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撞车,别急!抓住栏杆!”身为警察的责任感令他脱口而出,“车头最危险,我们还好,没关系的,大家别慌!不要踩踏,收好尖锐物品,很快就能恢复!”
其实他知道这是假话。
一旦撞上前车,整个车身都被挤上了天,就会被隧道顶压折,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大家的下场都是肉饼,只不过厚度不同罢了。
身边不断传来嘤嘤的哭声,还有碎碎的祈祷声,张宇挣扎着探头去看窗外,那种离奇吊诡的直觉被现实折叠成了梦中的幻境。
“奶奶,是星空!”一名4岁左右的孩童被一双双手臂托了起来,暂时安全,指着窗外奶呼呼地说,“奶奶,妈,快看呀!”
孩子说得没错,星空,犹如在眼前。
有人鬼使神差地被蛊惑了,觉得美,伸手触碰,却只碰到了玻璃。“一定是在做梦吧——”喃喃声四起。
星空如沉黑的画布,缀着一枚苍白褴褛的月亮,从一个浪漫的巴掌大小玉盘,变成了巨大的、望不到头的,占据所有视野的灰白色巨物,渐渐掠过了每个人的眼睛。
跟多年前人类在月背采集月壤的视频一样,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粗糙得像一个被炸毁后满是弹道火坑的萧条战场,与美丽毫不相关。
荒诞不经,又板上钉钉。
【正在获取bug信息。bug名称,未知(待评定)。bug等级,F级(极低)。bug表征,伪装。】
【bug攻击形态:虎钳镰蛾,传播速度:快(待评定)。】
这句惊心动魄的广播唤醒了所有恍若在梦中的人们,他们还未来得及处理这些名词就更加惊恐地发现,LED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数字。
“是刚刚说的倒计时!”
“不是说7900秒吗!”较真的声音响起,“怎么一点都不准啊?从7531开始?能不能说话算话啊!”
有人立刻抢答:“我刚看了!从7922到现在,确实过去了391秒,靠,来真的?!”
“谁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撞车吗,怎么还有倒计时啊,呜呜呜,我才二十四岁,刚过本命年,我还不想死啊——”
正当所有人被这满嘴胡话的死亡倒计时弄得人心惶惶时,驾驶室的门终于被砸开了。
一股腐朽阴森的味道袭来,令堵在门口的七八名男子不禁捂住了口鼻。
公交和地铁都有砸窗安全锤,驾驶室也有,刚刚正当他们砸到一半时,岂料车子整个竖过来了,玻璃渣子割破了好几个人的脸,还被一个人吞了下去。
“别乱,让我钻进去!”一名瘦小男生喊道,“大家推我一把,我进去把门打开,再进两个帮手帮我!”
原来是那抓石子的男生。
“好!”
“好!”
应和声雄雄而来,同时还有许多双壮实的手臂像击鼓传花一样把他带到了驾驶室外,男生自心底生出一股豪气:“各位,今天过后就是生死之交了,我叫房超!记住我的名字!”
房超双脚向前用力一蹬,玻璃应声全碎,他往前一溜就抱头滑了进去。
他虽身形瘦小却动作敏捷,一番豪言壮语藏着敢死的决心,也点燃了众人对生的渴望,不由一二三地喊着号子,错过了广播里像游戏公告一样的通知。
玻璃碎片割破了房超的手臂,黑暗中,星辰的光芒微弱似荧火,他紧缩起来,反手往门下摸,想要打开门让别人进来,却发现外头好像发生了流血事件,大家都齐齐在叫着什么。
哭闹声就像背景音乐,渐渐失去了人声特有的频率,越来越笼统,无法分辨来处。
房超倏地感受到浑身轻盈如燕子,哪怕什么都不抓都不会掉下去,随便动一动脚,整个人就飘走。
失重!
搞什么,突然从比萨斜塔飞到外太空了?
房超的小心脏疯狂跳动,他抓住驾驶室内的挂杆,不让自己从门里飘出去,大声呼喊:“嘿!司机老兄,你怎么了!车子到底出什么事了,翻了?还能开不?你倒是联系联系救援呀,实在不行,广播跟大家说明一下突发情况!喂!你听见了吗!”
