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两人走出恭王府大门。
这回是盛寒时催着康涟洏了。边催她快走边回头望,生怕被什么人追过来似的。
康涟洏疑惑:“盛老师,我没有逃票,您不用如此紧张。”
“我怕挨揍啊。你没看见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讲解员吗?你这一讲,就能养活整个恭王府了。”
康涟洏笑出声:“您太夸张了吧?如果只有我一名讲解员,恭王府活不活得了我不确定,但我自己肯定要累死了。”
“我没开玩笑。”盛寒时的表情愈加认真,“本来还打算帮你做推荐。现在看来,你凭自己的能力也能到故宫去讲解。我甚至觉得,你做兼职讲解员都有些可惜。有没有考虑过做导游?可以跑全国的古迹点。”
“那倒不必,我志不在此。就算以后要做讲解员,我也想去博物馆。”康涟洏摇了摇头,忽地凑近他耳边:“我考导游证,主要是为了省下各景区的门票钱。”
盛寒时垂眸对上女孩子狡黠讨喜的目光,眼中闪过一抹炽热,随即又转成纠结,像是想到了难以抉择的事。
他自然地往远处走了两步,抬头看看天空。“天阴了,可能还会下小雨。不过正好适合散步。你如果不赶时间,我们可以一起谈谈你的论文。”
“好啊。能得到盛教授的单独指导,我倍感荣幸。”康涟洏学着他之前的语气,欣然点头。
两人便沿着后海开始溜达。
康涟洏简短地概括了对于自己论文的困惑,便见盛寒时皱起了眉。心说难道这个问题真的很大吗?
等了数十秒,盛寒时终于开口,说的却不是论文。“刚才你说的那段野史,和珅因为长得像乾隆年轻时宠爱过的某位妃子而皇恩隆厚。你觉得这种不忘旧人算得上深情吗?”
康涟洏想了想,“这种事儿,我可不擅长分析。时代在那里,别说是野史,就是正史,一个帝王又谈何深情。不过你要说明孝宗罕见地深情,我倒愿意肯定。”
“那你说,陆游对唐琬,是深情吗?”
“迫于一个‘孝’字无奈跟人家分离,有了新人不忘旧人,用一首暧昧的词搅乱人家平静幸福的再婚生活,导致人家抑郁而死。。。盛老师,您管这叫‘深情’?我只觉得,这样的人对前人矫情,对现任寡情。”
盛寒时似乎没料到康涟洏这样辛辣的反应,有些愣怔。“看来我确实思想固化了,以为古时的人这样,是正常的。”
“这跟时代无关,只跟人的心性有关。”
康涟洏摇摇头,恍悟般地看向盛寒时:“您是不是有类似的困扰?心里念着旧人,又遇见了新人,两相拉扯,无法取舍。”
盛寒时愕然地张了张嘴,一副被击中心思的表情。
他刚点了头,康涟洏就抬掌摆出拒绝的架势。“那您别跟我说啊,我如果懂这个,就兼职做情感顾问了,得收您钱。我不太懂的话,就会以自己朴素的三观去理解,大概率会骂您,可能还会忍不住揍您。”
“你对熟人都这么直率吗?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可是很委婉妥贴的。”盛寒时失笑,神情却晦暗下去。
康涟洏喝了口水,“如果第一次见面您就跟我讨论这种问题,那我会比现在还直率。”
盛寒时看着她嫣润的唇瓣,视线转向另一侧的咖啡店。“有点口渴,要进去喝点东西吗?我请你。”
康涟洏看了看门口的价格牌。“我请您吧。感谢您宝贵的讲解和论文意见。”
盛寒时轻笑:“那我是不是可以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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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上来后,盛寒时慢慢地搅着,问对面的女孩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伴侣?”
康涟洏看看自己的柠檬水,“我不喝咖啡,对心脑系统不好。您要加奶还是加糖?”
盛寒时捂额低笑:“我指的是人生伴侣。你喜欢哪种异性?”
“啊,你说这个。”康涟洏清脆地抚掌,“我会思考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个人,可以为我遮风挡雨,可以跟我共历风雨,但绝对不能给我带来风雨。”
“其他的要求呢?”
“这个要求已经很高了。我再要求别的,有过于自信之嫌。”
盛寒时这回没笑,而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数秒,然后点头道:“明白了。我记下了。”
记下干什么?要给她介绍对象吗?
