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在那之前,周敛主动找我喝过一次酒。
也就是那次,他竟然是专门为了灌醉我而来的,从我这里套出了我来自异世的秘密。
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我酒量不行的。
唯一庆幸的是,即便失去意识,我也没敢对任何人提起一体双魂的秘密,哪怕对面是周敛。
60.
“总之,我不会纳妃的。”
今夜正值月圆,我才毒发过,身体很虚弱,说一句就要喘一会儿。
“我说过,我们那边不搞三妻四妾。”
“别忘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知道周敛不会因为我病弱就嘴下留情,一句话就戳中了我心底最难受的部分。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还幻想过穿越,重生,各种科幻大梦,等真的落到自己身上却后悔不已。
虽然我在现代没什么亲人,但那毕竟是我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
我讨厌那里,却也无法割舍那个时空。
61.
和周敛不欢而散前,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诉求。
我不会纳妃的。
62.
宸妃入宫那日,我坐在甘露殿里喝了一天的酒。
后来据梁棋禀报,我总共才喝了三壶不到。没办法,太辣了,我讨厌酒。
我终于明白了大宁的那句话。
我太累了。
一个身不由己,任何行动都被监视的人,大概真的是生不如死吧。
63.
周敛太可恨了。
当我被强制送到宸妃的永和殿时,我终于忍不住没素质地破口大骂起来。
“皇上竟然这么讨厌臣女吗?”
我回过头,说话的应该就是范毓了,她的长相偏英气,看起来不太像十七八的姑娘。
前世没跟她见过面,但听到过有关她的传闻,是跟梧城谢家家主的绯闻。
这个时代处在乱世中间,由衰而盛接近短暂稳定的局势。
天下仍旧四分五裂,其中虞国、恒国和苍月这三国势力最强,这里面恒国又卡在正中。
“朕不会纳妃,谁封的你你找谁去。”
如今的世家大族风头甚大,梧城谢氏之名虽然比不得虞国誉城的那个谢氏,但显然也不是我能匹敌的。
好吧,原来我已经潜移默化地屈服了,范毓和梧城谢家有关联,所以我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范毓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一点也不顾忌身上的华服。
她扭头看着我,眼里兴致满满:“皇上这么不情愿,看来周敛的确骗了我。”
64.
我甩开侍卫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永安殿,却发现周敛坐在琴室里对着摆在面前的琴发愣。
他看到我进来,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都下去吧。”
他一句话就把其他人都打发了,显得我这个皇帝更像个笑话。
“周敛!”我大步上前喊了他的大名,“你真是好的很,竟然跟范毓串通好谋夺朕的皇位,甚至还想用药逼朕就范!”
周敛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看得我火气蹭蹭涨得更快了。
他对着我轻轻笑了一下,眼神不太对劲:“陛下九五之尊,岂能不留皇嗣。臣不过是为陛下选了最合适的人来帮您达成目的,何来谋逆之说?”
他说的真够冠冕堂皇,我一直羡慕他这样的口才:“颠倒黑白,我自然说不过你!”
周敛并不在意我是什么语气,仍是一派安然自得:“陛下今夜之举实在荒唐,为免伤到范家的脸面,应当尽早回去,其他的臣自会帮你遮掩。”
“我说了我不是宁霁羽!”我随手抄起边上的烛台砸了过去,琴音嗡鸣一声,琴弦骤然断裂,烛台擦着周敛的胳膊飞过去撞歪了屏风。
我看着他,忽然间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在某一刻,我好像听到周敛说了一句话。
“宁叙,你那时说有件重要的事想告诉我,是什么?”
65.
“我这算不算斯德哥尔摩啊?不算吧,他只是关着我,没虐待啊……”
甘露殿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箭伤还没好全的梁棋端着热茶走了进来,我猛地坐起来上前接过托盘:“你这伤都没好,干嘛不多歇一阵?”
梁棋拗不过我,只得松手:“奴婢六七岁起便开始伺候人,端茶倒水的活儿已经是最轻巧的了,可不能天天躲懒。”
“好好好,坐会儿吧,陪朕说说话。”
中秋宴后的两个月里又发生了很多事。
大宁消失了,我体内的余毒每到月圆就会发作,痛不欲生便也罢了,有时还会神志不清地做出许多伤人伤己的事。
周敛一边忙着铲除左相势力,一边还得抽出空来防着我发病,这让我觉得,我真的是个很重的累赘。
不巧的是,宫里有个能跟梁棋分庭抗礼的宦官王延。
他原是先帝宁慎器重过的人,先帝最后一次出征前似有所感,提早夺了王延的权,念着旧情没赶尽杀绝。先帝战死沙场后,大宁继位,王延又被左相扶持起来。
这些时日,前朝争斗愈发激烈,在暗中和左相抗衡的周敛也是心神俱疲。
再加上我体内仍有蚀心余毒的消息不小心传了出去,王延的人趁火打劫,杀手都窜到甘露殿里了。
要不是梁棋关键时刻帮我挡了一箭,眼下我应该是去黄泉路上跟大宁碰头的孤魂野鬼了。
好在周敛及时反应过来,我跟梁棋才捡回一条命。
事后我问梁棋怕不怕死,他说当然怕,但权势争夺本就少不了血雨厮杀,他既然认定了追随于大恒皇室正统,就预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其实奴婢年幼时,跟着宫里的师傅一起伺候过陛下,那会儿您还是太子,跟现在一样,从不苛待我们这些宫人。”
梁棋说的应该是小时候的大宁,听起来大宁以前的脾气还不错。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后来苛待过你们?”
