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 第4章 战后

四周静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间不断碰撞，簌簌作响，却让人感觉有些阴森。

月白静静地跟在查尔斯身后，没有理会被风吹乱的发丝。

风停了，静谧的月色下，只有二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月白望向周围，四周一片荒芜，死气沉沉，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温馨与美好。旁边的一座房屋，门廊塌陷了一半，残存的木梁扭曲着，仿佛在痛苦不堪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月白抿了抿下唇，扭过头，不再看它。

村落里的建筑损坏得都很严重，但随着二人继续向着最开始的集合点行进，周围的景色愈发破败，房屋轰然倒塌，房梁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无一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月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她不敢想象，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双方进行了多么惨烈的一场交战。

二人继续行进，四周的地面上，房屋门窗上，全被鲜血所沾染。地面上散落的，是妖残缺不全的肢体。

月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试图抑制住自己强烈的恶心与恐惧。

杀了这些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眼前那人。

四周的血还没有完全干涸，显露出一种诡异又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肆意地喷洒在这片土地上，殷红千里。

查尔斯静静地伫立在妖的尸体旁边，不停打量着，如同一个老练无情的猎人一般，正在清点自己所获的战利品。

陌生…眼前的这人实在是太陌生了…

月白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恐惧蔓延至心头。她全身颤抖着，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片刻之后，查尔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眉头紧锁，眼神也变得阴郁起来，转过头看向月白，恼火地说道：

“……有妖跑了。”

“尸体的数量对不上。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不可能逃的很远。”

“而且从南边开战到我们行动这段时间里，妖应该来不及去南边，赶回来支援的可能性更大。”

“但我们并没有看见他们。”查尔斯沉思片刻后，神情严肃地得出结论：

“看来是有异能妖掩护着其它妖跑了。教堂里的妖应该只是阻拦我们的诱饵。”

他冷冷地分析道，似乎真的希望将妖赶尽杀绝了。

“问题应该就出现在教堂里。但里面地形错综复杂，我们不了解的话应该追不上他们了。

“…还是先回去禀报吧。”

但是寥寥几个逃跑的异能妖，能构成什么威胁，为什么非得将他们赶尽杀绝啊！月白崩溃地想道。

她希望他们能够逃脱，不谙世事，纵使到天涯海角，也永远永远不要被鬼发现。

“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月白轻声喃喃道。她迫切地想知道，想保全那个女孩的安危，希望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她。

但是她又害怕见到那人，至少她不希望自己以敌人的姿态与她重逢。

……

返回的路上。

月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天色暗沉下去，来时经过的那片田野愈发显得荒芜了。路边的狗尾巴草轻轻地随风摇动，天上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细雨打湿了无声的田野，打湿了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秋雨细密而连绵，像是天空在哭泣。雨滴落在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雨在慢慢冲刷掉那场战争的痕迹，但却冲刷不净残酷的现实，冲刷不尽月白心中的阴霾。

他们明明胜利了，活着回来了，但是她的心中没有一点喜悦。

那些在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扭曲的挣扎着的面孔，今天全部在她的面前具象化。

月白默默地戴上了帽子，紧紧地咬住了下唇。泪水顺着细密的雨水，无声地散落在荒芜的田野上。

查尔斯也戴上了兜帽，放缓了脚步，转头看向月白。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

她迅速地扭过头抹了抹泪，倔强地想要隐藏起自己脆弱的一面。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查尔斯沉默了片刻，最后深呼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月白…”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对不起，我从未关注到你的感受。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他害怕德里克恐怖如斯的力量。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德里克，渴望得到他的赏识，希望能够借此来保护自己，保护月白。

但他似乎错了。

德里克并没有信守诺言，保护月白，他再多的努力与不甘，在那人眼中都化作泡影，在德里克眼中，他只是一只或有或无的蝼蚁。

他能感受到，月白开始对他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抵触。她开始不信任任何人，对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这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

月白她在害怕，害怕再一次被伤害。生与死于她而言太过残酷，因为受过伤害，她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可愚钝的他现在才注意到。他明明是月白唯一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对象，但是他背叛了她，让她再度变得孤立无援。

可他无能为力，他无法反抗德里克的威压，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不得不效忠于那人。

他是一个感情迟钝的懦弱的胆小鬼。

片刻迟疑之后，查尔斯走到月白身边，将她抱入怀中。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月白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散了下来。

二人在雨中紧紧相拥，炽热的体温穿过布料熨帖着皮肤，给寂静的秋夜带来一丝温暖。

“对不起，月白……”他在月白耳边小声重复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

天愈来愈亮。

清晨，二人来到了德里克殿前。

查尔斯走在前面，他甩了甩斗篷上的雨水，忐忑不安地跟着卫兵向前。月白跟在他的身后，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卫兵看了二人一眼，喃喃地说道：“德里克大人…好像在生你们的气。”

“你们好自为之。”卫兵将二人带到了大门前，叹了口气，无奈地向他们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查尔斯努力地保持着平静，可月白注意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他在害怕，甚至比她还要害怕。

他举起颤抖的手，故作镇定地敲了敲门道：“殿下。”

他看了看月白，轻轻推开了门。

德里克正站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边，俯瞰远处烽烟四起的大地。

查尔斯看不见那人脸上的表情，那人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走去。

月白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走到了屋内。

“砰”的一声，门毫无征兆地关上了。月白吓了一跳，脚步悬停在半空中，转身向后看去。

“轰隆——”

一声巨响过后，原本平整的墙上突然突兀地多了一个大洞，墙皮不断脱落。

月白感到脸颊上有些刺痛，白皙的脸上突兀地多了一道划痕。她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转过身，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

只见查尔斯紧紧咬住牙关，痛苦地跪倒在地。他用手紧紧捂住腹部，鲜血不断地从他指尖溢出。

德里克的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手缓缓从胸前落下——他刚刚发动了攻击！

事情发生之快让二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那人的脸上没有了任何笑意，脸色阴沉恐怖，眼眸如血色般猩红，眼神炽热地盯着跪倒在他面前的傀儡。

月白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剧烈地跳动着，她呼吸有些困难，脸颊上的阵阵疼痛强迫她保持清醒。

那人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力量最接近神明的人，现在的他藐视地看着眼前任务失败的傀儡，眼神中充满了对食物链底端苟活者的厌恶。

“你们一共放走了十只妖。”他冷冷地说道，语气中满是不悦，“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部找到，赶尽杀绝？”

他微微偏头，眼神如刀一般锋利地转向月白。

“是你放走了那些妖吧？”他紧紧盯着月白，眼神中带着几分杀意。

月白被那人的气势压得近乎窒息。她知道，面对那人，废再多的口舌也是在做无用功，选择了沉默。

德里克没有得到回复，脸上的阴霾更加严重了，他一步一步地向着月白靠近。

他微微眯起眼睛，狐疑地说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片刻后，他脸上又带上了一抹笑意，贴近月白耳边说道：“是暮寒那个女孩吧？”

月白瞳孔一阵，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德里克察觉到了月白表情的变化，放肆大笑了起来。

“下次行动的时候，给我亲手杀了她。”

“否则你的下场会比查尔斯更惨。”

他的语气里，满是威胁与警告。月白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怔怔地看着那人，脸颊上的肌肉隐约颤抖着。为什么德里克会知道这件事？她无从得知。

那人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他像一个无情的神明一样，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人的一切七情六欲，都会成为他的把柄，无能为力地被他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德里克的话语不断地在月白耳畔回响。

“杀了她，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杀了她，成为我最真诚的傀儡吧。”

那时的你，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