一阵巨大的光亮刺破了车头视窗,极夜又变成了极昼,好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白布兜住了整辆列车,霎那间,尚未来得及闭眼的房超瞳孔一缩,发现驾驶座上有一个人仰面坐着。
那无疑就是司机了,只是他没有发出声音。
房超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看见驾驶员的头皮被切成了四瓣,如同烤过的西红柿皮,很好剥开,整齐地分放在四角。
而那一整块颅骨都被利器切除,露出猩红色的大脑,那团似有生命的肉仍在跳动、蠕动,血珠和神经组织到处飘散,一部分还连着耳朵和脑沟,要不是房超平时就喜欢看恐怖片,估计早就吓傻了。
他不禁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影片。
一家人去山里的饭店吃饭,那家饭店专门卖山珍,没钱根本吃不到,菜单上有一道镇店之宝,标价上万元,顾客不缺钱,大手一挥就点了。
几分钟后,只见厨师托着铁盘、牵着一只僵行的猴子走到了桌边,神秘地请顾客用餐。
顾客疑惑地望向托盘,说,菜呢?厨师嘿嘿一笑,手往猴子的头顶一摸,竟直接把天灵盖掀开了!然后往猴子的脑子里浇了一勺热油,肉香和油香迸发,厨师道,这就是本店的拿手好菜,油泼鲜猴脑。
看完那部电影后,房超还专门查过大脑结构,网上有很多解剖标本教育视频,他知道在颅骨下面有一层结缔组织,就像水煮鸡蛋壳下边那层白色的透明膜,把内容物囊括在其中。
膜的下边,颅骨正中间往大脑两半球之间,有一片弯刀形的皱壁,形状就跟奥特曼头顶的那玩意儿类似,只不过藏在里边,而非凸起,具体叫什么房超已经忘了,但他壮着胆子看完驾驶员的大脑之后,确定以及肯定,那东西并不在附近。
这种开瓢的死法,绝对是他杀。
房超正想转身呼救,却见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扑腾着动起来,将控制台上的按钮弄得一阵窸窣,尖啸音又细又持续不断,跟铁勺刮不锈钢盆一样让人难以接受,声音由远及近,近得几乎贴着房超的额头,他心中大骇,难道凶手还在这里!
来不及多看,房超猛得一扭身体就往门边拉拽,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闪过,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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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车厢中段的张宇心已经凉透了。
整辆车竖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先替车头的乘客先默哀了一次,因为两车相撞,最先遭殃的必定是车头的人。
可谁能想到,正因为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很多人没来得及抓住立杆,导致一个个跌了下去,穿过车厢往下滑,一层层堆到一起,把最下边的人率先活活压死!
惊恐的哭声像海浪一般一**传到上边,人人都在哭喊:“死人了!死人了!”
那个小偷就在末尾车厢,可他临走前嘱咐过,任何一个人要离开车厢,别人都要帮忙把他留住,所以,如果那些人都死了的话……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情况瞬息万变,当下边的人把张宇顶起来的时候,他甚至犹如在梦里。
抹去眼泪,张宇把愧疚咽回喉咙,向旁边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飘起来了。”
“不知道啊!”
“我们是不是会缺氧啊,没有氧气才会飘起来,一定是这样!”
“大家别叫了!我们的氧气不够,如果等不来救援的人,会憋死在车厢里的,大家听我的,别哭了!”
这句提醒是一名高大的男人喊出来的,一时间,大家都被他浑厚又镇定的声音吸引住了,求助似的望向他。
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身穿POLO衫,两鬓微白却目光瞿烁,正横飘在地铁路线牌的位置。
他没有握任何一个抓手,而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背靠着车壁沉声说道:“我是一名退役的飞行员,编号是41296,曾执行过数次空中任务,你们可以叫我96号。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现在的情况……不像撞车。”
“责任,你负责任有什么用啊!都死了那么多人了!”
“对,我们要逃出去!”
“不是撞车能是什么呢?”一名女性含着哭腔问道。
“我也不确定,唯一能肯定的是,我们不能乱,必须向外求救,大家都看一下手机,还有信号吗?”
只有少数人手机还在手中,大多数早在突发骤变时急着抓栏杆失手滑落了。
剩下的人绝望高举手机,阴恻恻的红光从一块块屏幕射出,倒计时一秒一秒稳定地跳动着,5237……5236……
“不光没信号,根本连软件都打不开,更别提打119了!”
“难道倒计时结束后,氧气就会耗尽吗?”
“广播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说倒计时结束会撞月球!
“见鬼,7号线又不是哈雷彗星,撞什么月球?”
诡异的事情一直在继续,只是人们担心性命安危,忽略了这些不合常理之处。
比如,外边的大月亮是什么?摄影棚吗?列车怎么会突然改变路线闯入这种场合?难道今天这趟车是一次整蛊实验?
那屏蔽信号、广播恐吓能说得过去,可玩得太过了吧,已经闹出人命了!况且,地铁会配合?
有人把大家的疑问提出来讨论,张宇却一直沉默,注视着96号从腰包里取出一对黑色的设备。
看上去有点熟悉,像警用对讲机。
果然,96号证实了他的猜测,说道:“这是我服役时用过的无线电对讲机,不受电磁波干扰。我要去车头看看,但前面13截车厢的乘客不一定配合,所以我不会返回。”
这人一口说出了前面车厢的具体数字,一定有过人之处,说不定真的能救回大家。
责任瞬间被从肩膀上分去一半,张宇也松了口气。
96号将一个对讲机固定在胸前衣服上,然后在人群中锁定了张宇:“这位警察同志,请你协助我。”
两人之间隔着许多人,96号居然一眼就选中了他,还看出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