“奴婢口不择言,陛下恕罪。”
我摆摆手:“说了让你陪我聊天,不用顾忌太多,朕许你无罪。”
梁棋略弓着身子赔笑:“是。皇上年岁渐长后确实跟少时不太一样,但近来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脾性。不过奴婢以为时事变动,皇上幼时有先帝爱护,如今有君后殿下分忧,与孤身一人时性情有些微不同,也实属寻常。奴婢妄言。”
我觉得他这些话听着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你觉得周敛把我关在这儿,是为我好?”
梁棋答:“奴婢愚钝,朝中结党之人多有贼心,皇上龙体抱恙,尚有诸如王延之贼人伺机作乱。君后殿下出身名门,一举一动皆受牵制,然仍能留有余力救圣上于危难,拳拳之心,奴婢尚能感知,更何况陛下您?”
我就说,梁棋果然是个人精。
66.
眼前一片模糊,我只能勉强看到周敛的身形轮廓。
“我……”
我想让你,做我名副其实的君后。
67.
我上辈子是被乱箭射死的。
就在周敛面前。
连同那句酝酿了很久的,用词内敛的,未能说出口的告白。
早知道就不犹豫那么久了。
是不是一时冲动,是不是斯德哥尔摩,是不是被周敛蛊惑,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68.
“周敛,那件重要的事,是我喜欢你。”
69.
我在现代的时候,没有喜欢过谁。
我的生活平淡无奇,最波折的除了生存,就是月考成绩。
大宁其实很有才华,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比我强多了。
我从他那儿学到并且用得最熟练的一招,叫作自欺欺人。
70.
我和周敛第一次接吻,是在大宁消失后的第五十二天,周敛强行带我去天牢走了一圈回来。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我被天牢里攻击力强悍的蚊虫咬了一身包,回宫后又被周敛借此羞辱了一番,也可能他只是实话实说,可我就站在悬崖边缘,稍微迈一脚就会踩空。
周敛看着我,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无措,当然,更多的还是不耐烦。
就这么僵持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臣有个法子,能让陛下不再这么疼。”
我懒得反驳。
我眼睛泛酸才不是因为疼。
“你又想干什么?”我努力竖起浑身的刺面向他,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脆弱。
周敛的脸骤然拉近,我下意识往后仰,却被一只手捏住了后脖子。
特别近的距离,近到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臣为陛下解忧啊。”
说完,他的嘴唇就落了下来,我当时大脑一下子就宕机了。
71.
“陛下喜欢臣?”
晕眩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周敛的反问砸进耳朵里,我不自觉抿了下嘴。
“是,我喜欢你。”
这次我不敢再有任何犹豫,大概是有些PTSD了。
周敛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他的眼睛很好看。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到那次亲吻后我把人推开,他看我的眼神和平日的冰冷不太一样,掺杂了其他情绪,把独有的精明之意掩盖了几分。
“那又如何,帝王之爱对我周敛而言,一文不值。”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爱本来就不值钱。”
周敛缓步向我走来,仿佛完全无视了我的话。
“范毓是镇国将军的幼女,备受父兄宠爱,她入宫为妃,范绍为了—”
“范绍为了女儿不得不考虑站在我这边。”我打断他的话声,顺着他的思维往下续,“她能顺利入宫,是你暗中联合陶璇说服了右相,让他身后的寒门子弟与左相派系抗衡。光这些还不够吧,你又私下跟范毓做了交易,让她解决了范绍那边的阻拦,心甘情愿入宫为你我所用。”
前前后后耗费的心思被我抢先说出口,周敛也没有要生气的架势,表现得仿佛真是个好脾气的忠君之臣。
“陛下圣明。”
我这次没让怒火太外放,尽量保持心平气和,不想再让周敛把我的行为归类为幼稚的胡闹。
“我不是宁霁羽,更不是你们大恒的皇帝,我只是个普通人。上辈子是我太蠢,我早该向你屈服。周敛,你放过我吧。”
我知道周敛听得懂我的意思。
他也如我所愿,但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放过你?”周敛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我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宁叙,是你让我入宫的。”
72.
如果重新回到前世,第二次立后之前。
我,还会选周敛吗?
73.
“对不起。”
此时此刻,面对周敛的质问,我只能用这个最无力的词来回答。
周敛站到我面前,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这让我心底生出莫大的恐慌。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颠覆了我十几年来对自己的所有认知。
过去的十八年,我从没好奇过自己的身世。
我是被人丢到孤儿院门前的,大概五六岁的时候。
院长说我来的那天下了场暴雨,她们发现我时我已经缩在墙角淋了大半夜的雨,发了一场高烧,然后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医院的检查报告显示,我身上没有任何疾病和缺陷。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情况孤儿院也很少遇到。
我想,可能不是被遗弃,或许我本来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淋了场雨,忘掉了从前。
74.
周敛却说。
“不管哪个宁叙,你就是宁霁羽,先皇后唯一的子嗣,大恒名正言顺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