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之歌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手脚无法动弹，她挣扎了会儿，大脑就缺氧似的又开始痛了，眼前的画面因此而不稳定地波动起来，像是老电视的黑白频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陌生。

像是走程序一样，那个穿着祭服的鱼人从旁人手里取来一瓶腥气的深绿色液体递给她，味道很古怪，带着腥气，夹杂着许多一粒粒的、软而小的卵形物体，到喉口就自动滑入食道。

虽然知道是假的，叶由还是差点吐出来。

等她喝完以后，它用带着蹼的指趾沾了一下瓶子剩余液体，然后脸颊上传来冰冷而黏腻的触感，好像是写了个什么字。

空瓶子被撤下去，其余鱼人散开，肃穆地垂首围绕神坛站立，每隔一米一个，它们一手持刀一手抓人，男女老少都有，那些人像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皮肤呈现出一种扭曲而病态的青紫，像是窒息，但胸口仍然在缓慢起伏。

鱼人手起刀落，喉管处的血溅出来。

青色的血没有飘起来，而是像水银一样沉下去，顺着神坛上龟裂的纹路蔓延开来，汇聚到她的脚下。

大脑再次痛起来。

海面之上似乎骤然降临暴风雨，遮天蔽日的惊涛骇浪翻滚不息。

在这狂风骤雨之中，有什么神秘之物在远古的幽暗深渊中翻腾涌动，叶由头像是要炸开一样，她忍着痛奋力地睁大眼睛，隐约看见至深之处有一座宏伟而邪恶的雕像，难以言喻它的样貌，其身躯之庞大令人难以置信，圆滚的脑袋上长出无数浑色的触须，晃动着搅乱深暗的海流。

可那只是冰山一角，再往下……那雕像的双眼蓦地转动了一下！

在对上那只眼珠的时候，大脑猛地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啊！她听见自己大叫了一声，但声音似乎没有传出去就被层层叠叠的波浪挡了回来。

叶由不知道自己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疼。

能听见有人喊了声，好像打翻了什么东西，然后匆匆拉开帘子，跑过来蹲下，一手扶起她，一边着急地来扒她的瞳孔看。

白大褂、消毒水、刺眼的灯光，叶由条件反射眯了眯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从医务室的床上摔了下来。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撞到头了？低血糖吗？要不要吃糖？”医生关心地发问。

叶由懵了下，她刚醒来，大脑还没法同时处理那么多问题，慢了一拍，手里已经被塞了颗糖，正要说话。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强有力地穿透层层墙壁，是从船尾传来的。

*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甲板上的夜风很大，吹得人头发乱七八糟地舞动，影子却纹丝不动，有人站在船身一侧，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去。

“快过来啊！”一束手电筒的白光往回跳在任小池脚边，催促似地晃了晃。

黑暗里踏出只畏畏缩缩的脚，老半天，头还没出来。

叶由还在医务室躺着呢，银蛇心急如焚，手电一架，干脆三两步过去把人从船舱里拎出来。

“你胆子那么小，怎么干潜航员这一行啊？”她百思不得其解，“那水底下乌漆麻黑的，呼吸还难受，手脚动得也不自在……我最讨厌深海了！”

挣扎不过只好被乖乖拎出来的任小池立刻抬了下头，又低下去，小声反驳：“海、海底其实很漂亮的！”

“那地方光都没有，你怎么知道好看？”银蛇松开他，转头示意他跟上。

她一手拿着手电筒照甲板，迈步往船尾走去。

“我、我也没下过那么深……”任小池一个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头都不敢转，好像旁边会突然蹦出来什么食人鱼一样，“没、没光要五百米以下了……我、我深潜也只去过一百五米的地方……普通潜水的话二三十米就可以到海底了，有很多珊瑚礁和鱼类，五彩斑斓的……”

哟，银蛇有点意外地回头，“你现在说话很流畅啊。”

任小池脸唰地红了：“我我我我——”

银蛇连忙解释：“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啊！”

任小池：“我我我知道！”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鼓起勇气道：“我妈妈说、说如果不喜欢说话的话，那就、就去一个不发出声音也不会奇怪的地方。”

“哦那确实是很适合你的工作啊！”银蛇诚心诚意地说，她往前走了几步，在安静下来的夜色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但我还是不喜欢。”

任小池着急：“为、为什么？”

银蛇不假思索：“那种地方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吧，那发出惨叫的话也不会有人听见。”

任小池一呆。

好半天没听见声音，银蛇以为他掉队了，停下来转头就看见张无措的、涨红的脸，“我、我没想过这种事情……”他嗫嚅着嘴唇。

“没事啊！”银蛇见他还在就放心了，调转方向继续走，“你们肯定有求救方式吧，拉拉绳子发个电波之类的？反正都是求救手段，管用就行了！”

