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先生,沈思无声唤着,提着的那一颗心好似要蹦出胸膛,浑然不觉冀无双阴郁暗沉的目光正审视着自己。
突然手一疼,她恍恍幽幽回过神,扭头看去,但见身旁那人已换上一脸笑,正目视着前方,对来人朗声道:“多谢慕容坊主肯赏脸,能赴本太子的家宴。”
冀无函一垂眼,淡色削薄的唇勾起了一道嘲讽冰冷的弧度,似是自言自语可音量却控制的不大不小,正好能被在场所有人听见:“都说是家宴,居然还会请个无关之人前来,对太子这样不分场合的行止但不知父皇晓得会做何感想。”
冀无莒愣了愣,见下方在座众人神色皆变了变,忙笑嗔道:“三弟,瞧你这话说的” 忽而他顿住话音,惊得阖不拢嘴,满脸的笑意俱化为惊恐错愕之色。
青衣薄衫,沾着点点未化的白雪,却奇异的让人感觉不到冬日的寒意,反予人一种说不出的飘逸出尘,几缕发丝从他额前散落下,盖住了大半只眼,却无法遮掩眼中复杂的目光,沉沉透着犹如修行千年后看破红尘轮回的睿智,和无法摆脱重被勾起酸涩不堪的回忆的一瞬迷离。
久违的一张张面容,遥远却又熟悉,好久不见了,我的……兄弟们,一丝似有若无如雾般朦胧飘渺的笑爬上嘴畔,染上眉稍,慕容翼正欲开口,刚到嘴边的话全然尽数融入她饱含太多太多,微笑但氤氲着清澈忧伤的眼底。
眸光流转,观察着两人的神情,不放过一丁点的变化,冀无双依旧笑着,只是笑里多了几分了然和诡异,一挥袖道:“慕容坊主,请入座。”
见他定着不动,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凝视着自己,沈思猛然醒悟过来,忙一敛眸,虚弱苍白的容颜强挤出笑,勉力道:“请坐,先,先生。”
慕容?他也姓慕容,会不会是慕容妃的亲戚,所以,冀无莒拿衣袖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脸色稍霁,可马上他又呆住了,只见侧下方的冀无函紧蹙着眉,一张俊脸异样的严肃,微眯的长眸眨也不眨,始终迫盯着那人,怎一个诡异了得。
“谢太子,太子……妃。”锐利的痛从喉间划过,流出淡淡的怅惘和沉重。
转身,他迈入席间坐定,从容的正视前方,不理不看身旁上方随之投来的视线。
“既然人都到齐了,大哥,也是时候该举杯畅饮了,”冀无双偏过头,笑对冀无莒道:“快让人端上那据说专程从岭南送来的佳酿吧。”
“呃,好,好。”冀无莒愣愣的,茫然应道。
待侍女们一一倒好酒,冀无双端起注满晶莹的琥珀酒杯,摇了摇,深邃不见底的褐色瞳仁晃映出一抹莫测森冷的诡谲,道:“请,大哥,请,诸位。”
指尖缓缓触到酒杯,慕容翼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觅向上座的那道纤影。
垂首定定看着面前的酒杯,沈思心潮澎湃,隐隐的,有一丝不安在不断扩大,让她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裙裾,另一只还被无双握着的手的手心则直冒冷汗。
忽然间,才饮下酒片刻的冀无双五官开始扭曲起来,神情痛苦的按抓着自己的脖颈,鼻孔和嘴角同时流出血丝,两眼一闭,歪歪倒向一旁的冀无莒。
骤变的情势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叫,冀无莒吓得面色死灰,边大呼着五弟,边手足无措的抱住他的身体。
而沈思的身子亦不期然的被他手上的力拽带向一边,眼疾手快,她于慌乱中扶住了长案,稳住身形望去,但见在冀无莒怀中一动不动的他,褪去了血色的脸渐渐罩上了一层青气,不由大骇,求助的寻向慕容翼,颤声呼道:“先生,快来救他。”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冀无函拧着眉,起身一推长案,杯碟迅疾摔落在地,大步流星与冀无仲差不多同时奔到无莒面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一回头急急下令道:“快传太医。”
突然从他们紧挨的身形间伸过一支手臂,两人一惊,往旁一小退,只见慕容翼一脸凝重,镇定的倾身去翻了翻冀无双的眼皮,随即抓起他的一手,搭上脉,冷眸一沉,果断道:“他中毒了,还不轻,马上去备一间干净的房间,把他移去,马上!”
