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第29章 第 29 章

周如意从被窝里探出睡眼惺忪的脑袋，迷糊地四下张望，寻找许闻松的身影。

明晃晃的房间内一片寂静，昨晚没收拾完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板光滑反光，难得一见的太阳斜斜洒进一大块光。毋庸置疑的田螺先生许闻松不见踪迹。

周如意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床头柜上的眼镜冒泡泡。没过一会儿，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打断思绪。

许闻松这个人真的很麻烦，明明知道门没锁，只有他在里面，还非要敲门，让他被迫清醒。

“进……”

周如意懒得起来开门，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许闻松压下门把推门而入，今天穿的蛋黄色毛衣，又是一件饱和度爆炸的衣服。不过，因为他肤色白，恰好柔和了高饱和度，换作肤色稍黄一点的人也许穿不出这么合适的样子。

许闻松笑着走来：“早上好。”把眼镜戴上，眨眨眼睛，“我刚刚把地毯送到洗衣房了，叔叔说晚点送来，还有让我叫你起床，等会儿他们来收被褥，给房间消毒驱虫，周家每隔半个月就统一消毒一次吗？”

“冬天一个月，夏天半个月。”

周如意不情不愿下床，抱着一套衣服，慢吞吞进洗手间洗漱，拿着梳子回到卧室，指着正好看过来的许闻松说：“以后房间直接进，别吵醒我。”

“抱歉。”许闻松讪笑道，“没想到你起床气还挺大的。”

周如意抬起下巴：“你骂我？”

许闻松摇摇头：“不，我只是表达我的惊喜。”

周如意梳头动作一顿，疑问：“惊喜？”

许闻松直率道：“因为很可爱啊。”

“……”

周如意后悔昨天没在法令里加一条“不准说可爱”。

许闻松独自傻乐了一会儿，倏地盯着他的头发问：“你什么时候能教我编头发呀？”

说到“教”，周如意想起他很久之前就想教许闻松弹钢琴，一直幻想那双手在黑白键上跳跃。

正好今天房间通风消毒，没有学习计划，去舞室呆一天也好。而且许闻松哪怕没有半点音乐细胞，以他的脑子也一定能学会一半。

周如意在心里打着算盘，说：“你先完成我一个要求，我再教你。”

“什么要求？”

“猜。”

“猜不到。”

“再猜。”

周如意坏心眼地笑了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白色毛衣套上，拿起手机走出房门。

许闻松带上门跟了上来，好奇地问：“是什么呀？”

“猜。”

“嗯……把你抱起来转三百六十圈？”

“啧。”

“帮你把挑出来的蔬菜吃掉？”

“啧。”

“帮你剪头发？替你去上课？替你自首？替你回火星探望族长？”

见许闻松的猜想越来越离谱，周如意不禁失笑，大发慈悲说出正确答案：“弹钢琴。”

许闻松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说：“我不擅长艺术，钢琴也只会一点点，和你的水平相比肯定是云泥之别，可能很难达到你的要求。”

周如意有点意外，许闻松竟然真的会。他仰着脑袋问：“看得懂谱子吗？”

“嗯。”

“那就好办了。”

许闻松不确定地问：“你要教我吗？”

“不然？”

“好耶！”许闻松双眼放光，兴高采烈地搂着他的肩膀蹦了两下，话音里是毫不遮掩的激动，“我会努力的，小周老师。”

“笨蛋。”

周如意被不知所谓的热情感染，总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用过早饭，周如意把许闻松带进舞室。

距离上次来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但还是每天都有人打扫，把杆和地板亮得反光，好几个月没碰的钢琴泛着柔和的光圈。

许闻松拉开帘子和窗扉，雪压松树的冷香和暖和的阳光扑面而来。

周如意闲来无事站上把杆旁边的秤，静待几秒，看着面前的数字，陷入沉默。

一米六五一百零八斤，对普通人来说是正常或偏瘦，但他骨架小，肌肉量少，很难带动过重的身子起跳，这个体重在舞台上只会显得很笨重，轻盈和协调是他一贯的得分点。

正因如此，十二到十五岁是他的巅峰，否则到了肌肉发达的青年组，要么努力增肌，要么被甩在后面。

周如意不会把芭蕾当□□好，也不会一直跳下去，但今年是最后一场比赛，为了和妈妈的约定和最后的告别，他不管怎么都想拿到第一名。

周如意决定从明天开始锻炼身体。

许闻松站在旁边看着他，认真地说：“可是你看起来像一米五六，八十斤的人。”

“啧。”周如意瞪他一眼，走下来，指使道，“你，站上去。”

“好。”

许闻松乖乖站好，等待数字跳出来——179.3cm58.1kg。出乎意料的，他没有一米八。

“有偏差。”许闻松实诚地说，“我的鞋底有一点四厘米。”

周如意忍俊不禁：“你但凡穿双两厘米的鞋，就有一米八了。”

“哈哈。”许闻松率真道，“有人觉得高一点帅，有人觉得矮一点可爱，但其实，我觉得如果不是为了信仰或必须要做的事，不用那么苛求所谓身材完美，高矮胖瘦都是人类，活得随性一点。”

周如意就知道许闻松对人类身材一视同仁，感慨道：“你真喜欢人类平等论。”

