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第9章 佛前一炷香（完）

这是魔神窥探到的，玄姒的弱点之一——她在幼年饱受折磨，少年严酷训练，成年面对险境时，能够支撑她走过至暗时刻的，除了守护三界的信念外，还有一个内心中，从未对任何人宣之于口的小小渴望——四海扬名。

“杨明为眼，寺院为壳，天下为阵！”魔神将这粒须弥送出，逆着那漫天落下的如同沙砾般的魔物，朝着玄姒身边送去，“阵中一年，便是阵外一个时辰。困住玄姒之灵三十二年，她便身死灵灭，变成可供我驱策的魔物，成为踏破三界的第一利器。”

魔神运用魔气，操控着这粒芥子。

在芥子逆行至玄姒身侧时，魔神那不似人脸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可怖至极的笑：“最普通的凡人，最纯净的信仰，最温暖甘甜且不求回报的爱。玄姒……必死。”

芥子悄无声息地潜伏到玄姒头顶，接近玄姒的元神。

在玄姒发现它的那一刹，它突然展开。

玄姒的肉躯还在战，但她的元神，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开的漫山遍野的桃花。

她的心中，还满是肃杀悲壮，尸山血海。

但已经身处桃源。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中都带着甘甜，不似刻在记忆深处的战场中的那种硫黄铁锈般的味道。

她记得自己是谁，也知道此地是幻境。

但这个幻境，对于已经力战多日，血都快流干的人，实在太过美好。

她只看了这个世界一眼，便已心中不舍。

“此处虽好，但终究是幻境，我必须尽快找出阵眼并灭掉它，才能破阵。”玄姒对自己说。

她伸出手，想要凭空抓住自己的长枪，但只抓了一枚从空中飘落的粉色桃花瓣。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手——那是一只柔弱的，粉嫩的，小小的手。

是婴儿的手！

“原来是涅槃幻境。”玄姒在心底轻轻叹气。

她作为厮杀多年的战神，自然认识涅槃幻境。

这幻境本来是佛界用来，给灭魔战士提供训练，淬炼魂魄的地方。

被训练的战士进入此幻境就会变成婴儿。他们会再次开启自己的新一轮成长，经历各种苦难和磨炼，褪去身上的弱点，将自己的魂魄，淬炼得更进一步。

“奇怪了，为什么我会在涅槃幻境内？”玄姒眉头微蹙，“我早已不需再淬炼魂魄了……难道是……”

玄姒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涅槃幻境除了淬炼魂魄，还有另外一种功用：便是当人魂魄快要破碎时，也能够凭借涅槃幻境吊住人的一口气，让其度过魂魄破碎的危险期。

“难道我已处在魂魄破碎的边缘？”玄姒苦苦思索着。

她记得之前使用了‘魂续’禁术……可之后的事情……实在不知。

涅槃幻境早已在战场上救助伤兵时用完，但此刻，她为何会在涅槃幻境内？难道是援军到了？

她自从使用了‘魂续’，肉身成为杀戮神器，而魂魄，便处于封印状态，并不太清楚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既然是在涅槃幻境内，那便安心地静养。

待长到五六岁时，魂魄自然会强健，到时候破开阵眼出去再战便是。

玄姒安心地享受着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宁静地满是香甜气息的空气，以及双亲的爱护。

她自幼没有父母，幼时便尝尽人间冷暖。但如今的涅槃幻境内，她父慈母爱，十分快乐。

等到五岁那年，她的父母在一场瘟疫中病故，面对父母的尸体，她除了伤心，还有遗憾。

可惜了，涅槃幻境再美好，也不过是一场幻梦。

在她的父母离世后，一名僧人前来，将她带走。

她被一名年老的僧人牵着，来到了一座寺院前。

寺院的名字很奇怪——三苦寺。

“老和尚，这里为什么要叫三苦寺啊？”玄姒问。

老僧微微一笑：“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乃是人间三苦。寺为此名，应该是寺院之眼，所思无解之惑。”

玄姒并未多问。

她有了许多在幻境中的记忆，便丢掉了很多在现实中的记忆。

在幻境中，这些记忆会混淆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只要魂魄养好，便会有特殊的事物出现，让其中的人轻易地察觉到异常。

