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没碰见段绎了,之前还偶尔会在街上遇到,现在人直接消失了。
其实就算碰到了,段绎不开口,姜飏也不知道和段绎说什么,但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人,他心里有点没着落。
他清楚以段绎这样的状态,什么不好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姜飏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开始乱管闲事瞎操心。
他在店门口搬了把椅子坐了两个下午,对小九解释说晒太阳补钙,两天都坐到日落,还是没看见人。
姜飏有点坐不住了,打开和段绎聊天界面,对话停留在骑车那天。
嘿,找人帮忙的时候一天消息发个不停,完事了直接不理不睬了还行。
最终姜飏的电话还是打给了庄新。
“喂!飏,有何吩咐?”
“小新啊,我问你个事儿。”
庄新对于姜飏如此有礼貌的开场白感到十分不习惯,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
“就,你是不是有个学生叫段绎?”姜飏斟酌措辞,“你和我提过的。”
“段绎怎么了?在你那儿惹事了?我给他打个电话。我就说不支持学生大一就出去租房子住,容易误入歧途,给他家里打电话让劝劝也没人理,你说说现在这些家长,只会生不会养……”庄新突然止了话音,想起了姜飏家里的情况。
庄新做辅导员三个月,已经练就了张口即师说的本事,一下子没刹住车,追悔莫及。
“没,他没惹事,我就是突然想到这茬,问问他的情况。”
“噢,”庄新听着姜飏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庄新没有深究姜飏对段绎突然的关心,翻了一下桌面堆积的文件,在一张表格上看见了这两个字。
“倒还真有点情况,”姜飏闻言皱起了眉。
“他报名参加今年的校十佳歌手比赛了。”姜飏松了口气。
“然后就在刚才,体院的刘辅导员和我说,段绎和他们学生打架,打进医院了。”姜飏这一口气直冲脑门。
庄新和姜飏一进医院急诊就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段绎。
看见人还好好站着,姜飏松了一口气,但走进了看见他灰色毛衣腰际的血迹,一把无名火就烧了起来。
“为什么和人打架?”
段绎还没从乍一看见姜飏的震惊中回过神,被这一句责问问懵了。
庄新也有点讶异地看了姜飏一眼。
姜飏没管任何人,直接掀起了段绎的衣服,看见腰上一条食指长的伤口,边缘有点撕裂,还在流着血。
“怎么没处理一下?”姜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段绎看着姜飏,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是段绎同学的家长吧,还骗我说没有家长。我们孩子伤口刚消好毒,我希望你们家能给我一个交代。”
段绎、姜飏和庄新都看向旁边站着的人。
说话的男人身形极瘦,戴着副金丝眼镜,眼神有些阴郁,后面站着的男孩则又高又壮,脸上有些淤青和擦伤,除此之外再无伤口。
“你要什么交代?”姜飏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段绎身前,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冰一样冷,他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发出一声声骨肉摩擦的声音。
段绎从后面握住姜飏的手。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他身后的男孩怯怯地看了姜飏和段绎一眼,轻轻扯了下男人的外套,“爸,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待着了。”
男人离开前狠厉地瞪了姜飏一眼,“我会找学校领导要个说法。”
要不是手握在段绎手里,姜飏是真的想打人。
“我是当的大学辅导员,还是初中教导主任?这个年纪了打架还叫家长啊。”庄新简直大开眼界,“就那么点伤口搞得跟骨折了似的,不来医院明天也好了。”
“我算是知道刘辅导员为啥不来了,听他说这个男生和他爸在体院是出了名的难缠,天天告领导。”
庄新一边帮段绎办手续一边感叹。段绎伤口不深,但口子有点长,医院缝合后开了点滴让吊完再走。
“我陪着就行,姜飏你晚上店里忙,先回吧,有事我联系你。”
“没事,我陪。”
姜飏从刚才男人离开后就没再说话,一开口情绪也不太对。
“飏,我刚就想问,你怎么了?”
姜飏不想庄新担心,对他笑了笑,“没事,就生气。你替我回店里看看吧,和小九打声招呼。”
“你和段绎之前认识啊?”