斜坐在榻沿,沈思推开小八送上的热茶,复杂的看了一眼陷在昏迷中,尚未完全脱离危险的他,目光下移,落在那依旧死死交握着的手上,久久的,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外殿急促不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低低的啜泣声,还有或威沉,或尖锐的质问声,重叠在一起,此起彼伏,打他被送回寝宫,他的中毒和他的安危就在整个皇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你是怕我逃掉吗?冀无双。”仰头悲凉的一笑,沈思嘲弄的看向他,伸出另一手轻轻将他皱着的眉头抚平,问道:“你说,我能逃哪去?”
“为什么把先生请来,我好象明白了,可又不十分肯定,冀无双,我,真的从来没有明白过你,从来。”
外间,闻讯赶来的风后已不耐烦太医的解释和云帝的安抚,心急火燎的撇开众人,朝内殿行来,直扑向床榻,双膝一软,伏跪到床前,殷殷切切呼唤着:“双儿,双儿。”
心疼的摸着儿子的脸,鼻子一酸,几欲落泪,忽目光一寒,表情在瞬间变冷,顺着两人交握着的手,望向朝她欠身行礼的沈思。
乍见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跳动着阴冷尖锐的光,就好象自己就是毒害她儿子的罪魁祸首样,沈思微微一皱眉,不惊不惧的与她对视着,直到另一道沉沉而威严的嗓音响起:“皇后,太医不是说了吗,无双体内毒素已清,不会有大碍,很快就能醒转。”
云帝按上她的肩头,怜惜的将她扶起,查看了眼无双,转而端详着风后同样苍白失血的面容,及不停颤抖着的嘴唇,发出一声轻不可觉的叹息,任她再有城府,再有胆魄,再绝情,此刻也不过和天下寻常人一样,只是个担忧自己孩子的母亲。
心弦受到触动,目光不由的转柔,浓浓密密的缠绕着他,在他的眼底,风千素看到了自己许多年前所期盼却在漫长等待中渐渐被遗忘的东西,可是,只一会工夫,她便垂下了眼,忍下潸然欲落的泪,掩去不甘的脆弱,喃喃在心间道:太晚了,假如一开始你就让我看到,或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朕先送你回宫歇息去,无双交给太子妃和太医照料即可。”
摇了摇头,风后幽幽凉凉的回道:“不,臣妾要守在这直到双儿醒过来。”
料到了她的固执,云帝平静的一笑,道:“朕只有把你送回了宫,才能定下心去追查那下毒的谋逆之人,皇后你也想不是,来,回宫吧。”
手微微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揽转,接着向沈思投去兴味盎然的一瞥,此刻的他,笑容煦暖如冬日清阳,让人心生亲近,也仿佛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只是个慈爱的长辈,和悦道:“孩子,无双就交给你了。”
沈思一愣,瞬间恍然明白了他的苦心和用意,回以一笑,在笑开的那一刹褪去眼底所有的阴霾,答道:“是,皇上。”
成武二十一年元月初四晨,云帝召集除大皇子外的三子及七王冀青昊于内宫商议排查谋逆之人,同时,下令全面封锁整个皇城和通往各地的要道。
不出半天,官兵即在通往岭南方向的关卡上,抓获混在人群中乔装打扮欲出城的傅家家奴,云帝亲审,大为震怒,着七王和四皇子无仲同去拘捕未得宣诏擅自入京的镇南候傅睿。
“蠢物,这个大蠢物!”定远侯风维远重重一拍桌案,震的笔墨纸砚全跳将起来,瞠目怒骂道,可立刻像被抽干了气力,颓然的跌坐在椅上。
风晴远摸了摸下巴,抬起头望向他,神色冷静从容,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无形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道:“大哥,千万不要自己先慌了阵脚。”
“这个傅睿,一大把年纪了,平日行事也算谨慎小心,却怎么连入京这等大事,会不和我们商议,就擅自行事,而且把我们也瞒在鼓里,一出事,居然在节骨眼上派家奴回岭南,还被陛下早有准备逮个正着,这下即便他没干过什么,也百口莫辩,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他脑子是不是被屎给糊了?!”越说越气,风维远一把按上桌,把几张纸抓捏在手中,狠狠捏着:“我们多年的心血,都几乎要被他给毁了。”
“现下他人已被带进宫,你光生气也无济于事,昨夜一得了消息,我就已派人连夜赶去岭南,同时飞鸽传书给早先安排潜伏在那的棋子,齐头并进,销毁一切与我们相关的痕迹。”
说完,他的唇角悄然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纹,渐渐半眯起的双眼,透出危险的寒光,道:“虽然这次我们不得不放弃苦心经营多年的傅家,可收获也不小。”
“我也知陛下早就盯上了傅家,放弃也是迟早的事,唉,或许那傅睿也感觉出你我有疏远放弃之意,所以这次才,”叹了口气,风维远转而不解的看着弟弟,道:“但收获一说作何解?”
