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继承人
每年的结课作业都大差不差,大体都是去野外捕猎,无非就是要求换了换。今年年春的要求就是不用长矛,一组人数限制在六个人以内,杀死一只大型猛兽。老师们就在高处观看整场狩猎,然后评分。
“我无意和你争。”粟来叹了口气,她十分认同黎明的能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短处,不存在她处处比黎明强的说法。
这话却更加激怒了黎明,她几乎要把腰间跨的长刀刀把握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几乎要气绝,我有多差劲才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你没赢过我就是输了,什么叫无意与我争?”黎明阴沉着脸,死死盯着粟来。
“好了好了,黎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粟来知道她的尿性,只好妥协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呢?”
“如果你能用时比我更短,我以后就当做看不见这个细老鼠。”黎明的情绪似乎因她这句话缓和下来。
粟来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刚才张伟的话的确太过分,谢谢你的原谅。”
黎明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张伟,你说的太过分了。”粟来有些无奈,但想来张伟已经被黎明羞辱了那么多次那么长时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总之,这个赌注就这样立下了。
这对粟来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有一些挑战没错,粟来恰恰喜欢挑战。
面对张伟无谓的愧疚,粟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我的朋友,就算这伤是因为你,留下的伤疤也是我们友谊的勋章。”
“更何况,赌注是我自己答应的,跟你更加没有关系。”粟来不想再在这一点小伤,这一件小事上纠缠下去。
“准备好了吗?”,粟来切入正题,面色凝重,眼神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四个人都郑重点头,粟来想了想对张伟说:“你可以不用来,没关系。”
张伟小巧的脸瞬间皱了起来,怒道:“这怎么行!因我而起的事,我当然要去。”
粟来只好点点头,五个人一起往元首院走去。
她们从后门绕过去,因此见不到广场上热闹的景象。
元首院是整个部落最气派的建筑,但把守并不森严,这是一向的惯例。毕竟警卫队更加首要的任务是守护部落的安全,而非首领一人的安全,整个元首院只有两个警卫队队员在大堂门口看守。
历来的首领,都是她那一代继承人中的最强战力,多余的护卫都是累赘。
一行人来到大堂门口,门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粟来向两边的警卫队队员笑了笑,然后自己推开了门。
大堂里面装饰十分朴素,跟家族宗堂大体没什么两样。一张大桌子摆在后方的正中央,地上铺着兽皮地毯。
身为部落首领的红隼端坐在桌子后面。
红隼年近年近五十,依然保持着青年的身体素质,一身健硕的肌肉显得魁梧却不笨重,只给人迅猛矫捷的印象。
她坐在桌子后面,虽说周围环境平易近人,是平常就能看见的装饰。她坐在那里却让这个环境庄严起来。
红隼一向如此,不怒自威。
不论身为一个首领,还是一位母亲。
“首领。”粟来默默吞了一口口水。
阿毛,月和葵花将手握拳,五指朝内放在心口处行礼:“首领。”
而张伟则跪倒在地,扣头行礼:“首领。”
月身在继承者之列,只需行小礼,阿毛和葵花在年纪上来说还是孩子也只需行小礼。张伟作为男性平民,就得行大礼。
“起。”红隼锐利的眼睛扫过五个人。
“现在不是工作的时间,”红隼面色不快,看向粟来,“我找你,找你们是一些私事。”
粟来讪讪地说:“妈妈,我知道了。”
张伟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行人中间。
红隼将目光转到月身上,月仍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月无心争我这个位置,能有一个自己的追求是很好的事。”红隼特意加重了“自己的追求”这几个字,这话虽然是看着月的眼睛说的,却像是说给粟来听。
“所以我也就直说了,粟来,”红隼那道锋利的视线再次回到粟来身上,“看见外面正在布置的成人礼了吧。我想你应该明白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粟来心里一阵烦闷,表情已经不好起来。阿毛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腰,粟来默默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