“算认识吧。”姜飏不愿过多解释,也解释不清。
庄新没多问,又和段绎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姜飏去买了点晚饭,推开了段绎的病房门。
段绎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移开视线,但姜飏把吃的递过去以后就没再说话,也没看他。
段绎只能吃两口饭,看一眼姜飏。
他确实也很久没见到姜飏了,这个月忙着比赛的事,他基本没怎么休息,然后又来了郭强这么一出。
姜飏看起来很不开心,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具体事情我答应了人,不能说。”段绎在回答姜飏今天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但不是我招的他,我就是碰上了看不惯。”
“腰上这伤怎么回事?”姜飏脸色还是很沉,“这总能说吧。”
“我没想到他还随身带剪刀,让他阴了。”
“不会骑车也就算了,打架都能打输。”姜飏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段绎想说,没打输,让郭强阴了以后他立马拧着他手把刀截了。而且他学了好几年空手道,怎么可能不会打架,只是没往明面上打,都捏着寸劲儿打最疼的地方,保管郭强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他就是赌郭强做贼心虚不敢和人说,只是没想到他爸这么奇葩,就脸上蹭破点油皮都能闹这么大。
但他没和姜飏解释这些。
“嗯,我不太会打架。”
姜飏已经没有话讲了,他对如今的叛逆少年感到很失望,就这种水平也能当叛逆少年了,“下次打不过就跑,给我打电话。”
段绎立马点头。
“他们要找家长你也给我打电话,欺负人呢这是。”
段绎点头如捣蒜。
“遇上看不惯的事也先忍着,给我打电话,你不会打架冲上去做什么好事。”
段绎直点头。
姜飏看了眼段绎有点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准备去外面坐着,“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喊我。”
“姜飏,”段绎伸手抓住了姜飏的小臂,“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姜飏回头,看着段绎的手,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碰他,姜飏心里想,好奇怪,他竟然都没有抗拒的感觉,也不想吐。
“你为什么生气?”
姜飏看向段绎的眼睛,没有说话。
“你不想回答也没事,我换个问题。”
“我下个月比赛,你来看吗?”
段绎的眼神特别真诚,透着期待,让姜飏说不出一个不字。
两人在医院一直待到后半夜,中间段绎打着点滴睡着了,姜飏一直帮他盯着点滴的余量。
他知道无论是庄新还是段绎,都或多或少对他今天的反应感到惊讶,而他自己则是从主动提出教段绎骑车开始,就无法对自己的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了。
但姜飏已经过了会自己为难自己的阶段,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决定不去多琢磨,想做什么就去做,有什么感受就去面对。
他承认自己对段绎有一种莫名的保护欲,从段绎孤零零拎着个琴箱踏着夜色走到他面前的那刻就开始了,然后他主动加段绎微信,提供打工思路,提出教他骑自行车,带他去家里吃饭,为他打架担心,为他受伤出头……
是因为段绎总让自己想起十八岁那年的自己吗?
段绎问他为什么生气,其实他回想起来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更多是后怕。
怕什么呢?
怕段绎受自己当年那些伤。
怕段绎没能坚持下去,这样一只可以自由去飞的鹰,最后还是被锁进漂亮的笼子里,或是陷在肮脏的泥潭里。
他不知道段绎是经历了什么,下了多大的决心走出这一步的,但他记得自己的。
那是一步踏出后,只有生存和毁灭两种结局的选择,没有退路。
姜飏用力闭上了眼睛。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后半夜,回后街的路上,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靠着两边的车窗,都困得不行。
姜飏听见段绎在那头嘟囔着什么,“什么?”姜飏问。
段绎又说了什么,还是含混不清。
他以为段绎是不舒服,凑近了去听,“你怎么了?疼?”姜飏问。
段绎抓住了姜飏的手臂,闭着眼睛说:“你还没答应我。”声音难掩困倦,感觉马上就要睡过去。
姜飏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你哪天比赛?”姜飏问。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段绎又没声了,呼吸均匀绵长,陷入安宁的睡眠。
姜飏看着还被段绎抓在手里的手臂,只能挪到中间坐着,车一路行驶过去,摇摇晃晃,安稳似新生的摇篮,姜飏不知不觉中也睡着了。
段绎吃了止疼药,睡得很沉,姜飏最终没忍心叫醒他,把人扛进了自己房间。
姜飏让段绎睡自己床上,自己在酒吧沙发上睡了一夜。
沙发放不下他的长胳膊长腿,姜飏翻来覆去,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天快亮了才睡着。
段绎起床的闹铃在七点准时响起,哪怕打了架缝了针,可爱的大学生还是要起来上早课。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姜飏的房间,但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人,打开门看见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影子,段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深秋的平城凉意已重,段绎从姜飏衣柜里拿了件厚外套盖在他身上,离开了酒吧。
段绎回到公寓,拿出口袋里被踩碎屏幕的手机,终于充上了电。
手机里好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
-你在哪个医院?
-对不起。
-我会去找辅导员说清楚情况。
这是昨天的消息。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对不起。谢谢你。
这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段绎看着手机,目光暗了暗,直接拨了电话。
对方已关机。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漫上他的心头,但段绎不愿意就这么接受这个结果。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发抖。
-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相信我,我已经拿到可以让学校开除他的证据,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一定不要放弃,还有人在等你。
回完消息,他没有过多犹豫,拨了庄新的电话。
“喂,庄老师,我是段绎。”段绎说。
“平城大学外语学院日语系大三的学生叶晞失联了,”段绎第一次对自己的语言感到恐惧,“我担心他会自杀。”
段绎听见庄新那头玻璃杯掉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他继续翻着和叶晞的聊天记录,终于找到了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叶晞失踪了。你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正走出平城音乐学院学生宿舍的彭凯停了脚步,觉得萦绕在他心头整整三天的不安终于在此时尘埃落定,轰然炸响。
段绎联系完人,回头就看见刚刚还窝在沙发上的姜飏骑着摩托车从酒吧后面绕出来。
“上来,摩托快。”姜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