破掉此异常，便可如孵化好的幼鸟啄破蛋壳一般，破境重生。

“这么说来，三苦寺的名字，是创建这座寺院的人取的啊。这名字很特别啊。”玄姒喃喃，难道传说中的阵眼，就在此地？

玄姒安心在寺中住下。

因为她还太小，许多事情无法自理，老僧命一个叫做杨明的小沙弥，照顾玄姒。

玄姒一见杨明，便喜欢上了他。

他比自己高很多，倔强中带着点傻气，明明不会照顾小女生，却还是在认真地做。

特别是他那双眼，纯净澄澈，每次玄姒看见，就会忍不住想起来自己曾经羡慕却从未拥有过的黑宝石。

但喜欢归喜欢，玄姒不会忘记正事。

她已经确定阵眼就在这三苦寺内，也确定三苦二字，是关键提示。

但具体在哪里，又具体是什么，三苦指的是人，是物？全然不知。

玄姒想了想，指着大殿前的一块石板，仰着小小的脑袋：“杨明，我要在这里种一棵雪松，你会帮我的，对吗？”

“不可以！”杨明很坚持。

玄姒突然起了玩闹之心，吧唧一下，亲了这个小沙弥。

不过是幻境中的人物罢了，就像毫无生命的沙砾，自己的行为，并不会真的毁坏出家人的修行。

但让玄姒没想到的是，这颗毫无生命的沙砾，竟然红了脸。

“你喜欢我！”玄姒很开心。

她这一生，喜欢她，崇敬她的人有很多。

但从未有人，因她一个吻，便脸红羞涩。

这感觉，太过新奇，也很美妙。

可惜了……玄姒心想，我很快就要破除幻境，再也见不到你这个会脸红的小沙弥了。

但让玄姒意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种下的雪松，并未破开阵眼。

“难道不是这里？”玄姒皱着眉头，“可是明明就应该在寺里啊！！或许……是别的特别的东西？”

她在寺里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

甚至开始怀疑，阵眼是否是哪位师兄。

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玄姒并不着急。

这里的人都对她很好，日子也平静，她不介意在此多呆几天。

但让她意外的是，那个叫做杨明的小沙弥，竟然在一天早晨，主动过来找她麻烦。

“喂！我生气了！”

玄姒歪着脑袋，看面前的人。

这是个最普通的灵魂，最平凡的魂魄，不可能是阵眼。

她一边随口跟杨明说话，一边思索阵眼的所在。

心中也忍不住抱怨：真是的，涅槃幻境搞得这么难，到底还想不想让人出去了！

可她的心不在焉的敷衍，却惹怒了杨明。

杨明拂袖而去。

玄姒想了片刻，觉得或许阵眼和杨明有关。

于是，她站在雪地里开始推演。

从杨明的此刻开始，倒推他的昨日，前日，去年，前年……

很快，这一世杨明的一切，便被推演完毕。

于是她继续推演，开始计算杨明的前世。

算了整整一夜……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前世。

这样信念坚定，一心向佛，没有半点杂质的前世。

“这个人，好奇怪啊。”玄姒喃喃自语，“或许他的前前世，会有一些线索？”

但此刻，杨明冲了过来，慌忙地将冻到浑身发抖的玄姒，抱在怀里。

那一刻，他带着哭腔：“对不起，我不生气了，我早就不生气了。”

玄姒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喜欢我吧？”

但随即，她的脑海中警铃大作：“这很有问题……真正的涅槃幻境，虽然会给人安排一些情感治愈，可不会给人在五岁时就安排上……”

但她却再也无法思考下去。

因为一场高烧，恰到好处地袭击了她。

这一场烧结束，已经彻底地烧掉了她关于真实世界的记忆。

甚至连如何来到三苦寺的记忆，都已经忘记。

她只隐隐记得，自己不能长久留在此地，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战……

“你是广恩公主，你要报仇，你要复国。”

