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
染雪枯木重生新绿,冰水混杂霏霏细雨,荐湿水滩封存的霜月。
忽的,有重物一脚踩碎水滩,溅起成百上千滴月影。
继他往后,更有乌压压一大片人踏过这遭,春泥被踩得挤出了浑浊泥水,湿滑的泥地拦不住他们的步伐,月华润亮了他们双眼。
“狼群已经上去了,慕兄,现在便行动么?”
“不急。山路地势险峻,辎车难以运行,粮食补给困难。且他们占高地,不可莽撞攻打。”慕阳顺着兵队一路往山上爬。
“好,徽国周边的地势我们都很熟悉,慕兄不必担心。”
“嗯。彼时就按我族习惯,劫取敌方归降的士兵,让他们为我们开一条破徽的路径。”慕阳下达命令,“先休憩一会儿,待夜至三更,狼嚎一声,立刻行动。”
“是!”
慕阳靠树而坐,周边汕人靠在一团你挤我我挤你,不时还爆出震耳的笑声,以及独属于汕族的下流话。
他没他们这般兴奋好战,只能合眼静默听着胸腔中一下一下的心跳,以及黑狼趴在自己脚边的呼气声。
徽国国势他并不了解。
少年时流浪到这,只是知道羌国想要脱离徽国独立为国,徽国王室两脉相争。
要提他对徽国的印象,仅仅是它的国风。
徽国是受河中文化熏陶最久最深的一国。德、义、信、礼已经扎根在心,同时肆意生长,剥夺他们平常生活的喜怒哀乐,最后根部疯狂膨胀,到溃烂。
外表温和文雅,内心险恶,或许是最好的概说。
第一次来,他前脚刚踏进城门,后脚差点被人拐去做奴仆或是人肉汤。
而羌国反攻徽国那天,徽王亲手在河里下了毒,双方军队误服毒而死,河下平原许多无干百姓因此丧命。
但羌国还是最终还是自立为国。
另外令慕阳提防的一点:徽国虽轻视武将,但这么多年来,没有其他国家能攻破它的王城。
司王告诉他,是一位名为“纪岈”的将领镇守,他们一直未能突破。
如今司爻两国同时伐徽,不知这位将领会去往何处。
周身围起的汕人打着惊天巨呼,根本没有思及此。对他们而言,不顾及对手有多强,来了把他们挨个打扁了就对。
一声贯耳狼嚎远远传来,划破了夜的静默。
汕人迷迷糊糊还未睁开眼,下一刻直接窜起身,提着大刀大斧几跨步往上面冲!
狼群显然是先发起了攻势,凄厉的叫喊声混着滚滚浓烟,烽火瞬间燃着了半边天!
有火球投掷下城墙,墙外瞬间燃起滔天大火。
同时,有徽国士兵脚踩重弓,数道森森箭刃破空而出——
领头的汕人大骂一句,后边蜂拥而上的人立即往后拉开身距,
狼群嘶吼着爬上石墙,兽眼在夜里闪着鬼魅一般的荧光。好一些狼咬断了士卒的脖颈,浓厚的血腥味更是激发了狼的兽性,朝城里跃去!
城中家家都备好了火把和火盆,狼群四处乱窜,与守城的徽兵争个你死我活。
待火势慢慢减小,弓箭手完成第一泼攻势后,蓄势待发的汕人这才冲出,熟练地攀上城墙,两三下便到了顶,徽国人就等着他们爬上来,纷纷往后一退,第二泼箭矢对准了汕人头颅,白进红出,击穿他们坚硬的头盖骨!
但更多汕人爬了上去,丝毫不在意前头中箭而死的族人,挥舞着大刀直接削下一个人头!
还有一群汕人趁乱拎起几头狼的尸体,往墙外扔。
大片大片鲜血如粘稠的瀑布顺墙滑落。
慕阳隐藏在队伍后,目光不离上方。汕人如饥似渴,猎杀兔子一般宰杀敌方士卒,眼中尽是欢愉和野性,甚至兴奋到浑身颤抖。
他却扬唇一笑,叫人看不清眸中神色。
“安大人!安大人!!那群野人已经杀了我们五千多士卒了!!”
传讯的小兵赶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跪下身,垂头等候闲散坐于马车中的人下命令。
忽听一声轻笑,后轻飘飘传来一句:
“是缺人去送死么。”
小兵不敢言语,只觉得有道目光穿过车帘,落在了他头上。
“那些平日里叫得欢的狗呢?将他们抓去充兵就是了。”
他慌忙应下,冷汗涔涔,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很快,陆陆续续不少人臣被捉了出去,安瑾撩开了车帘,摇扇眯眼瞧着那群衣着华贵,失了平日风范,骂声连连的人。
此刻天边微微泛白,快日出了。
他收手,放下车帘,吩咐一句:
“往纪将军那边去。”
爻军已经退了兵。
纪岈一身血腥回了军营,抬眼就看见某只贱狐狸立在他的军营口拿扇子扇风,美艳的脸上全是嫌弃和恶心。
“纪将军,你这军营里的臭味只增不减啊。”见他来了,那狐狸摇扇子的幅度更大了。
“压不住你一身骚。”纪岈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呵呵。”安瑾也没自讨不快,将扇子阖上,悠悠道:“爻国带兵的人是谁?”
“不是那两家,另外一个。”
“那便好说了,直接把平原那块割下给他,让他帮我们反攻司国。”
“……你这几天没排粪吗?拉你脑子里了??”纪岈翻了个白眼,“爻王收下地,更变本加厉地攻过来怎么办?”
“果然耍刀的就是蠢。”安瑾冷笑一声,“这么跟你说吧。两家压着爻王,但率兵出击的并不是那两家,说明爻王这狗贼要趁此机会肯定会收回他的权力。当下我们对他示弱,他定会珍惜我们手下这片地,短时间内树立他的威望,出兵帮助我们。”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个方法敌还没有伤到就已经亏损八百了。”
“所以我说你先天缺脑吧。你知道司国带兵的谋士是谁吗?”
“谁?”
“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