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别生气,我自己喝。”见她一付茫然失神的模样,不明究里以为她生气,冀无双忙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一抹嘴,蹙了蹙眉,咋咋舌讨好道:“你瞧,都喝完了。”
“哦,”沈思怔怔的看了半晌,方收回心神,接过空碗。
这时,得到召唤的一心腹侍卫匆匆走入,见沈思在冀无双身旁,拱手唤了声殿下,又唤了声太子妃,便踌躇着,左右为难,诺诺的不知该不该开口。
敛容,冀无双恢复平静淡然的神情,一挥手,自然散发出让人敬畏的王者霸气,目光深沉凌厉的看着他道:“以后有什么就直接回话,当着我的面不需要避着太子妃。”
“是。”心腹侍卫一点头,道:“殿下,刚得到消息,傅睿谋逆之罪已定,现已被押往天牢,等候陛下最后的裁决。”
全在意料之中,试问父皇岂会放过这送上门的大好良机,冀无双静静的听着,清俊的面色无波无澜,嘴角抬了抬,深邃的眼眸中隐隐有一股幽暗的漩涡在打着转。
“傅睿?”沈思一挑眉,问道:“是下毒害你之人吗?”
“傅睿是世袭的镇南候,掌管着差不多整个西南边陲。与定远侯风维远,定安候风晴远,以及镇北候徒琅同为四大候门,”冀无双答道,忽话锋一转,道:“当时七叔遇刺,你被冤关入地牢,那期间都在想什么?思思。”
“想爹娘想大哥、小非,还有就是想究竟是谁在害我,一定把他揪出来,不然无法消恨,即便真被砍了脑袋,也不甘心。”沈思手抵下巴,神情严肃道,浑然不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无双对她的称呼。
冀无双注视着她的娇俏模样,唇角溢出一抹轻笑,点头道:“但凡是常人都会这么想,不甘心,呵呵,不甘心。”说完,他一把掀去锦被,沉声对心腹侍卫道:“去天牢。”
“嗒嗒嗒”很沉,很慢的脚步声,踏在有些潮湿的石板上,回响在昏暗的天牢走道中,格外清晰,格外冰冷。
听到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呆滞的眼眸徒然焕发出希冀的神采,努力将手伸出牢栏,头冠歪斜、发须散乱的傅睿嘶声喊着:“带我去见陛下,臣是冤枉的啊,带我去见陛下啊!”
忽的他停住呼喊,愣愣的看着牢门外裹着雪白狐裘的身影,厚重的裘帽盖住了他的长眉,只看得见那一双深幽凤目,静澈锋锐,不由心一骇,蠕动着干裂的唇问道:“你,你是谁?”
“你们全都退下,本太子有话要单独询问他。”裘帽下,一道平静低沉,不怒自威的嗓音响起。
“你,你是太子?!”傅睿手指着那身影,不禁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刹那间老泪纵横,呼道:“太子殿下明鉴,傅睿哪怕向天借胆,也不敢谋害您啊。”
将裘帽向后掠去,露出张异样清俊的容颜,带着抹闲适的浅笑,冀无双温和的看着他,缓缓道:“我知道,不是你。”
一怔,他大喜过望,犹如绝处逢生,忙道:“那请殿下转告陛下,臣对武朝一片赤胆忠心,断不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我知道,是有人陷害。”冀无双认真的一点头,走近一步,俯身对上他的眼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你呢?”
“是,是谁?”傅睿急切道。
“我可以告诉你是谁,但作为交换,你必须把你多年来安插在各司府各要部的人员名单交给我。”
瞬的瞪大了眼,极度震撼的看着他,傅睿摇着头道:“不,我没有,不能。”
依旧和煦的笑着,冀无双嗓音淳淳,如一张绞制的网罩向他的心:“人不能太贪心,既想知道真相活命,又不肯付出一点代价,倘若就这样死去,你难道会甘心吗,候爷?”
“你,你真像他,”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张绝美的面容,傅睿的眼眸再次黯淡了下来,似一潭死水,喃喃道:“难道是他要你来向我要最后一道保命符的吗?”