“在这么多继承人里,你几乎被默认会是你老妈,也就是我的接班人。”红隼说这些话时,身上全然没有首领那种运筹帷幄的淡定,而是多了许多作为母亲的恨铁不成钢。
“但是你从来没有这个觉悟,总是莽撞行事。今天那场赌注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就不说了,你这几天总是深夜在部落里闲逛是怎么回事?”红隼皱着眉头。
粟来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优秀是所有人公认的,淘气爱胡闹也是人尽皆知的。红隼对于这个精力旺盛的女儿,有时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睡眠短,你又不是不知道。”粟来对于这些话已经深感厌倦,“而且,我不想做什么接班人。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的话,我就走了,妈妈。”
“粟来!”红隼怒喝一声、
“别拿你的官威来压我,我将来成为谁,我自己会选。”粟来对这一声吼不为所动。
“红隼阿姨,你不要生气,这几天我睡眠实在太差了。就让粟来陪我出去走走,是吧,月?”阿毛这样的场面见多了,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她只好出来打圆场。
月点点头,淡定地说:“是的,首领,我也在。”
五人里葵花和张伟都不在,葵花身体不好,夜里不能熬夜。而张伟作为男人,是被默认的不许熬夜。
红隼叹出一口气,感到额上青筋直跳。为了部落的长盛发展,红隼这首领已做了二十多年,也该到了退居元老院的时候。
在位这么多年,她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却又深感无力。她打心底认为粟来的诞生就是这不安的终结,只有粟来坐上自己的位置,她才能心安。
可粟来明着暗着说自己不想做这个首领,如果粟来天生资质不够那也就罢了,而粟来简直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优秀且气盛……红隼只感觉心里堵得慌,恨不得揍粟来一顿,
“滚出去吧。”红隼听见这几个小孩的维护,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指着门说,“滚出去别来烦我了。”
粟来也懒得再多说,转身就走。
剩下四人请辞:“是,首领。”
“粟来!”四个人追出去,阿毛走到她身边拉住她。
粟来站住,转身,脸上满是无奈:“对不起大家,不该对你们发脾气。我妈也不该迁怒你们。”
“粟来,”月抓着背在肩上的弓箭弓弦,眉头微皱:“这都是小事。”
“没错,”葵花高大的身躯挡住烈阳,给她们投下一道阴影,“我们是朋友啊。”
阿毛拍拍粟来的肩膀,“愤怒烦躁伤心……所有这些情绪你都不肯告诉我们。”
“我们不是朋友吗?”张伟抱手看着粟来,“你因为我受了伤,只说这是友谊的勋章,自己有事了倒是都不告诉我们。我没感觉你真拿我们当朋友。”
粟来看她们这样没忍住笑了:“你们轮番拷问我,让我压力好大。我真的没什么事,我跟我妈从小就这样吵着过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张伟挑起一边眉毛,“你知道我们说的不是这一件事而已。”
“是这么多年的很多事。”月语调平平地补充。
“很多事哦。”阿毛点点头。
“很多。”葵花跟着点头。
“当然,如果你现在说不出来我们也不逼问你。”阿毛仰着脑袋,视线从眼尾盯向粟来,威胁道:“但是,如果你真拿我们当朋友,应该学会跟我们分享坏情绪才对。”
“……当然,”粟来汗颜,她的确不擅长表露自己真实的负面情绪,对此感到十分又一百分的别扭,“我会尝试的。”
不过,她确实应该学会“向自己的朋友倒倒垃圾”,或许会减轻一些内心的不安和孤独情绪。
粟来跟红隼常常这样争执,她们几个都已经习惯,也就都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她们都在期待着能分担粟来心里那些高强度的压力。
今天下午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月回了自己家去给自己补充弓箭的箭头,跟她们在元首院门口分别。葵花今年才15岁,仍然要在自己家族学习家族技艺,于是也和她们分别,回去苦哈哈地学习那些她不感兴趣的医术、美术还有预言。
早在几天前,粟来就和阿毛约定好了,今天打回剑齿虎脑袋以后要去把它做成标本装饰,然后处理处理掰下来的虎牙,其实跟葵花只是暂时分别。
阿毛和粟来看着无所事事的张伟,粟来脸上带着有点坏的笑容:“我们都有事要做,你呢?”
“我一个被抛弃的孤儿,我能去干什么,只好回家睡觉了。”张伟说着还打了个哈欠,然后装模作样地抹抹虚假的眼泪,“不用管我没关系。”
“好啦不要演了,”粟来笑着说,“你有空了来找我玩吧。”她知道张伟并不在意所谓“孤儿”这件事,他每天游走在各个家族,四处学习。
各部落虽说各司其职,各有分工,但家族间地理界限并不那么明晰。并且各司其职只是为了部落更好地发展,家族技艺不是什么不传外人的秘密,本质上来说是部落的公共财产。
剩下粟来和阿毛两个人,默默地向正在布置的广场走去。
“粟来!”