康涟洏疑惑,不过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因为盛寒时已经开始说起她的论文。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伴侣,当然是学业最重要。
两人聊完论文,康涟洏一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便说:“盛老师,我顺便请您吃个饭吧。之前欠的那顿还没补上。”
盛寒时思索了几秒,看着她:“下次吧。马上我要去赴一场商务宴会。下次我请你,正好跟你说件重要的事。”
“那好吧。”康涟洏从善如流:“不过下次的话,就要等我开学后了。”
“那也不一定。你有暑假,我可没有。说不定我近日就要去西安出差。你这半个当地人,少不得展现一下待客之道吧?”盛寒时迈出店门,回头冲她笑。
“那必须啊!”康涟洏面上立刻现出惊喜:“您过去,必定是参加大活动、大项目,怎么能少了像我这样熟悉当地情况的地导呢?”
“是啊,不能少。以后都不能少。”盛寒时意味深长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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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寒时说的不是推脱之词,跟康涟洏告别后,便驱车到了午宴所在的酒店。
宴会的主题是艺术品收藏与流通,规格很高,少不了各大头部企业。
江特助和文投部的祁总监也代表宋氏到了现场。
不管有心合作还是表面功夫,各家代表都掬笑致意,满场碰杯。
盛寒时身形高颀,但江特助比他还要高半头。两人打照面时,江特助视线一落,便瞧见了盛寒时颈侧隐隐露出衬衫外的小帖。
心底直觉浮起某种预感。“盛总颈椎不舒服吗?贴的这膏药倒挺别致,跟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似的。”
盛寒时抬手摸了摸降温贴,笑了笑:“确实是位异性朋友送的,管降温的,效果还不错。”
“看来盛总跟那位异性朋友关系也很不错啊。”江特助扶了扶眼镜。
近旁的祁总监意会,不愿置信地咦了声:“圈子里谁不知道,盛总沉迷于学术研究,如非必要,连商事活动都鲜少参加。更别提这似虚非实的人际交往了。我看您那位异性朋友,肯定与您专业相近、志趣相投,是个收藏鉴赏好手。说不定啊,就是您未来的左膀右臂。不知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下呢?”
“祁总监谬赞,我先替我那小友谢过。”盛寒时客套的笑容里多了些真诚:“我们确实专业相仿、观点相通。不过她还在读书,暂时不宜过多参与社会活动。”
“学生嘛,当然要以学业为重。”江特助点头附和,轻描淡写道:“铜钱状的降温贴挺特别,要不是知道了是学考古相关的专业,我都要猜您那小友是学商学的了。一些小细节都与金钱相系,可见目标清晰。将来说不准能成长为商业巨搫啊。”
“我倒希望如江特助所言,小友无忧无虑,做什么只因专业和兴趣。只是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困苦。”
话说到这里,盛寒时便打住,眸色氤氲,翻涌出些许维护的冷意。
江特助朝他举了举杯,一边自然地岔开话题,一边琢磨着某种越来越大的可能性,心底的冷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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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江特助向宋凛川汇报了午宴的情况。
宋凛川波澜不惊地听完,“没什么特别之处,先把意向合作方的资料整理一下吧。让康--祁震安排人做。”
“好的。我马上落实。”
江特助应完,却没马上出去。
在宋凛川不耐烦地看过来时,立刻说道:“公事上没有特别的,但有件私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您。今儿遇上了盛家长子,似乎和康助理关系匪浅。”
宋凛川的笔尖顿住,“有多深?”
“我让人大概查了查。”
江特助指指他面前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如果康助理跟她那位邻家哥哥的关系有这么深,那跟盛家公子就是一杯底子。”
“这有什么可特意查的?别说她一个兼职员工,就是全职的,我会在意她跟谁交朋友吗?”
“您说得对。好老板就该给员工足够自由的空间。不过为了不妨碍您的计划,我今后还是多盯着些。”
江特助瞧着脸色阴转多云的老板,继续汇报他“不会在意”的事:“康助理后天早上的火车回家。”
宋凛川面无表情:“我还明晚的飞机呢。难道还要改签,给她提行李、买零食,送她到车站吗?”
“那不至于。我怕康助理无福消受。”
江特助嘻笑着,终于出去了。
宋凛川抬眼看了看合上的自动门,拉开抽屉,拎出里头元宝状的物事,拈在两指间晃动。
小财迷回了家,是不是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