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行香算了算时辰。
“从我离开这里,到此刻,不过一个时辰。”
虎小忠示意邬行香走远了几步,在僻静处续谈。
“可张阿婆的家人说,她已经死了几个时辰啊。”
邬行香凝思片刻后道:“可能是张阿婆的家人,从自己出门的时辰算起。
又或者是张阿婆出现了尸僵。
不过尸僵也可能半个时辰就出现了,我当时见到的张阿婆,兴许是活人没错。”
虎小忠只觉寒意渗透到骨头里。
“要不我们还是快走吧。”
邬行香摇头道:“或许真如我所猜,易镜玄告知了张阿婆的死期,她做了准备。
方才我见到的张阿婆,已是阳寿将尽。
她虽看起来行动自如头脑清晰,想来也是回光返照之故。”
虎小忠不知邬行香这话是真,还是为了安慰他所说。
“姐姐,张阿婆的家人此时悲痛,连邻里去了都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还是离开吧。”
邬行香颔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是素色的。
她又掏出了铜钱。
“我等张阿婆的家人出来。
纸轿纸轿夫是定做的,工艺甚是繁杂。
大抵会先付定金、后付余钱。”
说话间,张阿婆的家人走了出来,付了余钱给纸扎铺的人。
邬行香见状,移步前去,将铜钱递给张阿婆的家人。
“惊闻张阿婆离世,奉上薄奠。
望能稍缓府上治丧之忧,逝者已逝,生者保重。”
张阿婆的家人疑惑地看向邬行香,“姑娘,你认识我姑姑吗?”
邬行香并未多言,“萍水相逢,不知道我可否祭拜?”
张阿婆的家人长叹一声,收下了奠金。
“多谢姑娘,可灵堂还未布置好。”
邬行香道了一声“无妨,我在此就好。”
她踏进院子,行了祭拜之礼,便悄然离去。
邬行香与虎小忠走出巷子时,见不少人往张阿婆家方向去。
虎小忠惊惧已消,转而感喟。
“姐姐,你说人死了,会知道有多少人悼念自己吗?
奠礼隆重与否,重要吗?”
邬行香只觉此言凝重如山,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
她沉思良久后才开口:“生死之事,鬼神莫测。
若是你信因果轮回,生者为亡者超度,能让亡灵受益。
或是你认为人死之后,魂魄会去往阴间。
那生者悼念,亦是与亡灵沟通。
亡灵于阴间,可感知这份追思,会因此获得安宁甚至超脱。
可如果你觉得一旦身死,魂归太虚,消散天地。
那亡者不再有生前意识,亦无法知晓身后之事。
至于奠礼,力所能及地举行仪式,以表哀悼之意,也能邀请乡邻一同祭拜。
缘乎人情与伦常,生者对逝者之难舍。
民间还有种说法,奠礼隆重与否,关乎亡者在阴间境遇。”
虎小忠侧耳听完后道:“没想到这么复杂。
张阿婆竟早早将寿衣纸扎悉心备下,大抵是念及自家亲人,不必仓促筹备吧。
真是用心良苦。”
邬行香颔首道:“听说有村寨,上了岁数的老人,会在闰月属鼠日,先把棺木给备好。
因鼠日克鼠,鼠不咬棺。
待棺木制成后,所有亲属各携鸡一只,米与纸钱,以祭棺木。
还需沾鸡血贴棺木,鸡熟后,连同酒肉再次祭祀。
最后,以草席将棺木包裹妥当,抬至干燥之地存放。
这叫制棺祭。
我想,棺椁乃亡者于冥世之住所。
若能自行提前制好,也能让魂魄在另一世界,得享安适,免受魂灵漂泊流离之苦。
虽然我与张阿婆只有一面之缘,但听她说起自己往事,颇为豁达。
生死循环,道法自然。
或许张阿婆提前备下寿衣,也是坦然直面生死流转。
若往好处去想,寿衣纸扎,不仅是丧葬之物。
选好自己喜欢的寿衣,还有纸轿纸轿夫,去往阴司地府,也是保自身于来世可获幸福安康。
虎小忠心头沉重略减,“我希望张阿婆往生之途无忧。”
两人步入坊市,熙熙攘攘,遂止其谈。
到了伞铺后,两人专心挑伞。
邬行香观其材质,又看其做工,最后考量其大小。
“我们选三把中等大小之伞,这样既遮风挡雨,又不显笨重。
再选两把稍大之伞,若逢暴雨,或需在雨中久行,能更好地遮蔽全身。”
虎小忠随手拿起一把伞,伞柄雕有栩栩如生之小兽,他爱不释手道:
“这把雕有小兽,甚是可爱,我喜欢。”
而后他又拿起另一把,伞面绘有鲜艳彩绘图案。
虎小忠转头问邬行香:“姐姐,这把好看,你喜欢吗?”