“粟来怎么来了?”
“看我们弄得漂不漂亮,忙了好几天呢。”
一路上许许多多男男女女跟粟来打着招呼,还有人给粟来送上为成人礼准备的特级水果,虽然这水果是粟来看着从种子长起来的。粟来一一跟她们打回招呼,没有接任何人给的礼物。
圣坛在广场的正中央,修建得并不算高耸入云那么夸张,但站在那上面几乎也可以俯瞰大部分部落的土地。
生命树上的树屋已经算是部落里很高的建筑,在那上面看得肯定不如圣坛那么远。
看着高高的圣坛,粟来想起谷家族的亲友们常常告诉她的那些事。
粟来百日宴那天,部落所有的民众都出现在广场上仰望着圣坛,热烈的阳光底下,人们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形——
只能看见,那高高的平台上,威武健壮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给众人留下一个漆黑而巍峨的身影。
这个女人就是红隼,她怀中的襁褓自然是粟来的襁褓。
婴儿时期的记忆一般来说不会留存到长大,粟来自记事以来再也没有上过圣坛,却能清晰地想象到圣坛上的景色和徐徐微风,就像她亲身经历过那样清晰。
那是大部分人一生也无法体会的风景。
此刻粟来站在民众的视角去仰望圣坛,看到圣坛背着光的剪影,心里涌起莫名的情绪。
“粟来?”阿毛握住粟来的手,“其实你天生就是要站上圣坛的,你心里也知道这一点。”
“我天生就该站上去吗……”粟来看着圣坛的剪影有些失神。
“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毕竟这是一个巨大的压力。”阿毛说。
她们两个一路沉默着回到谷家族,两个人心里都在思考着什么。
粟来回到自己房间拿了虎头,虎头的血已经在地上积蓄了一滩,她没管,只是拎着虎头走了出去。
“那天你有什么发现吗?”阿毛跟在粟来旁边,一起去巫家族。
粟来皱着眉,“什么也没看见,是我们多疑了吗?”她话是这样说,但和阿毛对视一眼,她们都不觉得是多疑。
怀着重重疑虑,两人来到巫家族葵花的家,葵花的妈妈琮是部落的大巫师,精通预言和医术,平时喜欢做一些标本模型。
粟来房间墙上挂的那些兽头都是琮帮忙处理的。
来到琮的房子时,葵花正满脸愁容地对着甲骨发呆,整个人可以说是死气沉沉。
粟来和阿毛忍着笑跟葵花旁边的琮打招呼。
“琮阿姨,我们又来了。”阿毛笑嘻嘻地说。
“毛毛!”琮的身材有些瘦弱,不过也仅仅是和年轻力壮孔武有力的年轻女孩们比起来瘦弱,她一头棕发披在两肩,身上穿的不是兽皮而是粗麻纺织布料。
“毛毛,我最近研究出来一点药,”她脸上浮现很有深意的笑容,“可以把你的头发变直。”
“啊……”阿毛看着她手里那个乳白色的玉瓶,里面隐约透出一点很深的颜色,似乎是一些不明液体。
阿毛的头发就算是完全浸湿了也还是羊毛卷,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直过。虽然常常打结,但阿毛很喜欢自己的头发,自认为其实头发才是阿毛的本体。
“琮阿姨!”粟来此时笑着挡在阿毛前面,抬起手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教我怎么做标本吗,今天彻底教会我!”
“而且,”粟来把自己的头发拆下来,“我最近想试试蓝色的头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哎!”琮把玉瓶子往地上一放,兴致勃勃地转身进屋,一边翻找什么东西一边碎碎念。
粟来和阿毛趁机走到葵花身边,暗暗提示葵花道:“小雨,战可胜但需注意内部矛盾,预知梦:事业成就……”粟来和阿毛一人一句地,小声把卦象的内涵告诉葵花。
葵花暗暗比了一个大拇指,脸上满是感激。
半天,琮终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石碗,“当然当然,可以维持靓丽的蓝色,”她十分骄傲地伸出两根手指,“至少两个月!”
