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和接受专业训练的飞行员还是差太多了,张宇心中感叹,定了定神,拨开人群靠近,斜斜抱住别人让出来的栏杆,敬了个军礼。
“同志你好,我叫张宇,是隆基广场片区的民警。你说吧,怎么帮你?”
96号还以敬礼,小腿一发力,微微飘动:“这个对讲机留给你,请你帮我安抚大家的情绪,尤其是车厢后半段的……”
张宇点头,接过对讲机,两人试了一下。
“两位同志。”有人试探着问道,“去车头有什么用吗?都已经这样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逃出去吧?不如用安全锤把门砸破,也许外头人早就准备好接我们了!”
“是啊,我们的氧气都不够了,上边人少,如果都跟你一样飘上去了,我们在下边的还怎么活啊?”
“你不会光顾着自己跑吧?那可不行。”
有人状似无意地堵住了向上的车厢口,96号并未强迫他让开,而是叹气说道:“这绝不是普通的车祸,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前些年的飞机失踪事件?”
人们纷纷面面相觑。
这可太耳熟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十多年前,承载近300名乘客的波音飞机消失在云层之中,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黑匣子至今未找到。
众说纷纭什么玄乎的传言都有,还有说他们穿越了的。
“那个,不是说被M国误当做侦察机打落了吗,M国不肯承认,就说残骸没有找到。”
微妙而又胆怯的表情逐渐浮现在人们脸上,尤其是几位30多岁的男人,他们对那次失联印象最深刻,而几个年纪小的则没有说话,转着头四处听人议论。
96号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皱眉解释:“据我所知,这架飞机的确尚未找到,只能推测是燃油耗尽坠海,但由于塔台未收到求救信号,所以不能断定到底出现了何种意外。我提这件事,是希望大家冷静下来,未知就是最好的现状,不要做无用功,导致额外的伤亡,相信一定能得救,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他蓦地哼唱了一句:“团结,就是力量!”随后朝张宇点点头,得到一个同样坚定的眼神后,他身手矫健地一弹,如一条鱼窜如了上一个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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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不利的已知摆到桌面上来时,只有未知才能提供获胜的可能。
赶到车头时,96号的手臂早就酸胀不堪,这一路费劲力气夺路,还要跟张宇传达各车厢的情况,他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却不知是由于氧气稀薄,还是他体力跟不上导致。
老了,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他一边自嘲,一边偷偷挤入距离车头半个车厢远的人群中。
失重贯穿了整趟列车,所有人都不得不依附于固定的座位、栏杆来防止移动,奇怪的是,人群中央却空出了一大块区域,有四个人与座位相平行,与其他人则相垂直,就这么飘在空中。
96号透过缝隙仰望,只见那四个人为两男两女,面孔最稚嫩的那位是个男孩,手臂上满是伤痕,正一脸愤恨,咬牙切齿,脖子梗得通红。
这男孩正是房超,他的左边是一名中年女人,约近50,保养得当,脖子戴着爱马仕方格丝巾打的V字结,身穿得体而保守的西装,脚穿香奈儿平底鞋。从她不失威严的表情来看,应该也是个上位者,而且她身后横飘着几个人,像是她的随从,隐隐透露出保护的姿态。
房超右侧是一个男人,正值壮年,左手拦在房超面前,右手则拦着另一名女性,嘴里不停道:“房超,冷静,别内讧,大家好好商量怎么办,人已经死透了,其他车厢也死人了呢,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不是找凶手!”
96号打量着最后那名女医生,位置原因,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长而浓密的黑发用一根马卡龙兰色橡皮筋随意扎着,一身白大褂虽干净,却有几道横平竖直的折痕,她穿着一双低跟黑皮鞋,简单的黑色长裤,裤脚熨烫笔直,要不是衣服后颈处有淡淡的洗得发白的万兴医院字样,颇像个斯文朴素的科研工作者。
女医生身形清瘦修长,头与房超等人飘在同一水平线,脚所在的位置却仅高于那名壮男。
“我已经说过,我们逃不出去了,必死无疑,但是,为了能让尸体留在现实,必须找到凶手。”
女医生冷冷说道,声音清亮而高亢,普通话很标准,不禁令96号心中暗赞。
闻言,房超抓住男人的左手一跃而起,就要冲过阻拦来给女医生一个巴掌:“胡说八道!明明你就是凶手!我进车厢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不是你杀的司机,还能是谁!”
女医生不屑地嗤笑一声,并未理会,用左脚踢了下右脚的后跟,整个人就转了过来。
这个动作必须要很强大的腰腹核心力量才能做到,足见她并不是个柔弱无依的女性。
“你自己不算人吗?为何我们俩都在里面,你却默认自己不是凶手?”
“废话!我杀没杀人我不知道吗!”房超又是一跳,但与壮男的力量悬殊,只能冲她的后脑勺怒骂。
“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个医生,结果你不治病,在这里散布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言论,还杀人!把司机的,司机的头骨都给削了!”