邬行香望去,提醒道:“小忠,你看的,似乎是孩童的小伞。
恐怕不适合我们出游之用。”
伞铺老板闻声而来,笑道:“客官好眼力!
这雕有小兽的伞,乃是依照瑞兽模样精心雕琢而成,能护出行平安。
而这彩绘小伞,是由城内画师亲手绘制。
若是姑娘嫌小,小店还有差不多工艺的大伞。”
说罢,伞铺老板引邬行香与虎小忠至铺内另一边。
此处摆放着数把大伞,伞骨粗壮且伞面宽大。
伞铺老板撑开其中一把,轻摇伞柄后道:
“我们店铺的伞,皆选上好竹材,坚韧耐用。
这把既雕有瑞兽,又有彩绘,只是价格稍贵了两纹。
二位客官觉得如何?”
虎小忠细看眼前的伞,装饰丰富,多有精美彩绘雕刻。
“我觉得很好,虽贵了两纹,但很值得!”
邬行香倒是觉得伞能挡雨就行,“不如我们再看看?”
伞铺老板见二人似有斟酌之意,便拱手笑道:
“二位客官慢慢商议,若有吩咐,唤我便是。”
言罢,他移步去接待刚进伞铺的客人。
虎小忠在众多伞中挑拣起来,“姐姐,我以前也觉得伞嘛,能挡雨就好。
但是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太对了。
咱们得好好挑选一下,要选几把最吉利的伞。
我刚刚听老板说这些伞上雕了瑞兽,是不是能辟邪?
我跟你说,我之前还看过一些话本,说是女鬼躲在伞下面,书生就带着她到处逛。
这是真的吗?”
邬行香答道:“你看的志怪话本,多是民间传说或历史故事,还有一些文人想象与亲身见闻。
不过这个说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你看这伞面,多为油纸,质地阴柔。
伞骨通常为竹、木。
可辟邪,亦可吸纳和承载阴气。
如此,伞亦能成容阴气之灵器,自然可以成为女鬼的藏身之所。
你再看这伞的形状。
撑开之后,宛如倒扣穹顶,恰似阴界空间,女鬼于其中,免受阳气之冲撞。”
虎小忠闻言,立即将手中的伞放了回去。
“姐姐,你这样一说,我以后都不敢打伞了。”
邬行香见虎小忠如此认真,不禁笑道:
“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解释话本中女鬼为何藏身伞下罢了。
伞是为人遮阳避雨的,初旨是护佑生灵。
撑开如穹顶,也是为世人营造遮蔽护身之所。
既是助人抵御风雨之物,那于人运势,便是有益无害。
我们今日不过意外撑了紫竹的伞,加上我当时有些心急,你不必太过当真。”
邬行香一番话落下,虎小忠忐忑之心情已然平复。
“那便好,但我还是得选一把最吉利的伞,方能安心。”
邬行香见虎小忠坚持,便选了其中几把。
“就这四把吧,绘有四象神兽,我们可借其威力,镇御四方。
诸般鬼魅,无法近身。
我们一人一把,多出的以备不时之需。
再拿三把中等大小的普通伞。
如何?”
虎小忠被邬行香说动,几乎想拍掌叫好。
“那就这样,明日登雍山,我就带上它。”
伞铺老板闻言前来。
“姑娘所言甚妙,像是玄门之人一般。
这些伞再适合你们不过了。
我刚刚听到你们明天要去雍山?
那你可以从前山拾级而上,待登至山顶,再沿后山徐徐而下。
如此,途中会经过血池村,里头有一畤,年岁久远。
据说是七百年前,那时候皇帝祭天之所。
咱们雍县来过不少玄门中人,除了去天官庙,就是去血池村。”
邬行香闻此事,顿生兴致,又详问其地之所在。
问清之后,两人带着伞离去。
归途中,虎小忠问起:“姐姐,畤是什么?”
邬行香解惑道:“畤是古时祭祀的建筑名。
然其形制与名由,时至今日仍多有争议。
不过其为祭天专属之所这一说法最为常见。
反正我们明天也要去雍山,去都去了,就到血池村走一遭。”
虎小忠闻此言,心事重重道:“那我们要瞒着殿下吗?这不算欺瞒之罪吗?”
邬行香心想,的确不能被李嗣瞻知道。
“这怎么算欺瞒?
我们说好了,明天去雍山,殿下也同意了。
直言相告,殿下必烦心。
我们只是顺着殿下的心意,故而委婉。”
虎小忠觉得邬行香说得也有理,“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回到客栈,两人将伞放回马车,再去找李嗣瞻。
暮霭已沉天色晚。
邬行香与虎小忠站在李嗣瞻的客房外,见里面竟未燃烛火,漆黑一片。
难道李嗣瞻不在房内?
制棺祭的习俗,源《中华神秘文化辞典》。
畤的说法,源《秦汉国家祭祀史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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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制棺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