“他?”冀无双不置可否,心念一转,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笑容不由转冷,轻轻嗤哼一声。
颤抖着手伸向头冠,傅睿拔下横插在头冠上的一支玉簪,看了看,递出给他,凄声道:“簪头有你想要的东西,如果是他要的,就让这些变成我的陪葬,作为我最后忠诚的见证,如果不是,就让他们变成一把利剑,一把能刺穿他胸膛的利剑,让他尝尝被棋子背叛的滋味。哈哈哈。”
“等等,”见他接过就要转身离去,傅睿忙招手,大呼道:“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是谁害我。别走!”
定住身形,冀无双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不带一丝悲悯,半晌,他倾身向前,凑到他耳旁,一字一顿,吐出如恶魔般的呢喃细语:“那个人就是我,不过你已经没机会告诉任何人了。”
“小姐,这些药放哪?”小八整理着药瓶,一瓶一瓶摆放入药箱,突然停了下来,举起一个白瓷瓶到眼前,细细瞧了瞧,自言自语纳闷道:“奇怪,这瓶上怎没贴标签,是什么药啊?”
见没回应,她扭头觅向那在一旁安静的托腮沉思的主子,走了过去,把小药瓶放到她面前道:“小姐,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隐隐觉得这次无双的中毒有些太过离奇,还有,他把先生请去赴宴,意图是什么,总之绝对没那么简单,可怎么样才能搞清楚这一切呢,沈思的思路一下被打断,一阵烦乱,瞪向小八道:“你怎么还在这,刚才不是说要出宫去看大牛的吗,早去早回。”
“是要去啊,只是去之前先把东西理理,”小八答道,一拍手,侧头问道:“啊,小姐,你有没有什么书信要带给夫人,公子的?”
信?要给先生写封信吗,沈思陷入迷惘中,只一刻,她就坚定的摇摇头,道:“不,我不能,不能。”
“为什么不能?”小八眨巴着眼,好奇道。
沈思望向她,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你带个口信给我娘,告诉她我在宫里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担心。”
“还有,”她拉住小八的手,郑重的叮嘱道:“千万记得,去结彩坊的路上多转几圈,看看后面有没有尾巴跟着,不要大意。”
小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应了声,便在沈思的催促下离宫而去。
叹了口气,沈思站起身,宽袖一挥,不经意将放在桌沿的瓷瓶打翻落地,只听一声脆响,顿时雪白的粉末混着碎片四溅开来。
“真是不小心啊你,沈思,”她拍了拍自己脑门,朗声唤道:“小玉,小雪,小玉。”等了会,不见人进来,遂寻了块布,一抖衣袖,豪迈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收拾。”
跪趴着才抹了两下,就感觉不大对劲,忍不住抓挠了挠燥热起来的小腹,迅即她脸一白,嘴角不停抽搐,往后一倒,跌坐在地,瞪着白色粉末,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颤颤道:“这,这是。”
不敢耽搁,沈思慌忙把桌布扯下,盖住粉末和碎片,又搬了凳子压住四个角,眼眶一红,几乎快哭出来道:“看来只能用老法子了,不过大冬天跳池塘,这不逼着我寻死吗?”
