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血染的城,无数冤魂横窜其中,撞击着,尖叫着,断壁残垣诉说着枉死魂灵的愤怒。昔日满街的繁华到如今却是清角吹寒,都在空城[1]。天边的乌云终于飘了过来,将这座血城浇了个彻底。
林尘渊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霜城,他左手执一柄油纸伞,月白长袍在血雨中显得格外清冷,腰间玉坠的穗子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躁动的魂灵凶神恶煞地向他扑来,却被他抬眸一眼定格在原地,柔光从他周围浮现,慢慢的,那些浑浊无神的眼睛逐渐清明,随风消散。
枉死的魂灵太多,三尺黄土之下甚至排起了长队,为了保证天地间的平衡,度灵人便自天地间孕育,承担起度化魂灵的职责。林尘渊便是天生地养的度灵人之一,千载春秋如若一梦而过,无牵无挂。他送过太多的人,见过太多的事,只道是山间松客浮尘外,何处是归途。
他走过漫漫长街,沿着一片狼藉的街市一路走着,右手提着一盏长明灯,那是引路的灯,温柔的光亮将混沌之中的魂灵点醒,愤怒,委屈,怨恨......这一切都会被引路之人担下。他们对着他作了个长揖便了无牵挂的上路了。每每在这样的地方走上一遭,林尘渊总会病弱几天,那些积攒在他身体里的情感总在无时无刻地折磨他,但他却像是习惯了似的。
古街转角,雨帘中一个半大的孩子正躲在屋檐下的柴堆里浑身颤抖,脸上浮现着的不正常的潮红是高烧的表现,可偏偏,这屋檐漏雨,冰冷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背上,本就破烂的衣裳紧贴着他瘦削的身子,眼里既是警惕,也有茫然。
林尘渊看着他,那个小孩的眼神即将涣散,身体在雨中不住地抖着,青紫的手臂上满是厉鬼的抓痕。终是不忍,林尘渊走上前去想要将他抱起来,他却像是如临大敌似的,不住后退紧贴墙角,眼里满是恐惧。
“别怕,现在外面没事了,我带你回家。”林尘渊轻轻地说道,低沉而又温和的声音像是一剂良药,慢慢撬松了那个孩子的内心。
他环顾四周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还记得你家在哪么?”林尘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猛地一颤,而后又红了眼圈,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尘渊抬头看了下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抱起来。那小孩起初非常抗拒,不住地推开林尘渊,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抵御风雨。林尘渊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将油纸伞放在一旁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微微刺痛,林尘渊低头一看,那小家伙扒着他的手臂咬,像是炸了毛的野猫。他试图将手臂抽出来,却没料到半大孩子咬得还挺紧,只好无奈随他咬着,直到怀里那一团渐渐放松下来靠着他的肩膀睡了过去,那只可怜见的手才得以放松。
林尘渊起身,一手执伞,一手抱他,走在冰冷的小道上,旁边是松林万顷,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之中,不时地丛林中传来几声鸟叫,显得空旷而又寂静。
山顶之上,不知是何时建起的一排屋舍,在雨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只猫儿懒散地趴在半开的窗台上打着盹儿,看见林尘渊回来了才赶忙翻了个身变作人形。
“主人回来了——咦,哪来的小娃娃?”她奇道。
“霜城的人,父母怕是已经不在了。”林尘渊看了看窝在怀里昏睡的孩子,又抬眼对那人道:“林霜,去烧些水来,再把煎药的炉子热好。”
“马上去。”
林尘渊抬轿进了门,将奶娃娃放躺在床上,轻手轻脚地给他换了身衣裳,坐在一旁望着他不由得出神。早早地就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他还能正常长大吗?
待水烧开,林尘渊拿了一方帕子,将孩子的全身擦净,一方雪白的帕子逐渐变得漆黑,而原本脏兮兮的娃娃露出原本的模样:那本该是玉雕般的脸上多了几道不知何时弄上的擦伤,双臂满是冤魂扯拽出的青紫印,即使在昏睡中也抹不平的眉头都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安与无助。
红炉映塘红,汩汩的药汁在炉中煎着,不断蒸腾出些许潮气,驱散了料峭寒春的阴冷。林尘渊将他放进澡盆子里,倒上晾好的药汁,温热的汤药顺着皮肤渗透进骨缝里,那些怨愤的黑气便被拔除,叫嚣着却又无力地化散在水里。
整个过程那孩子都安静得像个布娃娃似的,除过拔除怨气时的几次挣扎,他都任林尘渊摆布。
豆烛星火,映着床榻这一方寸之地,林尘渊阖眼静修,守着这一块小小的地方。
[1]出自姜夔《扬州慢》中“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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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