玄姒仿若从梦中惊醒。

报仇？复国？

这件事，果然是很重要的大事。

这件事，确实需要直接或间接地掌握强大战力。

玄姒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走上了这条路。

转眼，玄姒已经在三苦寺，呆了十多个年头。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

她本能的感到，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可……离开这里，要去哪里？

“广恩公主，边关三十万将士，皆是你父皇旧部。你当去那里，做你该做的事。”将玄姒带入三苦寺的老僧，按照预先设定在自己体内的程序，适时地说出了玄姒的任务。

玄姒就此离开，收拢将士，耗费了她很多精力。

面对朝廷的围剿，更是让她殚精竭虑。

她隐隐感到不对，隐隐感到这条路，不是自己要走的路。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试图回想起自己究竟来自何处，但每当她的记忆，回到三苦寺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总会跳入她的脑海。

那是杨明站在雪松下对自己微笑；

那是杨明捧着经书在默默生气；

那是杨明背着崴了脚的自己，一步一步爬上长长的石阶。

那是……有种甜甜的，令人留恋无比的东西，在心底化开，让人留恋，让人不舍，让人想要永远停留在他身边。

于是玄姒再次回到了三苦寺。

当她见到杨明的第一眼，便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年轻的僧人，正深沉而纯粹地爱恋着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玄姒在外这些年，被很多人爱慕过。

但他们的眼神中，除了爱慕，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比如征服，比如权力……

玄姒对那些人的爱慕，并不感兴趣。

但在面对杨明时，却忍不住动心。

她鬼使神差的，和杨明漫步于寺中的长廊。

越靠近杨明，她便越觉得笃定。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封印住了，杨明就是钥匙。

可，要怎么用这枚钥匙？

是……吻他吗？

于是，她在黑夜中的石阶上，吻了这个僧人。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吻什么人，仿佛千万朵花同时在她心底盛开，又好像漫天雾凇落于她的周身。

很美，很澄，很绚烂。

但很可惜，吻不是钥匙，解不开心底的谜题。

她开始再次陷入深思，将过往的一切，都细细地演算。

连杨明的爱恋，也加入了这场演算。

最终，她无比确定，这个世界，很奇异之处，就在于一个僧人，竟这样毫无保留却又毫无进展地爱恋着自己。

她想：或许，他的身上真有什么秘密。

她想：若是两个相爱的人，共处一室，共度一夜，会有进展。

但她忽略了，杨明……是个僧人。

“你这样撩拨一个僧人，很不道德！”杨明红着眼睛，压抑又悲愤。

直到此时，玄姒才第一次，体会到杨明的痛苦。

他爱着她，但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一苦：求不得；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三苦寺。

军情紧急，形势刻不容缓。

她不可能长久在寺里，跟一个和尚耳鬓厮磨。

杨明不愿意，她也不能。

她离开三苦寺不久，便在一次征战时中了流矢，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等她醒来时，过往的记忆，便又遗漏掉大半。

有段时间，她甚至连身边的人也不认识。

但她天生拥有战力。

杀伐决断的她，组建了这个王朝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队。

心地慈悲的她，以对百姓爱护，成为众望所归的领袖。

她登基称帝，治理天下，转眼已经过了十年，才能够稍稍歇息。

尽管她的功绩无人能敌，她早已扬名四海，但她在梦中，却常常回到三苦寺。

梦中，那里是自己的来处；

只要回到那里，心中的不安便会平息；

只要看到那个一身红袍的僧人，便会感到安宁和幸福。

可她却找不到三苦寺，甚至召来了天下佛首，也问不出三苦寺的所在。

这一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十二个年头了。

尽管她还很年轻，但没来由地，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她更加渴望，见到梦中的那个僧人。

于是她开始四处打猎，四处游历。

终于，在一次大雪迷途时，她再次见到了杨明。

所有被尘封的记忆，在见到杨明的这一刻，几乎全部复苏。

她记起了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些过往，以及……自己在寺中的两次推演。

她虽然还没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但当她提着灯笼，站在杨明的禅房外时，她已经有了预感。

这一次，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杨明拉开房门，红着眼。

这十年，他终于明白了第二苦：爱别离；

她克制住对温暖的渴望，一步步试探；

她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努力挤出微笑；

最后，她放手一搏：“我会离开，从此不再回来。”

