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苏沅被赵俣牵着,在前面的曲折小道转了弯。
由于花木的遮挡,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张太皇太妃、建安郡主等人的身影了,赵俣微微止步,看向身旁的苏沅:“你别误会,我与那张琬没有什么。当初……”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苏沅不以为意地道。
见赵俣听了这话后看着她的目光似有变化,心头一紧,忙解释:“那个……我是说,我相信你。”
顿了顿,又一副很确定的样子,加以补充:“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如此的话,我便放心了。”对上她真挚的目光,赵俣轻轻一笑,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苏沅见他的疑虑化解,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弛下来。
而后,想到他刚才说得好像是张琬。
这李唐家王爷的女儿,怎么会姓张呢?不是应该姓李吗?
难道,这建安郡主不是张太皇太妃儿子的女儿,而是她女儿的女儿,她的外孙女?
不过,为免露出什么破绽,心中即便存有疑问,也是万万不能问的。
抬头看了看前方随风轻颤的花枝,她扯扯唇角:“我们快些走吧。”
二人进了迎阳门,一路向南,走到这条宫道的尽头,向西转弯,又走不久,那福宁殿的正门福宁门便就到了。
门前守卫许是早就得到他们要来不用通传的命令,直接放行了。
进得门去,赵俣牵着苏沅一路向里,不久便到了巍峨壮观的殿门前。
两人刚刚踏上殿门高出平地的十几级台阶,守在殿门两侧的内侍还未来得及进去通传,却听里面传出一道略微有些尖细的奉承的声音:“官家,您的画比起当今名家,可是一点都不逊色呀!”
“那是,”紧接着,一个十分自恋的男声响起,“朕也就是生在了帝王之家,朕即便不当这个皇帝,朕凭书画,也当名垂青史!”
苏沅听了,不由有些好笑,想着也没听说李显或李旦书画精湛啊,难道被历史给掩埋了?
带着满心的好奇,在一个内侍通传了之后,她与赵俣一同踏进殿门,随其走进内殿。
然后,看到一个身穿朱红色圆领袍、腰束黑色镶金革带、大约二十二三岁的男子坐在案前拿着一幅没有装裱的绢本画作。
看到二人进来,那人放下手中的画作,朝着他们招招手:“来来来,十二哥儿,沅姐儿,来看看朕新作的画——”
苏沅与赵俣走过去,但见那是一副花鸟图。一只锦鸡站在含苞待放的花枝上,扭头盯着花朵旁边两只翩然起舞的蝴蝶,那专注的神态,活灵活现。
苏沅隐约觉得这画上的内容与构图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但仔细想,又想不起来。
“怎么样?”待二人看过之后,那人问道。
“官家的书画造诣有目共睹,这画自是极好的,”赵俣笑了笑,“正如官家方才所说,官家只凭书画,也当名垂青史。”
那人对于这话十分受用,认同地点点头,又看向苏沅:“沅姐儿,你说呢?”
苏沅抬手朝着锦鸡的眼睛指了指:“官家的画,精工细琢自不必说,我……妾以为,这幅画的精髓,当是锦鸡的眼睛。”
“哦?怎么说?”那人饶有兴趣地问。
苏沅指尖移向锦鸡视野里那两只翩然起舞的蝴蝶:“看它盯着蝶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若活得一般,让整幅画都跟着生动起来。”
“说得好,这正是朕的用意所在,”那人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沅姐儿平日看似粗疏,竟也是个懂画之人。”
“不懂不懂,”苏沅唯恐被他发现自己与原主的不同,忙摆摆手,“妾不过是会以外行的眼光看两眼罢了,自己连简单的勾勒都不会,哪里谈得上懂。”
“是吗?”那人一笑,从书案旁的书画缸里随手拿出一幅他之前的作品,“那就以你外行的眼光,再看看朕的这一幅。”
苏沅看着他将那同样绢本质地的画作展开,露出里面的人物。
那是几个在园中石桌旁观赏书法作品的文人雅士。整幅画线条流畅,设色清雅,风格写实,与前面花鸟同样精雕细琢,人物形象惟妙惟肖,她饶是不懂书画,也看出了他在这方面是真有造诣的。
“如何?”看她一副为其所吸引的样子,那人笑着问道。
“格调高雅,人物饱满,当属佳作。”苏沅看着那画作,忍不住开口赞赏。
这般的水平,按理说应当如他所说的,凭书画也能名垂青史的,怎么会埋没在历史中了呢?
难道是因为唐朝书画名家太多,比他造诣高的大有人在,他的作品置于其中并不显眼?
还是说,历朝画作以泼墨写意为高,他这写实风格显得匠气,不入流?
