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人…
跟小鱼喝完酒,霍言踩着这谈话的尾巴,散步在街头。
烟接着抽,吐出的雾在路灯下特别明显,不仅能看清楚它的颜色,还能看清它从有到无的过程,消失的轨迹。
林小渊消失的前一天晚上,他跟自己要了根烟,叼嘴上,没有点燃,只是做着抽烟的动作,也是走在路灯底下。
“其实抽烟解忧愁吗?还不如睡觉呐。”
“睡觉?你不高兴睡一觉就能好?”
“嗨呀,”林小渊抱着花盆转了半个身,“我很少不高兴的,不过无聊了就会睡觉,有时候还把自己给睡累了。”
之后就着这’睡觉睡累了’这个话题,往酒店走的路上边走边聊。
基本是霍言在吐槽林小渊,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林小渊说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编的,所以理所当然相信他在方永源家没事儿干睡觉是真的。
他当时是这么吐槽他的:
无事可做,整天睡觉能不累吗?
说明人只要一直做一件事就是会累,不管是不是工作。包括发呆、吃饭、睡觉、z爱、思考。这个时候就需要调剂。
比如:工作累了就吃饭,吃累了就发呆,发呆累了就z爱,z爱累了就睡觉,搞成一个循环,就不累了。
这不,所以人的大部分生活规律就是如此形成的。
怕累嘛。
之后他又想起自己工作忙,根本不够睡,酸溜溜地继续吐槽他:
你睡觉都能睡累,你还真的是幸福得没边儿了。
这就说明,对有的人来讲,睡觉是一个奢侈的事情。
人拥有一个本来很简单拥有的东西却变得困难,那么那东西就会变得弥足珍贵。
比如:一个喜欢吃肉的人一个月才能吃到一顿肉;工作一年才能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玩具;在花丛中流连忘返,却没办法拥有一份长久的爱情。
林小渊微笑听他吐槽抱怨,没有犟嘴,没有回应。
他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那眼神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最后好好看你一眼’的内容?
确实观察不细致,不然就该把钱包好好藏好。
霍言回到家里,他妈妈问他吃饭了没。
他说吃过了,他妈妈就把许多照片拿出来丢茶几上让他挑,并且言辞不可抗拒。
“我跟你说啊,这都是你妈妈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你看看。”
霍言假装看了看,还有点儿在意似的开始说:
“这不行啊,长得一般,配得上你儿子我吗?这还是个招风耳,招不好的事情回家来怎么办?还有这个也太矮了,跟我站一起人家以为我领个孩子;还有这…这眼睛得有多少度近视了啊,眼镜一摘,还能把我看得清楚吗?这晚上…”
“住口!”霍妈妈听出他故意找茬儿,“意思这世界上就没人配得上你了呗,哟,你还当自己是个什么稀有品种呢。”
“不是稀有品种也不能随便找一人就配嘛。”霍言把照片一扔,“再说,你儿子我,确实也吃香得很。”
“臭屁,”霍妈妈把照片往他那移,“赶紧挑一个,不然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您还能把我怎么着?”
“把你的丑事宣扬出去!”
“我什么丑事?”
“戴绿帽子不算丑事?”霍妈妈把手在他头上一比,“这么大一顶!够不够你客户啊,朋友啊,下属啊,一个劲嘲笑你?”
“您还是我妈吗?”
“挑一个就是你妈!”
霍言拿手随便翻着照片,挑了张笑得开的,细细看了看,也有虎牙。
递到他妈妈面前:“就她吧,”
站起身准备去洗澡:“你改行当红娘算了,搜罗那么多姑娘,牛逼。”
“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一抱枕打到了他腰上,捡起来往沙发里一扔,洗澡去了。
躺床上打算睡觉,迷迷糊糊地又看见经常无故出现在视野里那张脸。
那天他们回酒店,就躺床上一直聊天。
霍言聊累了,想睡了,林小渊还拉着他聊。
要是他能有点儿警戒心,察觉到他那么一直想聊天背后的想法,应该就会想到把自己钱包藏好。
因为那太有离别之前的意思。
话别。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困意袭卷,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你难道,就没有恨过方永源吗?
林小渊就讲了一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现编的,但那也是他最后跟他讲的故事。
那故事是这样的:
唯一一次被惩戒,是我不喜欢的,因为四个字’无缘无故’。
当然,是我自己觉得无缘无故。他把我的脖子、手、脚、腰,都用皮质的锁给锁起来了,并且都拴在了墙上的拴口上,动弹不得。
如果仅仅是为了享乐,我还可以接受,并且努力配合,但是他只是把我捆起来,然后就不管我了。
饿我,不给我水喝,甚至不跟我说话。
霍言揉了揉睡眼问他:你做了什么,让他那么对你?
林小渊就说:好像,我跟他谈论了爱情。
霍言又问:爱情?谈到了什么内容?