若你爱我，定会跟我走出这三苦寺，阵眼移开，此阵可破；

若你不愿离开，也无理由留下，那便亲手杀之，阵眼被灭，此阵亦可破；

但玄姒怎么也想不到，杨明选择了自尽。

他想要离开，但他做不到。

于是，他选择入地狱。

当玄姒摸着杨明脖颈大动脉处的脉搏时，她早已想起一切。

她也想明白了一切。

杨明就是阵眼。

此阵绝不是涅槃幻境，而是魔物借用涅槃幻境，所创的剿灭心智的阵法。

先用涅槃幻境的美好，稳住自己。

在五岁那年，又用一场高烧袭击自己，使自己忘记前尘往事；

还根据自己的特制，安排了复仇复国的故事，使得自己在幻境中忙个不停，无暇深思；

特别是……阵眼的安排。

一名僧人的身份，拒绝一名女子，合情合理；

他全心全意地照顾着自己，全然地爱慕着自己，面对这样的爱恋，自己哪怕想起他，也只会沉醉于甜蜜，而不会想着亲手毁掉。

这个阵，几乎就快要成功了。

若是这次自己真的离开了三苦寺，肯定再也见不到杨明 。

阵眼，也会彻底湮灭在幻境中。

而自己……就此元神迷失，成为魔物手中的杀戮利器。

只是，几乎快要成功……

谁都没有想到，一心向佛，早晚诵经的杨明，竟不顾佛法中自杀会下地狱的警告。

选择地狱。

在杨明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此阵人间的结界有那么一瞬的空虚，而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尽数归附。

玄姒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掌心。

杨明还有一口气，而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若是杨明自己死去，自己将会被永困此阵。

可，要亲手杀了他吗？

要亲手，将这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甚至愿意为自己去死的人，掐断他的生机吗？

玄姒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艰难的抉择。

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

她应该用尽一切力量救活他，她应该长留在三苦寺中，过着平静而幸福的日子。

但她的手，快于她的心，做出了决定。

她果断的杀了杨明，果断的割掉了自己的脖子。

她以为这样，就能够破除幻境，但却没想到。

幻境竟建立得这般齐全，除了人间，还真的有地狱。

“明哥哥……”玄姒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抖，“对不起。”

她无法跟杨明讲述前因后果，因为来不及了。

巨大的地狱旋涡越来越近，若是被吸入，便不可能有活路。

杨明从一开始的震惊、不解、茫然到现在的坦然，只用了一秒。

他领悟了第三苦：怨憎会；

他微微笑了笑，声音依旧温柔：“没关系的。如果你杀了我，才能回去，那便杀吧。”

杨明伸出手，握住玄姒的手。

杨明的魂体并不强，手也没什么力。

他覆在玄姒的手上，仿佛给她的双手，笼了层淡淡的金光。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帮你。”杨明抓着玄姒的手，一寸寸地将自己的元神刺破。

金色的光芒裂开，仿佛千万块琉璃碎片。

他露出一个笑：“莫说死一次，我愿死百次，万次，换你重生。”

利刃刺破金芒，千万块琉璃碎片落地，像心碎的声音。

同一时刻，真正的玄姒，缓缓睁开眼。

她终于破开了幻境，回来了。

战场，还是那片战场。

魔物汹涌而至，自己的肉身，已经战了整整三十二个时辰。

东边的天际，飞过一颗颗流星。

而十万魔物中央，那可怖的魔神，正因幻境的失败，气急败坏，千万只血色的眼睛，盯着朝自己本来的那一缕小小魔气。

是全然没有了神志，没有来世今生的魔气。

“杨明！你太没用了！”魔神将幻境中的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若不是你，玄姒就死了 ！”

玄姒在远处，亦看见了那丝魔气。

她用着最后的力量，用强大的法身，朝着那缕魔气捞去。

玄姒元神归位，她的所有力量又再次返还。

她的速度很快，在魔神之前，抓住了那丝魔气。

魔气中，带着点点金色的光芒，玄姒轻易便抓住了那金色的芒。

是一颗芥子般大小的，金色琉璃心。

这便是那个，面对魔军压境，僧人逃窜，却还坐在原地，静心念经的僧人；

也是那个，从小照顾自己，会对自己脸红的杨明。

玄姒将其紧紧抓住，元神再次炸裂，将禁术“魂续”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因在涅槃幻境中，被封印了七成战力，此刻那七成战力为续，使得玄姒的“魂续”持续了整整四十个时辰。

