索了。”
往回走,听见有人声,那声音稚嫩,还断断续续。
“看来…下次来…探索。”
他闻声去看,见小溪边一颗树后面站着一和他一样大的男孩儿。
他就问他:“为什么学我说话?”
男孩儿回:“为什么…说话。”
霍言不高兴:“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儿:“你在…”
霍言打断他:“不准学我说话!”
男孩儿就笑了,在树林里刮起一阵风,还有一阵清香。
霍言打了个冷颤,觉得气氛很诡异,加快步伐往回走,走的同时还是不忘去看那个男孩儿。
他没穿衣服,一身炫白如雪,睁着两颗黑色的眸子望他,直到他走远,他还听到他在背后继续笑。
继续重复:“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门铃突响,打断了这梦的后续,霍言睁眼,心想:太像个梦。
又怀疑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梦吗?
之后坐起来苦笑:不是梦难道是真的…
门铃继续响,他不得不拖着没力的身子去开门。
“你好,您的快递。”
“谢谢。”
霍言去看这包裹,纳闷:谁邮寄的东西给他。
人一走,霍言拆开那包裹,里面是本厚厚的纸张,白纸做的封面,什么也没写,拿出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份证“啪嗒!”掉在了地上。
“?!”
霍言怔在原地,盯着地上的身份证半晌。
反应过来立马翻了那厚纸张,第一页写的就是:我听你的话,把故事续上了。
第二页:我也让你措手不及了一下,找到了你的地址。
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是火车上那张画,他误以为是方永源的那张画,那就是他13岁左右的样貌,那就是他自己!
他没能第一时间看出来,真的太笨。
空白处写满了:大粪鹅——大粪鹅——大粪鹅——歪歪扭扭地到处爬,不知道是埋怨他把他忘了,还是只是单纯嘲笑他真的是个大粪鹅,一个大傻子。
霍言在笑,他很开心,因为由此又跟他有了链接。
把邮寄地址一看,再看了眼寄出的地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