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白途去报到那天,有人拍了苏洇昼和白途的照片挂上静大论坛,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包括校长和他以前的老师。
校长和白教授是老朋友,认出他和白途后,大半夜把教授叫起来问为什么白途考上静大不告诉他。
直接拜托校长照顾白途当然更有用,但校长不是独居单身汉。
苏洇昼和校长熟识是白教授的功劳,媒介是当年他的录取名额被冒名顶替,教授直接杀进办公室让校长把人揪出来。直到长大后,白教授还在照顾他。
因为熟识,校长后半夜又给他打电话质问他,让他没事带点茶叶去办公室。
他有进出校园特许证,校庆受邀的时候用,逢重大节日从白家回来,如果带了玉铃市特产茶叶会给校长送去。
校长这个人一辈子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唯一的爱好是喝茶,要是有人举报他贪污,搜遍办公室绝对能搜出百来斤散装茶叶。
因为隐瞒白途考静大的事,校长把师徒俩狠狠批斗了一顿,苏洇昼又得去“进贡”茶叶了。
静大军训两周,白途竟然靠着他那令人担忧的身体撑了下来,除了每天晚上回来肤色都比昨天暗一点之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看不出疲惫,甚至更有活力了。
白途天天念叨着要变身成原初的黑暗之王,所以要晒成黑夜的颜色,一点防晒措施都没有。奶奶买的防晒干脆就没带过来。
苏洇昼无奈,给他买了一堆防晒,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把他拉起来洗脸,盯着他涂完,又叮嘱他休息的时候记得补涂。
不是怕他黑了不好看,是担心他晒伤。
连上六天班,苏洇昼周日才有半天时间赴校长的约。
白途周末也要训,每天中午都在学校吃。
苏洇昼想着顺便去给白教授录几段视频,就做了本地家家都吃的解暑茶和茶糕。
这种茶和糕点原本是给大人做的,但总有小孩子耐不住好奇去尝,每次都苦成核桃脸,后来条件好了,家家都能吃上糖了,就在里面加了糖给小孩子吃。
苏洇昼老家守旧,只做不含糖的苦茶,他总发烧,家里人觉得他是内热,经常把苦茶当药让他喝,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加入了喝苦茶的那批人,直到现在也一样,吃不惯甜的东西。但他知道,白途不喜欢苦味的东西。
他特地请教了家里有孩子的同事,放多少比例的糖不会苦也不会腻。
看到今天的日光,苏洇昼有些担忧保温袋里的冰块。
九月份上旬每天都是高温预警,光是站在室外一动不动三分钟就能汗流浃背。只有仅能吹动发丝的微风送来凉爽,聊胜于无。
校长大下午的正在睡午觉,整栋楼唯一没有空调的屋子就是这间办公室,因为他嫌空调不健康,更喜欢敞开窗架一把躺椅吹自然风。
苏洇昼轻手轻脚放下茶叶,留了张便条,接着撑伞去田径场找人。
午后太阳越发火辣,军训的队伍基本都分散在树荫下,静湳市最不缺的就是树。担心学生中暑,每隔半小时就得休息补水。
苏洇昼穿着白色短袖,不急不缓走在人行道上,常年蹲坐办公室的皮肤白得耀眼,在晒得黑不溜秋的学生里俨然成了一道光。
他随便找了个人问农学的位置,然后走到西边标志性的大榕树边,远远就有人发现他了,他也一眼看到了最边上的小男生。
他们还在站军姿,一个人一个样子,没有任何相同点,唯一统一的动作还是齐刷刷投过来的视线。
白途站在队伍第三排最右边,直挺挺的像根直尺,眼睛盯着树梢发呆,那有只巨大的蝉在叫,还没注意到他的同学们正在躁动。
“你们几排,别东摇西晃的,不倒翁呢这是,想休息就坚持五分钟。”
直到教官出声,白途才回过神,眨眨眼,迅速捕捉到他的视线,眼眶慢慢睁大,像两颗黑葡萄,惊讶地张了张嘴,仿佛无声地喊了声“苏卿”,然后抿紧唇扬起笑容。
苏洇昼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录起了视频,当然是放大聚焦到白途身上,但这些同学似乎都有镜头感,默默挺直了腰板。
经常有人说“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虽然这句话带有很浓重的男性视角刻板审美,但的确不是所有人都符合条件。
白途原本很白,说黑倒不如说是黄了几个度,晒得很均匀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五官并没有被掩埋,那双眼睛比白皮肤的时候更加明亮,像只葡萄眼的茶杯犬在咖啡里泡了个澡。
白途知道他在拍自己,背着教官偷偷比了个剪刀手。
苏洇昼笑了一下,把视频全都发给白教授。
教官宣布休息,白途撒欢似的冲了过来,边跑边摘帽子,浓密的头发被女孩扎头发常用的一字夹固定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
“苏卿!”
“慢点。别摔……”
话音未落,扑腾着小短腿的茶杯犬左脚绊右脚来了个平地摔,像一滩融化的绿舌头冰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白途。”
“好暖的床,吾是要死了吗?”
“地上脏。”
“苏卿,吾起不来了。”
苏洇昼把人拉起来,拎到花圃边坐下。
“别老拽衣领,勒脖子,吾喉结都要平了。”白途今天又换了种风格,相比平时缺心眼的样子聪明了很多,“苏卿怎么来了?”
“探望老师。顺便看你。”苏洇昼把保温袋递过去。
白途表情不爽:“谁才是顺便!”
他发起脾气来莫名其妙,苏洇昼虽然不理解,仍口不对心地回答:“老师是顺便。”
“这才对嘛。”白途满意点头,拿出一杯茶一盒糕点,愣愣地笑了起来,调侃道,“苏卿对吾果真一片痴心啊,奶奶都没给吾做过茶点。”
“白家有厨师,奶奶手脚不便少进厨房。”
“那苏卿真要这样宽容吾吗?你早上还在上班吧?一回家就做这个带过来?”
