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矿洞第五日,人牙子又送来了三位年轻女子。
她们是在宋元落采矿的时候被送进来的,宋元落一眼就留意到了其中一个女子身上的鞭痕。
看这女子的神情,倒不像是把自己卖了,更像是被拐来的。
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些人放弃往日受害者自愿签订卖身契的安全方案,铤而走险选择拐卖。
入夜后,就有负责夫妻牢房的监工转悠过钱馍的牢房,意味深长地留下了一句“好好珍惜吧”。
“新人来了,有些人要被赶出去咯。”待那监工走后,曾幸然坐靠在牢笼上讥笑。
此处笼子位置固定,听矿工的意思那幕后之人并不打算减少数量。那么若遇到更适合生育的年轻女子进来,这牢房自然得把劣者驱出,留下优质的年轻男女。
而钱馍和凌氏若被赶出去,却只能分开住。
届时凌氏若孤身落入单身男子群中,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曾幸然的话一说完,钱馍和凌氏的脸唰一下就变得惨白,甚至连辱骂反击曾幸然都忘记了。
宋元落盯着他们看了数秒,破天荒地主动对曾幸然开了口,“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你们?”
曾幸然夫妇大抵没有想到宋元落会主动挑衅,呆愣愣地看了宋元落足有半分钟才破防般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玩意也敢来议论我们?进来不过几天的小兔崽子,不守妇道的玩意,呸!”
他这句不守妇道意思是寻常妇女通常都是躲在丈夫身后,由丈夫来开口与他人争辩,哪会主动与男人面对面说话。
宋元落无视了他的讥讽,阴阳怪气地反击道:“进来几日又如何,还不是与你们夫妇二人平起平坐,倒是你们,进来有个好几年了吧,怎么还在此处?”
“你,你……”曾幸然被宋元落正中伤口,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夫人白氏这才站起身,体贴地替他夫君拍背顺着气,柔声道:“女子口舌争辩恐折辱了夫君,便让奴家来吧。”
“女子口舌如何折辱你夫君?”宋元落嗤笑一声。
曾幸然当即没好气地说,“长舌妇长舌妇,说的就是你这种牙尖嘴利的妇人。”
“我看你平日里挺喜欢与人争长短的啊,在这洞里十天有九天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夫人,剩下那天为何听不到他声音?”濮翊扬笑着接话。
“因为监工提前来了呀,谁家看门狗看见主人不忙着摇尾巴装孙子的?”
“你!”
“元娘子,还请暂听奴家说一句。”白氏再次安抚住了将要发作的曾幸然,语气温和,“娘子初来乍到,并不知我们与他二人的过节,又何必以偏概全。如今他们一旦离开就再也不可能回来,我们又从未有与娘子交恶之意,娘子又何必咄咄逼人,给自己平白树敌。”
“你怎知离开的就一定是他们,不是你们?”
白氏皱了眉,迎着宋元落认真的语气,迟疑道:“凌氏才小产不久,阎王殿里走过一回,根本不可能再生育,而我身强力壮,当然是他们走。”
“谁跟你说小产过就不可能再生育的?”
白氏一时愣住,而钱馍夫妇包括周围看戏之人却不由倾身离宋元落的牢笼近了不少。
潭州大夫们的总体水平远不及汴京,而被骗进来的这些人又基本上从未生育过,对怀孕方面的知识确实匮乏了些。
宋元落作为一个侃大山也能不变脸色的现代商人,此刻提到自己常识内的知识更是信心十足,“自我行医为妇人接生以来,小产后不过半年便再怀上的大有人在,这有何稀奇?”
“倒是你们二人,这么多年日夜于此劳作却一直未有所出。我过往也整治过不少你们这样的病人,通常不是丈夫不育便是妻子不孕,二人中必有一人此生无法有子嗣之福。”
“夫人,一边是前不久成功怀上的,一个是几年里没有动静的,你说谁被赶走的可能性更大?”
