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关于我和大宁的身份问题,我们两个曾经简单讨论过。
大宁得出的结论是,我是个绝世罕见的倒霉蛋。
76.
我深知周敛不是会说那种矫情话的人,所以他这句话,我不能不深想。
“你当初忽然找我喝酒,是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死死盯着周敛,妄图从他的神态举止中分辨出点什么。
周敛抬手抵在我胸前,像是在跟我保持距离:“皇上指的是另一个宁叙吗?”
我去,他果然知道!
我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反而被他看透了,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有没有跟别人说过?”
面对我的夺命连环问,周敛的表情终于有了起伏。
我看着他这副笑脸,止不住咽了咽口水,好歹是没把救命两字喊出口。
“自然是审讯王延时,他说皇上性情多变,倒是最近,越发像年少时那般温顺了。”
我没顾得上挑“温顺”这个词的毛病,注意力全在话里出现的人名上了:“王延?他不是被你杀了吗……你,你说的,是这一世的王延?”
怎么可能,周敛动作竟然这么快,那现在王延是不是也死了,还是只是关着?不对不对,重点是我到底是谁,宁霁羽?还是现代的宁叙?周敛话里的意思又是什么……
周敛本来就聪明绝顶,再有上辈子的记忆做外挂,左相一定不是他的对手。等他铲除内敌,还打算做什么?
“他不过是倚仗周鞅苟活,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周敛语气平淡,全然不知我心中如何的起伏不定,“不过能这么快将王延的势力连根拔起,还要谢过皇上的身边人。”
我身体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梁棋?”
这个认知令我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梁棋怎么会是周敛的人,这辈子是,上辈子呢……
不,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有点喘不上来气。
我捂着胸口跪坐到地上,张着嘴大口呼气吸气,但胸腔里越发沉闷,坠着我跌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77.
“……太心急……准备好……”
“时机……药方……不会死人……”
“殿下放心……不保证……好……危及性命……百十倍……剧痛……”
“这里面……毒药……”
“以我爷爷的……发誓……别废话……不医了……”
“……失言……请……”
“……”
78.
我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十八般酷刑受过,浑身上下像经历了无数次散架重组,脱胎换骨一般。
“皇上醒了!”
我睁开眼,昏暗的烛光下,是本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在望着我。
“周敛……”
我声音很小地喊了他的名字,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有人从外面走过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摆手让周敛让位,自己一屁股坐下拉起我的手。
来人是个医官,我刚醒来的脑子转得有点慢,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陶璇。
“殿下,看来微臣下的这剂猛药奏效了。”陶璇扭头对周敛说,语气有点得意,“脉象虽不算平稳,但一切向好,食用一个月的药膳就能补回来,我这就回去写方子,微臣告退。”
陶璇来去匆匆,和前世一样,满门心思都贴在医术上,额外留出一小半分给主职工作,一心多用到极致的内卷达人。
周敛重新坐回去,低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可能是想试试能不能用目光在我身上戳几个洞。
“余毒已清,陛下尽可放心了。”周敛语气淡淡地通知我。
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我体内的毒,恐怕是从前世带过来的。
所以那个梦,其实不是梦。
79.
梁棋说,陶璇给我清理余毒的药方上全是毒性极强的药,为此周敛前前后后向她确认了好几遍。
我昏睡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醒过来,看到梁棋后还是觉得心梗。
我知道,那天周敛的话是为了刺激毒性发作,但我更清楚的是,他说的全是真的。
这个该死的梁棋,还敢在我面前晃悠,周敛是真不怕我一时激愤让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梁棋,你帮君后瞒着朕,也算欺君了吧?”
梁棋双腿一弯就利索地跪了下去,我忍住没翻白眼,让他起来回话,他不肯。
“请皇上降罪。”梁棋俯身叩首,“君后殿下事先寻到奴婢,命奴婢务必将中毒的消息封锁……”
我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
他说的是中毒,我问的是王延。
80.
中午的时候周敛又来看我了。
他刚坐到床边,我就故意小声念叨了一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周敛淡淡扫了我一眼:“皇上心里不爽快,大可直说,臣等都会受着。”
受个屁,我要真骂了你肯定先忍不住弄死我。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朕是要说你跟梁棋,果然玩儿战术的心都脏,我问他王延的事,他竟然说是为了巩固我在宫里的地位,我看是巩固他自己的地位吧。”
宫人送进来一碟点心,我讪讪闭嘴,周敛把盘子推到我手边:“梁棋是皇上您的人,他的话并未说错。”
“我的人?”我拿了块凉糕狠狠咬了一口,“我的人背着我去帮你,这也叫我的人?”
周敛扯了下唇,说:“皇宫里没有坦诚,皇上还没习惯吗?而且你我夫夫一体,梁棋为臣做事,不就是在为皇上效力?”
