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禁莞尔一笑:“看到你们能够琴瑟和谐,朕也就放心了。”
而后,冲着外面朗声道:“来人——”
候在殿门外的内侍立即走了进来:“官家。”
“把朕特地为十二哥儿和沅姐儿准备的赏赐拿上来吧。”他吩咐道。
“是。”那内侍恭谨地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不久,他便带着一个手托漆盘、与他同样打扮的内侍进来。
待到走到近前,两人同时止步停下。
那空手的内侍转身将随他进来的内侍手中漆盘上的锦布揭开,露出里面一套莹润透亮的玻璃餐具。
年轻的帝王抬手朝着那玻璃餐具指了指:“这是南番进贡的玻瓈器,成色极好,一共两套,朕留了一套,这一套,淑妃向朕讨要,朕都没给,如今你们大婚,就赐予你们吧。”
苏沅看着他那副视其为珍宝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古代帝王赏赐东西不是一向大方的吗,什么珍珠、玛瑙、珊瑚、玳瑁、琥珀、犀角……应有尽有。
怎么到他这里,就剩一套破玻璃了呢?
她前世所见过的玻璃制品,比这好的多得多,而且也不值什么钱,还不如来一套上等的瓷器。
不过说到瓷器,倒也奇怪,这里餐具竟然不用瓷器,从杯到碗,从盘到盏,一律用的是银器。
也不知道是皇家为了验毒方便,还是说这唐时贵族不时兴使用瓷质餐具。
相对于她的兴致寥寥,赵俣对这赏赐却极感兴趣,起身走到那玻璃餐具旁,拿起其中的一个玻璃碗欣赏了一番,朝着那上位者一抬手道:“多谢官家,臣还未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玻瓈器。”
“朕就知道一般物件你瞧不上,拿出它才能入得了你的眼。”那人了然一笑,对于他这个反应,显然在意料之中。
然后,目光移向坐于原处面色平淡的苏沅:“沅姐儿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想到这大唐毕竟与现代相隔千年,玻璃在这个时代比起那些珠宝来,可能真是更珍贵的东西,苏沅忙站起身,“妾就是从未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玻瓈器,被惊到了而已,多谢官家割爱成全。”
“官家,蔡相公来了,说有要事要禀告,在外求见。”她话音刚落,一个约莫二十多岁、与殿内两个内侍同样打扮的内侍走了进来。
“官家,既然如此,臣与公主便先告退了。”闻听此言,赵俣再次朝着那上位者一抬手。
“也好,朕就不留你们用午点了,”那人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下面那手托漆盘的内侍,“把这套玻瓈器连同朕的其它赏赐一并给十二哥儿送到府上。”
“是。”那内侍恭谨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你去替朕送十二哥儿和沅姐儿出去。”他又向那最先进来的内侍吩咐道。
“臣告退。”待那内侍应声后,赵俣恭敬地道了声,与苏沅一同随其向外走去。
一行出了殿门,那所谓的蔡相公正在门外的台阶下等候。
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者,一袭深紫色官服,腰佩织金鱼袋,头戴长脚幞头,俨然一副高官的打扮。
见到几人出来,他忙抬脚迎上前来。
但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前去通传的内侍已经出来:“蔡相公,官家宣您进去。”
这个时候,再留下来寒暄显然不合适,他与赵俣相互抬了抬手,走上殿门高出平地的十几级台阶。
待其进殿之后,苏沅与赵俣也未于此多做停留,在那内侍的引领下,继续向外走去。
出了福宁门,苏沅原以为赵俣会提出去拜见太后。
此时既然是李显或者李旦首次担任皇帝之时,上面自然还有个太后武则天。
然而,直至出了迎阳门,步入后苑,对方都没有提出来。
苏沅虽有些奇怪公主大婚之后进宫,竟然不用去向太后请安,但她自己本身对于这位千古女帝有些发憷,也不想去,就没有多问。
“公主怎么不说话?是在想些什么吗?”见她一路走来都是沉默状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身旁赵俣柔声问道。
“你不是也没有说话吗?”心中所想自然是不能说的,苏沅转头看向他,含笑反问。
对上她澄澈清明的眼眸,赵俣不禁一笑:“好像也是。”
“我是在想一件事情,”苏沅顿了顿,错开他的目光,环眸四顾了一番这周围繁盛花木装点下的清幽宜人的景色,“我在想,我们是现在就出宫呢,还是在这后苑中逛逛。”
“公主想游后苑?”赵俣问道。
苏沅点点头:“这次出了宫,不知何时才能再进宫,府中可没有这般好的景致。”
“好,我便陪公主好好在这后苑中转转。”赵俣淡淡一笑,抬手牵起她的手,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哥哥,我们到那边走走吧。”两人沿着两旁花木扶疏的曲折小道刚走不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
苏沅与赵俣同时转头,但见附近几棵枝梢交错的花树后面,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那说话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袖短衫,丁香色百迭裙,外罩水绿色窄袖过膝长褙子,一张俏丽的面容上画着好看的珍珠妆,一派高贵娴静之态。
与她一起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青松翠柏般挺拔的身躯上裹着一袭金线勾边的深蓝色圆领袍,面目英俊,气度非凡。
两个人看到他们的同时,那二人也看到了位于这边的苏沅与赵俣。
男子的脸色立即一沉,大步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却并未立刻开口说话。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苏沅一阵,才转头看向她身旁的赵俣,沉声道:“若是敢对她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言罢,并未多做停留,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那女子见此情形,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回身快步跟了上去。
苏沅望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猜测起二人的身份。
那男子这么维护自己,那衣着,那气度,又出现在宫里,难道是这皇家的王爷,自己名义上的兄长?