这话说完,脸色惨白的就轮到曾幸然夫妇了。
钱馍夫妇原先听到宋元落出口调侃曾幸然还以为只是单纯仗义为他们出头,此刻听到她这话却彻底有了希望,已经迫不及待地抓着栏杆问起宋元落真假来了。
“你胡说,你胡说!”呆愣几分钟后,终于反应过来的曾幸然破口大骂,“小产的人没多久就会被赶出去,而且很快就死了,从来没有再生过小孩的,而且这里也从无留着他们的先例。”
“没有怀上是因为她们离开这里很快就死了,而之所以立刻死了是因为被那些男人糟践的。”宋元落的声音里染了寒意,“至于监工们选择赶走他们而不是你们,不过是因为他们也不懂此事。但如今不同了,我来了,我自会主动告诉他们,说不定我还能因此被嘉奖呢。”
“你,你,他们不可能信你!因为你在撒谎。”
“我有没有撒谎他们出去随便问个大夫或买本医书便会明白。”
宋元落的语气如此确信,让曾幸然张着的嘴都开始颤抖起来。
矿道里又响起脚步声,又到了每日就寝的时间了。宋元落听着那脚步声,最后意味深长地盯着曾幸然夫妇说道:“其实没有子嗣之福的只是你二人其中一人,另一人还是有机会留在这里的。”
“你们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讥讽别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咚!”随着宋元落最后一字消散在寂静的矿洞内,监工的铜锣也再次被敲响。烛火被熄灭,光线彻底昏暗下来。而矿洞内竟依旧未发出往日的□□之声,足有一分钟后随着监工鞭声响起一切才重新恢复“正轨”。
这一夜宋元落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濮翊扬留意到她的异常,同样没有开口。只是抱着她的臂弯更加收紧了一些,临睡前他看见她的眼角有晶莹滑落。
翌日清晨,矿洞众人被一声尖叫惊醒。
尖叫声来自凌氏,而她惊恐视线和颤抖手指指着的方向则是曾幸然夫妇的牢笼。
曾幸然死了。
陶瓷碗片划破颈口大动脉,他死前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瞪着眼睛舌头吐在外面,死相着实可怖。
宋元落被凌氏的尖叫声吵醒后并未去看她,反而是第一时间扭头望向了曾幸然的牢笼,然后就看见了曾幸然的尸体以及悠悠转醒的白氏。
下一秒,白氏也尖叫哭嚎起来。
“夫君,你怎么这么傻,我们不是早说好了,便是大夫诊断你此生无法有子嗣之福,我也不会离开你……”白氏边哭边说。
在她的叙述中,深爱着妻子的曾幸然为了能让白氏活下去,选择了自尽。
濮翊扬垂眸看着宋元落,片刻后将她轻轻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白氏的演技很好,也确实骗了很多人,可骗不了他们。
比起深情的妻子,宋元落更相信是白氏为自保杀了曾幸然。
毕竟此时丧夫她便再次成了单身女子,在这矿洞单身女子可是抢手货。白氏自可以同那些单人女子一样重新择偶。
但若同曾幸然一起被赶出去,那她想回来便只有被那群单身男人污辱到怀孕一条出路。
这是矿洞内古板规则的漏洞,管理者和执行者们或许不觉亦或不想管,但宋元落不信白氏这样擅长扮猪吃虎的人物会发现不了。
而她之所以会主动嘲讽曾幸然,便是因为看穿白氏真面目后将计就计暗示她——换句话说,曾幸然的死是她有意引导。
至于濮翊扬,他直接听到了白氏晚上杀死曾幸然的动静。
曾幸然的尸体很快被监工带了出去,白氏也被带去同那三个新进来的年轻女子被关在了一处。
待他们再见,怕便是四对新人的洞房花烛夜了。
而钱馍夫妇则再次因此陷入了恐慌。
说来可笑,钱馍过去一直盼着,甚至自己就想要杀死钱馍。可如今他怕是整个金矿最希望曾幸然能死而复生的那个人了。
“元儿娘子,救救我们吧。”外出采矿时,钱馍夫妇趁着监工不在齐齐跪在宋元落面前。
宋元落没有再假惺惺地扶起他们,安静了足有几分钟才有些冷漠地开口问,“我能不能救你们,便看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但凭娘子吩咐。”两人伏在地上。
“我需要你们配合我假装怀孕,届时我会说服监工将你们安排到更舒适的地方,这样既可解决牢笼不够的问题,也可以保你们不被拆散。”
“至于我则会以大夫的身份陪同你们一起过去,到了那里我会有自己的行动,而无论发生什么,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你们的性命配合我。”
去了单身牢房,尚且有活下来的机会。可若是假怀孕被拆穿,那便是死路一条——且会死得特别惨。
钱馍夫妇思考了很久,沉重地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又听见宋元落凉薄的声音响起,“你们若同意,便对着矿神发毒誓吧。”
“若你们背叛我,将生生世世,永远无法离开这个矿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