许闻松歪头微笑：“因为我的朋友觉得我说这些很做作，评价我把自己当成自命清高的神，只有你不会嫌我烦。”

周如意心里忽然有些苦涩，他没有朋友所以没有体会过被朋友嫌恶的感觉。安慰道：“他们都是傻蛋。”

“哈哈。”许闻松笑着摇摇头，“他们说的未必是错的，我现在的确有脱离群众的嫌疑，所以要一直看这个世界，多思考，多理解。”

“可是人和人的灵魂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你没必要为了合群闭上自己的嘴。”

“我不会这么做的。毕竟人长着一张嘴，就是为了把想法说出来，有人喜欢我，自然也会有人讨厌我。”

周如意毫不犹豫道：“我不讨厌你。”

“真善良啊，小如意。”许闻松揉了揉他的头发，诚恳道，“谢谢。”

“哼。”周如意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说，“谢什么谢。弹你的钢琴去。”

“Yes sir。”

周如意让许闻松熟悉琴键，站在一边拿起谱册翻找他最喜欢的曲子，后者原本十分专注地试着音，摸着摸着就弹了一首儿歌。

伴着欢乐的节奏，许闻松张开双唇，清澈的嗓音轻轻唱：“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周如意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他佯装不情愿的拍了拍手，故作恼怒道：“你本来就很会，还说什么云泥之别。”

许闻松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幼儿园学的唯一一首歌，花了十五年才背下谱子。”

“你记忆力有这么差吗？”

“有呀。”许闻松眨巴眨巴眼睛，“我圆周率都背不下两百位，不信我现在背一遍，三点一……哈哈，抱歉，我开玩笑的。”

“闭嘴。”

周如意把他的头扳回去，指着琴谱说：“背这个。”

许闻松又扭过头：“可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周如意把他摁回去：“哪有笔头，背。”

许闻松第三次扭头，举起双手，认真道：“这个呀。”

“……”

周如意盯着这双晃来晃去的大白手，怀疑许闻松在引诱他。为了让许闻松更快学会这首曲子，他决定屈尊接受诱惑。

“你先弹一小段。”

“好。”

许闻松一个音一个音缓慢弹了一小段，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巴望着他，像在细声埋怨：“好多音，还要踩踏板……”

周如意总算体会到自己做不出题时许闻松的视角。

他瞧着许闻松的发旋，水汪汪的眼睛，觉得可爱，心软下来，话音前所未有地耐心，仿佛在教一个幼儿园的孩子。

“慢慢来，先把这一小段顺一遍，把音按准再考虑连贯性，踏板先别管。”

“好。”

许闻松重拾信心，盯着琴键一顿一顿地弹了几段，每个音都是正确的，偶尔找不到琴键，或是跨度太大需要思考几秒。

周如意见他完全没抬头看过谱子，惊诧地问：“你背下来了？”

许闻松点头：“嗯。”

惊人的记忆力。周如意认定许闻松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天降音乐奇才，对于让许闻松把钢琴变成爱好这个任务义不容辞。

他从后趴上许闻松的背，从两肩伸直双手放上琴键，兴致勃勃地说：“那我带你顺一遍。”

许闻松思索两秒，把手心轻轻附在他手背上：“这样？”

“嗯……”

周如意含糊地应声，察觉到一股热从脖子烧上耳朵。

他原本想自己放慢速度弹两遍示范，但既然许闻松已经把手放上来了，不管是因为喜欢还是效率，都没有把手甩开的理由。

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许闻松的手。

许闻松偏头看他抵在肩上的脸：“要不你坐吧？我站后面。”

“不用。”周如意用脸把这个总爱转过来的头顶回去，“你跟着我的手动，反应快一点，我的手指摁哪个你就摁哪个，数三个数开始。”

“你的脸好烫。”

“啧。”周如意把耐心耗尽，曲起膝盖撞一下他的后腰，催促道，“快点。”

“哈哈。好。”

许闻松笑了一会儿，故作正经地咳嗽两声，开始倒数：“三，二，一。”

周如意的手指应声而动，专注又享受地随着肌肉记忆弹奏，抑扬顿挫的节奏和手背的灼热感仿佛把他带进了这首曲子的意境。

许闻松的手像羽毛一样轻盈地跟着他在琴键上跳跃，每一段转音都能同频移动。

大概是心理作祟，三分半钟的曲子很快结束，没有失误，唯一的不足是没有踩踏板。

周如意弹完仍挂在许闻松背上，问：“会了？”

“你好像太高看我了。”许闻松笑着问，“这是你那天晚上用小提琴拉的那首吗？”

“嗯。”

“很美，也很温情的曲子。”

“你喜欢？”

“喜欢。”许闻松握着他的手，“也有可能只是喜欢你弹。”

周如意脸又一红，害羞地扣紧他的手心，垂下脑袋不吭声。

许闻松看他越是害羞越来劲：“Kalyan，你知道吗，你拉小提琴，弹钢琴的时候，像个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可一世的小王子，既矜贵又纯粹，同时把傲慢和浪漫表现得淋漓尽致，不顾他人评价，也不理解人类的情感，却能演奏出挑动所有人心弦的曲子……仿佛只要是你站在那，总有人的目光会投向你，痴痴地遥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