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山头,林霜在外头晒草药,她和沈时节一样都是被林尘渊捡回来的,宣武元年白城一役死伤无数,她本是一户富贵人家宠着长大的白猫儿,银鱼肉糜,毛绒线球哪样不是她的最爱。可那天,主人的血染红了整个厅堂,人们尖叫着四散,刀光剑影间似乎有人踹飞了她,血泊旁是她喜欢的孔雀翎羽,她看着它被人踩碎。看着昔日欢闹的家变成残垣断壁。见到林尘渊时,她几乎快要断了气,身体也就此落下病根。
林尘渊从山下回来路过她身边时放下一包东西,笑着对她说:“里面是些女孩子的首饰,姑娘家的也不懂得收拾,还有些药是养魂的,你用着试试。”
“谢谢主人。”林霜边翻边试,不一会儿便像只花绣球似的。
“调皮。”林尘渊笑骂道,“哎,那孩子还在睡?”
“嗯......不知,反正是没出来过。”
“啧,我去看看。”说着便拎起袍摆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屋内早已大亮,床榻中间,被子鼓作一团,时不时扒出一条细缝,露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看到人以后又小心翼翼地缩回去。
林尘渊倚着门正好看了全程,他轻笑一声,走过去手指一抬,被子的一角被掀起,一团小东西便“猫猫祟祟”地往被子深处钻。
“日上三竿了懒虫,猫起得都比你早。”林尘渊把他从被子里捞起来,又给他套上刚买的衣裳——活脱脱的一个奶娃娃。沈时节瞪着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尘渊觉着有些好笑,伸手捂了他的眼睛,“别瞪那么大,怪吓人的。”
收拾完毕,林尘渊拎着还没桌子腿儿高的沈时节出了门。
“怎么又要出门啊,早饭还没吃呢,我都快煮好了都。”林霜嘟嘟囔囔,半是委屈半是气地看着他们。
“出门给小孩解解馋,你庄叔等会儿会来送东西你招待下他,看着点门。”
“哦。”林霜无奈地说,转身又进房烧水煮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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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正逢市集,叫卖声,嬉戏声,鸟雀声连成一片,是与山上的清净完全不同独属于烟火人间的喧嚣。
沈时节步步紧跟着林尘渊,满是好奇的眼神四处乱瞄,这条街上的一切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充满了新鲜感。
“回魂了小不点儿,”林尘渊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而后摊着修长的手掌等着他牵,“来,借你个手指牵着,免得你到处乱看待会丢了我可找不到你。”
沈时节抬头看了看他的手掌,又低下头去,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他的小手稳稳地牵着他。
他们走到一处摊点,热腾腾的饺子立马吸引住了沈时节的注意,不过他却只是多看了几眼,不吵不闹的就要跟着林尘渊离开。
林尘渊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笑着带他来到摊位前。
“这位客官看看要吃些什么?”
“两份饺子。”
“好嘞,您先这边坐。”
林尘渊领着他坐到一个桌子边上,沈时节一声不吭地端坐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冒着热气的锅子。
桌上沏着一杯清茶,林尘渊端起来吹了吹,在水汽缭绕间林尘渊开了口:“坐得那么板正做什么,带你来逛集市又没让你给我省银子,想要东西就说个话,别老跟个哑巴似的。”
说话间,沈时节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却还是不说话。
“我是捡了个闷葫芦回来是么?”林尘渊没好气道。
“闷葫芦”摇了摇头,直接给林尘渊气笑了。
“叫人!”
沈时节仰着头盯了他一会。别扭地转过头,轻声地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师父。”
“这才对嘛,以后要什么就叫声师父,这一声也不能让你白叫不是?”林尘渊抿了口茶,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饺子端上来了,林尘渊倒不急着吃,他看着对面的奶娃娃老老实实的拿着汤匙,安静地吃着,这不该是一个半大孩子该有的样子,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一粒微尘,当他独自一人坐在这市井喧闹之中时,他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遥有山松客,独遗尘嚣外。林尘渊轻叹一声,也拿起汤匙慢慢吃碗里的饺子。
集市过了正午便有了散场的迹象,小摊也陆陆续续收起来,不知是哪些家里的孩子们依旧坐在榕树底下,与伙伴分享爹娘带回来的吃食,好一份人间烟火气。
“小不点?”
“嗯。”
“累不累,腿脚痛不痛?”
“不累,也不痛。”
“啧,”林尘渊笑道,“可是你不累,我都不好意思开阵门回去啊。”
沈时节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但下一瞬他便被抱起来,余光间只见林尘渊袖袍一扫便平地生风,眨眼间他们便回到了松山顶上。
当他们到家时,林霜正收拾好了院子,懒散地变回一只猫趴在石桌上晒着一身水润的毛。刚好,沈时节看到了完整的一幕,瞪大了双眼盯着那一方石桌,又回过头看了看林尘渊,默默地收紧了环着他肩膀的小手。
林尘渊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瞬间起了逗人的心思,他指着正在午睡的林霜说道:“睡的久了就会变得和她一样。”
沈时节又看了看林霜,最终将自己整个头埋进林尘渊的肩窝里一声不吭。
忽然,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头,他就往旁边躲了些,再戳一下,又躲了些。
林尘渊看乐了,将他的脸扒出来,只见得那小嘴扁起来,好似受尽了委屈。
“怎么了这是?”林尘渊故意问。
沈时节偏过头去,扁扁嘴巴不理他。
这下林尘渊笑出了声,“下次还睡那么迟么?”
肩上那位摇了摇头还是不打算说话。
“啧,你这娃娃怎么这么闷着呢,跟谁学的?”
那位又把自己窝回了肩上,双手扒着林尘渊,忽然出声:“不要变猫。”
“什么?”
“不睡懒觉,不要变猫!”
“好,不睡懒觉,不变猫。”
后来,就算沈时节已经离开了松山,记忆里的这天还是如在昨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