比魔神预测的，还要多上八个时辰。

是“魂续”禁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爆发。

三天后，援军赶到。

十天后，新生的魔神落败，就此被封印在十万大山中。

十年后，玄姒作为凡人，第一次轮回。

她将那颗芥子般大小的金色琉璃心，也丢入轮回之中。

两人或许不会再次相遇。

玄姒没有了神力，也永远不会拥有仙体。

她只能作为凡人，尝尽世间百味。

而杨明，会变成什么人，会在哪里，作为凡人的玄姒，不可能知道。

又过了千年，万年。

凡人的世界，正值太平盛世，百年不见兵乱。

树上的银杏叶子，变得金黄，风一吹，飒飒而落。

在这样的太平天下里，玄姒只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唯一不太普通的，就是比一般的女生，更加喜欢玩儿战争类游戏而已。

“我明天要去打国际比赛啦，希望佛祖保佑，能够让我打赢。”年轻的女孩儿站在佛像前，低声祈祷。

她并不信佛，拜得也很随意，就连弯腰躬身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对手的战术习惯。

却在她弯腰的那一刻，不经意看见了佛殿台阶上的一个名字——杨明。

“杨明？”她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日记本。

淡粉色的日记本上，记录着偶尔会重复的一个梦境。

梦境中，有人对自己说：“如果你杀了我，才能回去，那便杀了我吧。”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帮你。”

“杨明是谁？”她问一旁的老僧。

老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昨天刚刚圆寂的法师。”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跟我说说这位法师。”

“他是个怪人，所有出家人都会改了俗家名字，重取法号，但他坚持不改。

他在圆寂前，说自己已经修行千世，每一世都努力精进，已经功德圆满，只有一件事，他放心不下，所以下一世，他依旧会在尘世轮转。”

“什么事？”

“他说，他有一个心愿，还没达成。”老僧带着玄姒，推开一间禅房的门。

禅房内很安静，也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

桌子上，有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颗沙砾。

“这是他火化后留下的东西。”老僧说，“只要有人靠近它，它会发光，便将此物赠与那人。”

玄姒伸手拿起那个小小的玻璃瓶。

瓶中金色的沙砾，正泛出淡淡柔和的光芒。

在这一刻，那些模模糊糊的梦境，重新变成记忆，归入她的脑海。

她的眼睛在这一瞬，有些湿润。

“我就是那个人。”玄姒说，“我收到了他的礼物。”

玄姒将这粒会发光的沙砾，收入荷包。

她没有回家，而是乘坐飞机，飞到了北方的某个城市。

又坐了大半天的网约车，来到记忆中的村子。

村子里落满了雪，就像很多年前，三苦寺内的雾凇。

她轻易就找到了自己前世存放在这里的东西。

东西存放在前世的墓穴中，是个半人高的玻璃瓶。

前世的肉身早已经腐烂，但那个玻璃瓶中，金色的沙砾正发出淡淡金光。

玄姒将自己荷包中的那粒沙，放入巨大的玻璃瓶中。

她前世死前，她的亲人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带着这么一大瓶沙子下葬。

但只有她自己明白，每一粒沙，都是杨明送给自己的礼物。

禁术“魂续”，并非真的无解。

若有人，自愿将苦修而来的琉璃心，赠给使用“魂续”的人，便可帮她重塑法身，使她重登仙途。

琉璃心本就极为稀少。

而且一颗琉璃心，根本不够重塑万丈法身。

所以几乎等于无解。

杨明很普通，也很平凡，即便是信仰纯正，坚持苦修，修一世，也只能够炼化出沙砾般大小的琉璃心。

但再小的沙砾，也能够一颗颗累积，聚成万丈。

玄姒在这一刻，再次回想起杨明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愿死百次万次，换你重生。”

万亿年之后，聚沙成塔。

玄姒的法身，终于在虚空中，睁开眼。

而在同一时刻，杨明再次离世。

他很平凡，也很普通，他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他在看到玄姒法身重塑的那一刻，他的唇角露出笑意。

他终于知道了，三苦该如何化解。

求不得——便给予；

爱别离——便深爱；

怨憎会——便助她；

如此，三苦不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