“嗯。”
“谢谢苏卿!”
“嗯。”
“不要只会嗯好不好?苏卿今天好不正常啊。”
“你也没正常到哪去。”
白途突然冷下脸:“吾什么时候不正常了!”
“……抱歉。”
苏洇昼第一次因为嘴快说错话了。他明知道白途就是这个喜欢调戏人的性格,竟然还说他不正常这种话。
“看在苏卿痴心一片的份上,原谅你的冒犯啦。”白途咬着吸管喝了口茶,“苏卿的厨艺和吾不相上下呢,超超级级好喝哒,有茶味但一点都不苦哦。”
“谢谢。”
“苏洇昼。”白途严肃地喊了一声。
苏洇昼平静地看着他:“嗯?”
“你当我爸爸吧。”
“……”
苏洇昼直觉自己误听了。
白途却依然认真专注地盯着他说:“妈妈也可以。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们不爱我。”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苏洇昼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正要开口,白途噗嗤一笑:“苏洇昼,真是个仁慈善良的老男人,一个坏蛋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白途。”苏洇昼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要安慰我哦。”白途歪着脑袋调皮地说,“对于你们有完整家庭的人来说,我的态度肯定很恶劣,恨不得用几巴掌甩死我吧。但我说的是实话哦,我不在乎,我只是想逗你玩。善良的人都是一个反应呀……有点无聊。”
苏洇昼不知道白途是不是在开玩笑,但他认真了。他面无表情,语气既怜悯又冷漠:“能开出这种玩笑,本身也说明你不是完全不在乎。”
“嗯……说得对。”白途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我的心很狭隘,只能容下我自己,现在还要挤出一点空间分给爷爷奶奶,还有你,哪有爸爸妈妈的余地。”
苏洇昼看着白途满不在乎的嘴脸,忽然觉得平时说怪话的中二少年才是他正常的样子,现在的状态分明就是一个异常的反社会人格。
“你在想什么?”白途问了一句,又自说自话地回答,“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拖油瓶,你自己说要接受的哦。苏洇昼,你认为的我,只是冰山一角,我会一口,一口……”说着,他突然凑近,“把你吞掉。建造……全新的,伟大的,最,黑暗之国。”
苏洇昼从他身上闻到了藿香正气水的气味。
“你喝了多少?”
“千千万万杯,千千万万我,千千万万你。”
“……”
现在可以确定白途是喝醉了。
苏洇昼把伞留给白途,找到教官问了一下情况。
“啊,他早上中暑晕了一阵子送医务室去了,估计是校医给喝的,你得问校医才知道他喝了多少,不过,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喝藿香正气水喝醉的,这孩子怕是闻酒精都能醉吧?”
苏洇昼还真不知道白途这么容易醉:“嗯。谢谢。我和他导员请个假。”
白途醉了之后和平常一样,除了慵懒的神态和叽里咕噜的嘴,尽说些刻薄难听的话。这些话至少有一半是心里话,是不是他原本的样子还分辨不清。
苏洇昼请好假,拎着白途准备回家,被校长叫了回去。
“吾犯事了!”白途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时突然大喊。
“没有。”
苏洇昼把他领进门:“叶校,午好。”
“真是死小子,叶校难听死了。”端坐沙发的叶福军抬眼看到白途,顿时笑得像个老变态,“哎小白哟,过来过来,爷爷看看。”
“叶校好!”白途神经质地敬了个礼。
叶福军早听白教授说过白途的性子,今天亲眼见了被乐得不行:“行了行了你别学苏洇昼,哈哈哈,老白这后半辈子真是享福啊。”
“来来,坐坐。”
两人并肩坐到叶福军右手边沙发上。
“小白这会儿不是军训?你就把人拎过来了?”
“他喝藿香正气水醉了。”
“啊?”
白途在旁边哼歌:“藿香~正,气水~天才的,水~我才没醉呢。”
叶福军突然猛一拍桌子,捂着肚子放肆大笑起来,笑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满屋都是他中气十足的笑声。苏洇昼真怕老人家笑晕过去。
等校长笑够了才提出话题,和他聊了白教授和白途,还有公司和学术,当然最多的话题还是茶叶,静湳市茶叶市场校长能聊一整天。
白途没再语出惊人,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听他们聊天,越挨越近,脑袋慢慢靠上了他的胳膊,然后是半边身体。
叶福军放轻了声音:“小白跟你算竹马吧?”
“算不上。有十几年没怎么交流。”
“这样啊,那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熟到这个程度……我自己觉得哈,他不是缺心眼,就是对你有种奇怪的,信赖感?”
“不是信赖感。我从来都是以白教授学生的身份和白途见面,对他来说,我是叔叔年代的人,他不会想着说和我当朋友,而是以乖乖听大人话的态度来面对我,觉得我脾气比较好所以更肆无忌惮而已。”
苏洇昼挪了挪手,让白途倒在腿上,低头看着他纯真无害的睡脸。毫无瑕疵的脸颊、翕动的睫毛、小巧挺翘的鼻子、因为总是大喊大叫所以经常被忽视的漂亮嘴唇。手指轻轻摘下头顶的夹子。
“这里毕竟不是二次元对吧,他应该不会有双面人格的设定吧?外表乖乖小孩实际是反社会邪恶分子之类的。”
“校长,您动漫看多了。”
“诶嘿。其实,老白总偷偷问我小白是普通的中二病还是因为没有爸妈有心理缺陷。”
“您觉得呢?”
“他不是苦命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