他的年龄看上去比做皇帝的那位要小,而李显、李旦分别是唐高宗李治的倒数第二个儿子和最小的儿子,莫非,此时做皇帝的是李显,而他是李旦?
而那女子,叫他哥哥,必定也是位公主,难道是他的胞妹,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
“公主,你怎么了?”正猜度着,却听身旁赵俣问道。
苏沅转头看向他:“你敢对我不好吗?”
赵俣缓缓摇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对公主不好,俣怎舍得。”
“……”看他一副深情的模样,苏沅忍不住暗怪自己多此一问。
顿了顿,她抬手朝着一旁的岔道指了指:“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娘娘,您看那朵花开得多美,奴摘下来给您戴上。”两个人在那三岔路口转了弯,不疾不徐地穿过一条两旁繁花翠竹环绕的曲折小径,刚刚走到一片繁复盛开的芍药圃附近,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听那称呼,料想应当是位皇帝的后妃,苏沅不想与之打个照面,忙拉着赵俣在一旁的假山后面躲了起来。
刚刚躲好,那声音传出的位置,一行明丽的身影已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袭缃黄色交领直袖短衫,海棠红百迭裙,外罩水红色花枝绣窄袖及踝长褙子,乌黑的头发绾成随云髻,以金钗步摇做饰,远远望去,甚是明艳动人。
走在她身侧的,是一个纯白色交领窄袖短衫、湖蓝色百迭裙的圆脸侍女,正是刚刚开口那人。
二人的身后,清一色水红圆领袍,腰束枫红腹围,头戴花冠,与张太皇太妃身边的宫人同样打扮的宫人。
“娘娘,您看那边芍药开得多美,今日不如就簪芍药花吧。”这时,另一侧传出一道带笑的女声。
苏沅循声转头,但见一行色彩斑斓的身影浩浩荡荡地自侧对面的一条两旁花木蓊郁的斜直小道上走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着荼白色对襟窄袖短衫,淡绿色百迭裙,橘红色折枝花绣襟袖缘窄袖过膝长褙子,墨发高绾,妆容精致,俨然也是一副宫妃的打扮。
两边出来之后,都直奔芍药圃而来。
然后不约而同地,走向一株开得娇艳的红芍药。
待到走到近前,两边侍女上前两步,都朝着那芍药伸出手去。
几乎同时,两只手抓住了同一枝芍药花。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元符皇后呀。”那后一步出来的宫妃打扮的女子向前两步,娇笑着道。
“这不是正得圣宠的王淑妃嘛,你也在游园。”被称作元符皇后的女子含笑开口。
“是啊,本阁听说后苑的芍药开得正好,便过来看看,”那王淑妃侧头看了一眼被两边侍女抓住的娇艳欲滴的红芍药,“没想到,元符皇后与本阁看中了同一朵花。”
“这是我们娘娘先看中的。”元符皇后身边那握住芍药花的白衫蓝裙的侍女忙道。
“先帝已龙驭上宾多时,元符皇后戴上恐怕也没人看,”那王淑妃不禁娇媚一笑,“元符皇后,你说呢?”
“淑妃说得对,本宫戴上也没人看,”那元符皇后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将那朵红芍药摘下来,走到王淑妃的身边,抬手给她插在发间,“淑妃常侍君前,不如给淑妃戴,也好让官家能够闻到这后苑芍药的芳香。”
“如此,便多谢元符皇后了。”那王淑妃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战利品,得意一笑,冲着身后的宫人道,“咱们走——”
言罢,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一侧苏沅与赵俣过来时所走的曲径小道。
“娘娘,这王淑妃也欺人太甚了。”待到一行走远,元符皇后身边那白衫蓝裙的侍女道。
那元符皇后的脸色此时也沉了下来,望着一行远去的方向,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王怀珊这个贱人,本宫做皇后的时候,她不过是端王府的一个小小的侍妾,连给本宫提鞋都不配,现在竟敢在本宫的面前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