“官家这幅《观书图》是新作的吧,以前怎么没见过?”正猜测着,却听一旁赵俣含笑问道。
“作了有些时日了,前几日才装裱好拿过来的。”那人目光落在自己的作品上,“这幅也就发挥了一般的水准,恐怕不能传世,也就没太上心。”
苏沅有些可惜地在心底叹了声你一幅作品都没传世,嘴上却道:“官家一般水准的作品都画得这般好,那高水准的一定更出众吧,不知我……妾能否有幸一观?”
“朕觉得好的都送去了翰林图画院,让他们学习,这里就这一幅新作的。”那人将手中的《观书图》放到一边,露出下面锦鸡站在花枝上的画作。
苏沅再次看向那花鸟图,却见上面没有题字,道:“官家这幅新作好像还没题名。”
“尚未想好,”那人看向她,“不然沅姐儿给取一个。”
“妾不通书画,怎敢给官家的得意之作取名。”苏沅忙摆手推辞。
那人笑了笑,也不为难她,目光移向旁边的赵俣:“十二哥儿,你说呢?”
赵俣略一思索道:“官家这幅图有锦鸡,有蝶,叫《锦鸡芮蝶图》如何?”
“不好,”那人果断摇摇头,“朕也想到了这个名字,但总觉得不够大气,配不上这幅图,一直没有下笔。”
“那不如先空着,待日后想到好的,再题。”赵俣建议。
“也好,”那人点点头,将画拿给候在一旁的之前奉承他的内官,“先拿去装裱吧。”
待那内官退下之后,他回过头来,见苏沅目光落在被他放到一旁的《观书图》上,轻轻扯扯唇角:“怎么,还没看够?”
“官家的画笔精墨妙,行云流水,怎么会看够。”苏沅抬头看向他,一副很欣赏的样子道。
那人不禁满意一笑,目光淡淡掠过她身旁的赵俣:“等有机会,让十二哥儿带你去翰林图画院看看朕的好作品。”
“是。”赵俣笑着颔了下首。
“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人敛敛神色,整顿衣袍站起身来,缓步向外面走去,“新婚燕尔,一切都好?”
赵俣牵起苏沅跟在他的身后:“谢官家关心,一切安好。”
跨过门槛走到外殿,在正对殿门的主位上坐下,那人目光落在与赵俣后一步在大殿一侧的位置上坐下来的苏沅身上:“沅姐儿——”
苏沅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朝着他抬了抬手:“官家。”
那人略一沉吟,道:“十二哥儿可是你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苏沅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赵俣,虽不明白他提这个何意,还是恭谨地道:“是。”
“张太皇太妃的侄孙女,魏国大长公主的女儿,建安郡主,也看中了他。”
建安郡主?
不就是来时在后苑遇到的那与张太皇太妃一起游园的张琬吗?
张太皇太妃的侄孙女?
也就是说,那是她侄子的女儿?
刚才她还以为是她女儿的女儿,她的外孙女呢。
不过,这母亲是魏国大长公主,父亲便是驸马了,又有个太皇太妃当姑祖母,身份地位也不低。
正思量着,却听那人又接着道:“早在你向朕请旨赐婚前,张太皇太妃便向朕请过旨,为他们二人赐婚。朕都准备下旨了,你却来告诉朕,你选中了十二哥儿,非他不嫁,请朕为你们赐婚。朕想着你遇到个如意郎君不容易,便把十二哥儿给了你。”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方才在后苑中,那张琬那么歇斯底里地斥责自己横插一脚,连带着张太皇太妃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不冷不热。
可是……
这赵俣与李舒沅两个人,不是两情相悦么?甚至在三年前,赵俣就为她写过诗。怎么就成了她抢了别人的姻缘了?
这般想着,她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赵俣。
待对上对方宠溺包容的目光,突然了悟过来,李舒沅不就是请旨赐婚晚了一步么,人家几年亦或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了,张琬让张太皇太妃为其向官家请旨赐婚,那才叫横插一脚。
——李舒沅之于张琬,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只不过,年轻的帝王提到这些,显然也不会是为了让她对张琬心生愧疚,反而更像是在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他对她的偏心。
得此优待,自然是要领情的,她忙再次朝他抬了抬手:“多谢官家成全。”
“臣也要感谢官家的成全,让臣可以娶到沅娘这样一个漂亮聪慧的娘子。”待到苏沅将手放下,赵俣抬手覆上她的手背,面带感激地道。
“沅娘?”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那人眼眸一眯,“看来,十二哥儿对于这桩婚事也是满意的。”
“满意,自然满意,”赵俣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沅,“沅娘她聪慧伶俐,知书识理,对臣又是一往情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