急速自小腹升腾起的热潮,让她大半个身子都酥软了,喘着粗气,她弯着腰,摇摇晃晃向殿门口走去,迎面撞上赶来的小玉,忙扶住她,经历了太子中毒一事,又见她做痛苦状,一时间全然失去往日的冷静,惊惧不安道:“啊,太子妃,你哪不舒服,肚子么,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要,小玉,你,你扶我去……最近的池子。”沈思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吃力的阻止道,说完便立刻紧紧咬住唇瓣,不让呻.吟声流泻出口。
“池子,外头都结冰了,太子妃,奴婢还是扶您躺下吧。”
脸一转,看向她,媚眼如丝,晃漾着潋滟水光,说不出的妩媚,沈思拼命驾御着残存的理智,可气息已经紊乱,连声音也不自觉变了调:“结……冰,那,那你去多,多,打冷水,到后,后头,到,桶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任何人。”
待小玉应声奔出,她扑向殿门,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关上,栓上门栓,等做完这一切,自制力被滚沸的血液彻底击溃,身体遽然滑下,瘫坐到地面,颤抖蜷缩着。
一见他走出,心腹侍卫即刻迎了上去,亦步亦趋跟在冀无双身后,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往回走着。
天空飘着零星的飞雪,远远的,望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天牢方向行来,很快与他们擦肩而过,浅浅距离中,为首太监手里执的圣旨,身后小太监端着的金制酒壶,淡漠的划过他清冷的眼底。
拢于袖中的手,轻轻旋转着簪头,未及多时,便从中空的头内取出卷收着的一小方薄绢,冀无双站定,小心翼翼的展开,粗粗扫了眼,将那绣着密密麻麻细小如蚊蝇字体的薄绢递给心腹,淡绯色的薄唇勾起一弯浅笑,清冷的眼眸越发森冷如冰,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速速出宫,把这交给岳怀仁,告诉他这上面的每个人,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能的,一个不留,切记,当中不要出任何纰漏。”
心腹接过,转往反方向出宫而去,而他则慢悠悠沿着来路踱回寝宫。
出了天牢的范围,东宫的飞檐隐隐可见,小径上的积雪已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两旁时不时有三五个宫人在扫雪,见他行过,一个个皆放下笤帚,弯腰行礼。
忽听喵喵的两声,他停住脚步望去,只见不远侧前方一旁的雪地里,肥狸儿扭着滚壮的身子正在梅花丛下窜来窜去,若不是被它嬉闹间碰落下一团团积雪,单凭眼力真难将它从白芒芒一片中找出来。
示意宫人将它抓来,冀无双抱过,对上它似乎透着不满的绿眼睛,难得的和悦一笑,道:“正好,带你去见思思,给她解解闷。”
“你要带玉狸儿去见谁?”身后不远处,披着红氅的风若芷俏脸通红,不知是冻红的还是气红的,胸脯急促起伏着,恼声问道。
冀无双抖弄着狸猫,不答,提步欲往前走,见状,她飞快奔到他身侧,伸手去夺他怀里的狸猫,微带着哭腔气道:“我,我不许你带它去见那个女人,玉狸儿是我送给姑妈的。”
略一沉眸,轻抿的唇看不出喜怒,只是微蹙的眉尖透出几丝不愉,冀无双一松手,肥狸趁机往前用力一窜,在地上打了个滚,一扭一扭,不知是不是方才吃亏学精了,左躲右闪,顺利逃过众人的围追堵截,很快在雪地里消失了踪影。
“冀无双,你!”抚着不经意被玉狸儿抓出的血痕,风若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好似看着个陌生人,泫然欲泣。半晌,她一跺脚,转身飞奔而去。
美眸盈盈,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风后轻叹着摇了摇头,缓缓出声唤道:“无双。”
“母后。”冀无双回身,向她一行礼,看着她带着一干宫人走到自己面前,瞳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您怎么在这?”
“母后一听说你醒了,就带了若芷来看你,可你怎么把她给气跑了。”风千素微嗔道,虽这么说,但看他这般精神,脸上不由自主浮起欣慰的笑。
见他不作声,眉眼蓦的沉了下来,却依然丰神俊秀容色慑人,继续道:“你们平日感情不是很好吗,何况若芷这孩子很喜欢你,母后还想着,把她添做你的侧妃,虽然委屈了她,但如此一来,不仅能亲上加亲,还能多一个人照料你。”
闻言,冀无双轻扬唇角,似笑非笑道:“就是因为母后这样想,儿臣才不能像从前那样相待,让她再有所误会,也请母后不要再给她虚幻的诺言,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儿臣都不会娶。”
“无双。”尽管见识过他的固执,只是这回无论如何她也不妥协了,风后收起慈蔼之色,脸微沉,现出几分严厉与威严,道:“你是太子,是储君,储君的义务也包括了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暖意一点点消融于无痕,冀无双低沉的嗓音蒙上一层冷意,道:“儿臣不会忘记自己的义务,只是母后,将心比心,倘若您当年与父皇大婚,不出一月,皇祖母就欲再封新妃,您作何想。”
看着她的面容裂开一条缝隙,眼中划过不忍,他转身走出几步,顿住,道:“母后,我知道您很爱我,而我,也一样很爱您,请您用爱我的心,去爱我所爱之人。”
身形一震,风后呆呆凝视着说完离去的那道身影,许久,慢慢闭上眼睛,微笑着任两行清泪滑下她柔美的面颊,
原来,这世间终还有一人,是爱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