粟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琮已经一个箭步走上前,把粟来拉着按到地上坐着,就开始在粟来的头发上做法。
阿毛在一旁拉着琮闲聊,她们两个在睡眠这件事上还是非常有共同话题的。琮也是睡眠质量奇差,并且多梦,琮还坚信自己的梦都是预示梦,梦中内容暗示或直接展示未来的事。
虽然绝大部分的所谓预示梦都没有实现,琮依然坚定地相信,一定是时候还不到。
粟来在她们的闲聊里看向犬家族的方向,顺着这一排形状各异的房子看过去,可以看见黎明家的房子的一角。
粟来看着那一角,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来什么。
黎明的大舅舅,最近好几天的晚上都曾快速地路过粟来的窗外。粟来之所以能认出他来,就是因为黎明的大舅舅身上有一股非常非常奇特的味道,那味道有着强烈的陌生感,粟来从没闻到过。
在他路过窗外的第二次,一阵风把那味道吹进粟来的窗子。
黎明她们一大家子人都……粟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或许可以说是传统,她们家的男人几乎可以说是部落里男人的楷模,完美男人的典范。性格谦逊温和,见人总是有一副温柔的笑脸,并且作息十分严格。
黎明的大舅舅就是这么一个模范,竟然会连续好多天深夜外出,这太奇怪了。
粟来正盯着那房屋的一角,黎明的大舅舅竟然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脸上却没有一贯的笑容,而是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举止神态都隐隐透露着奇怪的感觉,或许是动作幅度的细微差别或许是别的,粟来只觉得越看越奇怪。
他此时竟然扭头,视线穿过挡在他和粟来之间的几个人,直直看向粟来,然后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左边眉毛轻微挑动了一下。
粟来被惊呆在原地,怀疑自己看错了,黎明的大舅已经转身离开了,粟来依然被震撼着。
这样的眼神,并非纯粹的恶意或敌意,似乎带着很多十分笃定的傲慢。
她瞪大眼睛扭头看向阿毛,用眼神询问她看没看到刚才的场景。
阿毛也震惊着点点头,表示她也看见了。
“好了粟来,”此时琮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颇为满意地后退几步,“过一会儿洗掉就好了!”
“谢谢琮阿姨。”粟来收起脸上的震惊,从地上站起来,“那我们开始吧。”她拎起地上的剑齿虎脑袋。
制作标本的工艺并不是特别难,就是非常繁琐,想要最大限度保持剑齿虎的威风需要做好防腐和定型工作。
粟来一边做,琮一边在一旁指导。制作的动作不难,粟来在脑中思考着刚才的场景,以及黎明舅舅的目的。
粟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明天即将举行的成人礼,但黎明也在继承者之列,她的舅舅会想要做什么呢……总不至于做会伤害到黎明的事情吧,那么刚才那副挑衅的神情,就是冲着粟来来的没错了。
毕竟粟来知道自己被黎明她们家看做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粟来手上没有停,就这么一边思考一边制作标本,时间过得飞快。阿毛在旁边帮忙,但也一言不发,这个话题不适合让外人听见,她们俩只好加快手中的工作,在太阳快要落下时完成了标本制作。
她们把处理好的虎头拿着,跟琮和葵花道别以后回了家。
“他冲着你来的!”阿毛说。
粟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认为。可是,明天的仪式很简单啊,他能做什么呢?”
“你跟她们家有仇吗?”阿毛问,虽然这不可能。
“在我这里来说,没有。”粟来回答,“但在她们那里,我不知道。”
“毕竟她们拿你当黎明首领之位上的敌人。”阿毛说,“要不要告诉红隼阿姨?”
粟来沉默了,她不知道这件事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大事。黎明的舅舅一个男人,能在成人礼上搞出什么乱子呢……
他这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部落周边,甚至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有一片面积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森林,比部落旁边这个要大不知道多少倍,他连森林深处的黑暗都未曾见识过。
他能搞出什么乱子呢?粟来对于男人如何思考,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告诉了我妈,她能做什么呢,他现在还什么动作都没有。”粟来感到一阵头疼。
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件事,还是不要劳烦日理万机的红隼首领了。粟来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