“不……不是，”任小池努力解释，“没、没想过……因为、因为……大海、像是朋友……”

银蛇歪了下头，她看着对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样子，贴心地把那句朋友也会害你啊咽下去了。

正好已经走到了船尾，发动机在地板下轰鸣震动，连心脏一同共鸣，银蛇抓着栏杆站上去，大胆地探身往下望，她动作很快，轻盈如精灵，海风带着冷然的水汽，两侧夜色飞速后退着。

“你你你你——”任小池大惊，连忙伸手来拉她。

“别你了，”他拉的这会儿功夫银蛇已经看完跳下来了，“没东西。”她很肯定地说。

任小池听她这么说，霎时间松了口气：“那、那大概是我昨晚看、看错了吧……”

“未必啊。”银蛇说。

任小池茫然地看着她。

“说不定……”手电筒往上一翻，深不见底的诡寂夜色里蓦地多出一道白花花的冲天光束，银蛇眉头未动，只在近乎惨白的光里慢吞吞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幽幽道，“……是上船了呢。”

“啊！！！——”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彻响天际。

“喂！”银蛇吓得连忙丢下手电，把两眼翻白、晕厥过去的任小池扶起来，“怎么这么不经吓啊！”

*

“第四个了……”医生幽幽地看着她们，她以为自己来当船医是来享清福的，结果两天就来了四个病人，连着两晚上都没觉睡。

天杀的！这就是社畜命吗！

叶由和银蛇在医务室医生哀怨的眼神里灰溜溜地离开。

刚刚被那嗓子惊动的人不少，连清洁阿姨都探头出来问发生什么了，走廊上出现林知致和余安然的身影，两人了解完情况，前者回屋了，后者犹豫了下，问：“这事要不要和K先生说一声？”

叶由冷笑：“他只会说‘很高兴看见你们友谊的小船如此坚固’。”

余安然：“……”

她也乖巧地回屋了。

走廊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银蛇拽着她衣袖，委屈地碎碎念：“我就是突发奇想，也没想到他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胆子真的小到这种地步啊……”

“……还是悠着点吧，”叶由说，她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耳朵，已经在思考写报告的事情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标准，但这肯定不属于合理伤亡的范畴。”

两人先回宿舍和小鬼报了个平安，这才顺着楼梯往地下走去。

银蛇的猜想不无道理，看错这种自我安慰不能当真，还是要做好是真的的准备，往好处想是甩掉了，往坏处想，如果那种东西昨夜就上了船的话，不知道如今埋伏在哪里，螺旋桨、排水口、引水门……这种和外界连接的位置都是需要排查的地方。

地下没有人声，只有机械轰然运作的声音，两人打着手电走过孜孜不倦运作的机舱，最终在靠近尾端的地方发现了异常——地上有两点污黑色的粘液，已经干涸了，叶由用鞋底轻轻碾磨了一遍，一层屑落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银蛇带了透明塑料物证袋，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刮了一点，准备带回去做化学分析。

她封口的时候，叶由在检查周围的环境，按理来说，受伤以后血液会一路滴下来，但附近毫无痕迹。

“去别的地方看看吗？”银蛇问。

叶由点点头，两人转身准备离开，快走出去的时候，她脚步突然一顿，转头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银蛇：“什……”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窸窣声，银蛇蓦地收声，她五感不算强，但比起普通人还是好上不少的，这会儿也听见了沙沙的声响。

两个人同时警惕起来。

机舱的结构很深，楼梯高而狭窄，单次只容单人通行，液压罐、焚烧炉、灭火器……各种复杂的设备放置在高高低低的平台上，叶由扶着栏杆慢而小心地往下走，试图分辨噪音里的微小动静。

每个部件都在各司其职地运作着，她耐心地等待了许久，随即悄无声息地抛出一颗糖果，包装纸在半空中很轻地响了下，就在此刻，白绿相间的环境中，一条黑色物体蓦地窜出！

那玩意儿行动迅疾，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在绿色的楼梯与平台之间穿梭，风驰电掣，速度之快仿佛一条扭曲的线条，但银蛇反应更加敏捷，她反手一挥，顿时甩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吭！”

一声清脆短暂的击鸣。

刀尖径直穿透还在挣扎的不明生物，将其牢牢钉在备用染料罐上。

好！叶由忍不住叫好，但是……她把视线移到那把总觉得有点眼熟的刀柄上，哪来的刀啊？

“刚刚厨房顺的。”银蛇无辜。

叶由：“……”

好吧，希望明天厨师不会用这把刀来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