“……”草,你赢了,什么破逻辑,还夫夫一体,呸,字典里有这个词吗……
我的吐槽没说出口,但按周敛眼尖的程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概率是他已经读懂了我的意思。
周敛看着我没吭声,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我扯起被子盖住脸,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来,理清了思绪才好继续跟周敛交流。
“梁棋也知道现在的我和小时候更像,”我小心观察着周敛的神色,继续说下去,“但你却是从王延口中得知此事的,说明梁棋对你并不十分忠诚,由此可见,他对你我其实都一样。”
周敛轻笑:“臣说了,梁棋是皇上的人,臣不会得到他的忠心。”
我投降,我说不过他。
但是,周敛在干嘛,解腰带,脱…脱衣服……我两眼一瞪,没搞懂周敛怎么这么猝不及防就开始进入午夜场了,刚还说着正经话题呢。
“你做什么?朕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啊,我身体还没好呢,我——你受伤了?”
周敛褪去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肩上的伤口:“臣看皇上不是很认可夫夫一体四个字。”
奇怪,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这糕点好噎。
“皇上,你在看哪里?”
我的目光匆匆往上挪,有点狼狈地对上周敛的眼睛。
“……”我先发制人道,“让我看肩膀你脱这么多干什么?”
“……”
“!”我确定以及肯定,刚才周敛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无语,他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好新奇。
回归正事,我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是我咬的?还有……那天扔东西砸你,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干那么混蛋的事。”
周敛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逃避似的仰头看着明黄的帘帐,看着看着,感觉它颜色更深了。
我速速住脑,后知后觉周敛已经走了。
81.
该死,美色惑人这个词真的好有道理。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一直到大半夜才想起来,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没什么睡意了。
虽然但是,范毓入宫为妃,这是既定的事实啊!
所以,周敛走这一步棋究竟是为了什么?
82.
给自己戴绿帽子好玩儿吗?
这句话从凌晨起就一直回荡在我脑海里,这导致我和周敛共用午膳时一不留神说了出来,接踵而来的窒息时刻让我无比懊恼为什么人的嘴巴上不能安把锁。
“……咳,朕不是说你。”我底气不足地解释道,顺便偷偷瞄了一眼周敛的神色,该死,看不出什么。
周敛嗓音冷淡地让伺候的宫人退下,我热切的目光尾随了梁棋一路,也没能用意念把他拦下来。
周敛道:“听皇上所言,莫非这顶帽子已经扣在臣头上了?”
我当即否认,我跟范毓可是清清白白,那晚还没等我装腔作势吓唬人,她就把自己和周敛在做交易的事跟我坦白了,顺便表达了一波范家的忠心。
我信她,敢跟周敛玩心眼子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更重要的是,眼下我说不信也没什么用,但至少我能确认范家和左相不是一伙的,否则边军粮饷不会每次都被户部克扣。
周敛拾起筷子给我夹了口菜,有点像是在表扬我的识时务。
不对,呸,他又不是我家属,我用得着对他表诚心吗……就算,就算我喜欢他,那也是我的事,他又没答应……
草,我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83.
我就知道,周敛把人都支使出去准没好事。
我仰头看着起身朝我走来的周敛,拿不准他想干什么,总不能是突发奇想要弄死我吧,应该不至于。
“你干嘛?”
周敛在我旁边停住,然后弯下腰捏住我的下巴,目光审视:“宁霁羽,我给过你机会。”
他是习武之人,比力气我比不过一点,所以我选择很老实地被他掐着,视线落在从一旁划下的珠链上,那是他银冠上坠着的饰物,亮晶晶的。
“什么机会,你别话说半截,我脑子不灵光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敛掰正我的脸:“我本来是打算放过你。”
我心脏猛地一跳,我该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吗?
周敛说:“是你自己抛弃了生路。”
对,是我自己选择从宸妃宫里离开的,然后去找了周敛……
周敛的唇抵在我耳边轻轻说:“对你来说,活着才重要。”
大宁给我留了一条命,所以我才会想活着,可是,我太笨了。
周敛与我拉开距离,语气阴郁:“你想活,那便活,我不需要和你有——”
后面的话我不想听。
所以我按着他的后颈亲在他唇上。
有些凉,难怪说出的话这么让人寒心。
84.
周敛,你好好活着,我也活着。
我们两个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关系呢?
你说我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好,我是。
你的名字刻在大恒皇室的玉牒之上,是我明媒正娶的伴侣,是该和我相伴一生的人,你凭什么把我像个物品一样轻易推给别人?
85.
我想。
也许我体内的毒没有好全吧。
否则,我不会把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当成唯一渡我回岸的小舟。
算上前世在恒国的两年,我该有二十了。就算在古代,我也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
我应该按周敛所安排的那样,好好跟宸妃相处,借范家之势护好自己,再图谋盘算如何夺回皇权。
可是,蚀心之毒太烈,我控制不住地抓住企图离我远去的周敛。
周敛,谨思,阿敛……
你是我两世以来,最后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