想到那恐怖的死法,房超双手一抖。
司机的遗体过于血腥,是那名年长女性先派人过去看过后,才决定彻底封锁驾驶室门不让人进入的,这也造成了现在对峙的局面。
“大家想想,把这么残忍的恶魔留在身边,你们就不怕吗?万一没被救出去反倒先给她偷偷害了,谁帮你们申冤?今天这事指不定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这一转,96号才看清女医生的长相。
人如其声,一张靓丽却有失情绪的冷静脸庞,柳眉红唇,戴一副无框眼镜。
视线扫过她胸前白大褂的两个小破洞,96号越发感到棘手。
那儿原本应是她的名牌,写明科室和姓名,职称,现在明显是被人扯掉了,医生也注意到这点,皱眉捋了捋,将那歪斜的小洞捋平。
如果再不开口辩解,很有可能她会被渐渐暴躁、失去耐心的人们围攻而死,毕竟有那男孩强有力的证词在,死的又偏偏是司机,大家会迁怒于她,把她当做替罪羔羊。
群体犯罪界限模糊,真要被乱拳打死,很难定罪。
96号正想出声打断房超的怒斥,好让大家从仇恨的情绪里清醒过来,却见女医生淡淡将车厢内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动听的音色在车厢内飘荡。
“再说一次,死亡播报已表明,猛烈的撞击、爆炸就会到来。缺氧窒息、失血过多尚还算死得干脆,不妨想一想,爆炸后,你们各有50%的概率进入五维空间或一维空间,成为宇宙中又一个坍缩的微尘粒子,那会是什么感受。”
脚下横卧一排排神情相似的陌生人,她却高高在上俯视睥睨,目光冰冷,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躺在太平间的尸体。
看到96号时,他莫名不太舒适,感受到了审判、质疑、凝视……等等非我同类的敌意,于是他同样回看过去,与女医生对视了近5秒,直到对方将目光移走。
怪不得房超说她是背后黑手,现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会相信那荒谬的广播了。
女医生兀自说道:“……亲人眼中,你灰飞烟灭,可只有你知道自己只是进入了坍缩态,只要有一个能观察到你,相信到你还存在于人世间,那么你就能再次复活。”
她注入了期望的语气,却话锋一转,打碎了幻想,“可是,车厢内所有人都死了,车厢外谁会知道你去了哪里呢?你再也不会被观察到,再也无法与人交流,再也不会活着——即使你,仍然活着。”
超出理解的一席话,其他人即使是听第二遍了,依旧紧拧眉头,更遑论首次听此论调的96号,他悄悄瞄身边人,却惊觉他们眼中并不是憎恨,而是迷茫!
“我能提个问题吗?”96号忍无可忍,对女医生的好感消失殆尽。
这不是传教吗?说得神乎其神,却暗含着对人心灵的控制!
其他人虽不懂却并未反驳,那壮男出言维护,连那严肃的女性都在细细思忖,也正说明女医生已经在动摇大家的三观。
究竟是什么会让大家忘记性命垂危,而选择相信一个神婆呢?
女医生淡漠道:“问。”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96号顺着她和广播那套理论反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今天如果撞击月球死了,也会活在另一个空间,那么,这个空间是哪里?我们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问得好。”女医生居然咧嘴笑了下,表示赞赏。
“这列7号线地铁,掉入了时空黑洞,接轨恒星轨道,已进入太阳统治主宰的领域,踏上赴死的星辰航线。列车之小,爆炸光芒之微弱无异于米粒之珠,地球无法看到它最后一舞,它载着这1428名渺小的人类,将悄无声息,寂灭于浩瀚宇宙的角落,你去了哪里,只有你自己知道,但——”
96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神逐渐夜也变得迷茫,好似被洗脑一般望着犹如神祇的女医生,迫切等她说出破解的法门。
“只要揪出这个世界的bug,虎钳镰蛾,bug就能被修复!”
“列车加速到超越光速穿越时空隧道,逃离日轨,那时候,我们的尸体就能回到地球!”
这时,寂静了许久的广播再次响彻7号线。
【倒计时,4000秒。死亡人数,29。bug攻击人数,7。经查询,世界运行过载,bug等级调整为,B级(高)。】
广播停了,人们刚怔怔地放下悬着的心,却又听见更加冰冷的声音,这次,是7条鲜活生命最后存活于世界的痕迹。
【黄一田,男,死亡时间,倒计时7165秒,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引起大块心肌梗死。】
【程成,男,死亡时间,倒计时6955秒,全身各器官组织缺氧窒息。】
【胡文博,男,死亡时间,倒计时5810秒,大脑机械性损伤感染细菌性脑膜炎突发猝死。】
……
【梁思宜,女,死亡时间,倒计时4001秒,全身骨骼断裂,大脑及内脏遭到重度碾压致血管破裂,失血过多而死。】
##R2-0-6《日轨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