眼底的寒芒越炽,脸上的笑意反而越浓,风晴远淡淡道:“从太子中毒,矛头直指傅睿,饮的酒是岭南呈送的,选的时机也十分恰当,早有预谋,这个局布的连我也要佩服的叫声好。”
“莫非是七王?”风维远蹙起眉,打断道。
“绝对不可能是他,即便要对付我们,他也不会拿自己侄儿的性命来做赌注,我太了解他了。”风晴远摇头道:“布局陷害的这个人,许就在那赴宴的几个皇子中,此人才是我们以后的心腹大患。”
长指细微的动了动,紧接着眼皮也跟着动了动,长而密的睫毛微颤着,而后缓慢张开,露出深海般的眸子,变幻着莫测的光。
莫名一紧的心,也在感觉到手里握着的柔荑,松了下来,冀无双转过脸,在觅见伏睡在自己身旁的那人后,无声满足的笑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翻身,抚上正好抵挨着自己下巴的如云秀发,凝视着的目光柔若春水,静静的,一点点,凑过去。
忽的,他眸光一凛,抬头望向床侧一脸惊喜,正欲张嘴叫唤的宫女小玉,竖起一根手指比放到唇前,示意她噤声。
会意的点点头,小玉躬身后退而去。
冀无双再次凑过去,这回如愿以偿,蜻蜓点水般亲上她的秀发,得逞的一笑,见她依旧酣睡着,没有动静,遂半撑起身子,放心的凑向她诱人的粉颊。
凑近她,手一一拂过她落在额前的散发,长如蝶翼的睫毛和细致光洁的脸颊,冀无双目光深深,声音轻如呢喃:“知道吗,当我意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我是害怕的,不是畏惧死亡,而是。”
顿住话音,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终于一点点不舍的放开了,指尖转抚着她白皙的手背,继续道:“如果回头重新来过,哪怕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也绝不会再这般做,不会……用失去你做为赌注。”
柔软的唇印上她的脸颊,带着执着的信念,和满腔的深情,久久的,忽感觉到她动了动,似要醒转,慌忙弹开了来。
摸了摸自己的脸,沈思打着小哈欠,撑起身,猛的愕然对上那双黝黑闪着笑意的眼眸,来不及闭上惊讶半张的嘴,就被他一把搂过,用唇堵上了。
“啊,姑,姑爷,小,小姐!”小八突如其来亮开的嗓门顿时如洪钟般响彻整座宫殿。
闻声,守在殿外的宫女还有太医们不明所以,慌作一团,你推我撞,全部冲了进来,一看之下,都傻住了。
只见他们的太子妃冷凝着脸,瞪着那半卧之人,而那人则是一副泰然安定,万事不惊的神气,朝他们点点头,笑的好不惬意,至于“慌报军情”的罪魁祸首,红着脸低着脑袋,不敢作声,缩缩缩,缩退到了他们身后。
“冀无双,你个无赖。”沈思把牙磨的咯咯响,恨恨的在心里咒骂道。
遣退了宫女,又由太医们会诊一番,冀无双披着件宝蓝色的外衣,高高挽起的墨发束垂在左肩,斜靠着床柱,就着沈思的手喝着汤药,入喉的再苦再涩,可对着她,却只觉比杨汁甘露还甜,眉眼满是欢愉之色。
强忍着气不发,喂着喂着,沈思终不耐烦起来,把银汤匙往还盛了半碗药的鎏金银碗里一掷,再往他面前一送,恼道:“呀,冀无双,你手又没事,自己喝。”
冀无双但笑不语,半天,吐出一句让她听了只差没吐血抓狂的话:“手麻,握着你的手太久了,使不上劲。”
手麻的那个是我好不好,沈思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哭笑不得,没好气的回道:“那你等着,我找小玉来喂。”
“不要。”忙扯住她的衣袖,冀无双似是嬉笑,却透着极为认真的神情,道:“别人喂是苦的,你喂着是甜的。”
“苦?你居然也怕苦,那我再给你拿块糖去。”顺口回完,霎时她整个人就愣住了,只听一个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宛如春雷一震,震乱了她的全部心绪:“吃一块吧,去去苦味,先生。”
节日快乐,诸位亲们,祝大家今天好吃好睡,好玩好乐,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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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