林小渊想了想,凑过去挨近他,说话语调变得轻飘飘:
爱就是无私的奉献,奉献得越多,就说明有多爱。所以,我爱他,就该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包括前面,包括后面,还包括…心脏。
如果他爱我,也应该做到我说的那样。
但是他打了我屁股,并且很生气,说我是胡说八道,他好像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
之后我就被那么拴起来,很有种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
直到最后,他问我:还有没有爱情,渴望不渴望爱情?我就回答他:不了。他才放开我。
其实我心里的回答和嘴上的回答不一样,嘴上的,是谎话。
只是我已经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就意味着你得学会撒谎,由此摆脱自己不想遭受的待遇。
我被关了四天,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嘴里口渴难耐,嘴唇也干裂出了许多的缝,膀胱储满了尿却不能尿,嘴里想说话却不能说话,因为他还拿胶带把我嘴巴粘住了。
那么几天下来,我发现在这种境遇里,唯一还有那么一个东西,自己能主宰,那就是脑子里的东西。
我把不能吃饭导致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当成了一场音乐会。
咕——代表萧的声音。
叽——代表笙的声音。
嘟——代表琴的声音。
这三种声音组合成了:咕咕、叽叽、嘟嘟、咕叽、咕嘟、叽嘟好几种。再把口渴难耐的切身感受幻化成了与周围许多植物一起自然生长的规律。
大自然对待万物不就这样吗?有雨露就会有干旱,你不能强求,只能等待。
把心里想说话的**,在脑子里自己与自己对话,甚至可以编出一曲歌谣。
比如:渴望爱与被爱。
这些合起来,我觉得这些就不是艰难不能渡过的时期了,因为过程里,有歌声,有配乐,有背景,还有故事。
但是从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方永源是个不择不扣的大坏蛋!他怎么能不让人表达对爱情的渴望,怎么能以着他自己的理论要求别人也跟他一样呢?
不一样的话还把人拴起来,还要逼着别人承认自己的表达是错的,不仅让人遭罪,还告诉你遭罪不遭罪你自己说了不算。
当时霍言虽然困倦,却还是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暗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
霍言翻了个身,眼珠子在闭着的眼睛里转了转。
不过啊…都是编的谎话。
看来他不止是长大成人,还长成个人精,撒谎面不改色是手到擒来,细致又有波折,还特有吸引力。
哎…
想起自己那趟荒唐的旅途,霍言无奈睁开眼,还是没能睡着。
那天被方永源接到他们的婚礼现场,林雨菲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高兴跟他拥抱,还在他脸颊吻了吻。
之后嘲讽他:“真来了啊,有种。”
他当时愣那么一秒,放平心态:“没有你有种,特地发请柬让我来,当我面儿让我看我绿帽子多大吗?”
“绿帽?”林雨菲把耳畔头发理了理,“你在乎吗?绿帽到底是我给你戴上的还是你自己戴的?”
霍言心里恼火,但是那么多人不好发作,暗自气愤:我还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得多贱呐。
结果听林雨菲满不在意地一边儿招呼宾客一边儿笑话他:
“人就住你对门儿,每天你女朋友跟他打招呼的神情有没有变化你都看不出来,你就说你对我上心不上心,本来刚开始我只是做做样子,让你知道不珍惜我我会被别人抢走,结果你还真的一点儿没看出来。”
“所以就假戏真做了?”
“就算真做了,你不还是没看出来?”林雨菲拿眼蔑视他,“你是不是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你敢来,就说明你收到请柬的时候,不知道方永源就住你对门儿。”
霍言听到这里,只能认栽。
想起林小渊那句话:你就是太急了,你的人生,是不是做什么都讲究快?这样你就会错过自己身边的很多细节。
细节…
他又把眼睛闭上,开始想好多细节。
林雨菲遇见方永源怎么打招呼的?跟自己不一样?
啊…好像是不大一样,她时常拿公司送的东西给他吃,说是处好邻居关系。对了,她不拿给隔壁婆婆,对面隔壁的家庭主妇,就光给他。
确实是个疑点。
还有,每次丢家门口准备第二天拿去扔的垃圾,每天起来开门都会发现已经扔了。应该是那小子扔的。
那小子还经常上门借东西,眼珠子往里面瞧个不停,林雨菲也不顾及,穿睡衣开门,借东西出去还很积极。
嗯…原来,都是疑点。
这绿帽子戴得,还真不冤。
由此可见,霍言是个喜欢反省自己的人。
不仅不会在被戴绿帽子后大打出手,还会因为别人说他两句后自我检讨,更不要说把他骗了个底儿掉的林小渊了。
他现在每天脑子里想的,可不是要去找林小渊算账,而是林小渊跟他讲的无数个故事,还在这些故事里寻找自己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再说,一般人被骗被绿了,会想方设法地去忘记这些事情,以免显得自己是个傻蛋,他却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辱,想常人不愿想之事。
不得不说,这是个人才,以后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