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蘅伤好已是多半月后的事,两人赶回衔云山,一起拜见了江滢的掌门师父。
讲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后,掌门让江滢先去休息,留下乌蘅说是有些话要同她说。
走之前,江滢小声对乌蘅说:“你不要将我师父说的都放在心上,他有时说话是有些不靠谱的,我先去房间等你。”
江滢走远后,掌门才缓缓开口道:“我这小徒弟是是我众多弟子中最具天赋的一人,我未说你们不相称,只是姑娘你身染尘世污秽,我怕波及于她,哪怕她不是我弟子,我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你若能斩去污秽,那便是再好不过,我只是稍作提醒,但想必你心中是有考量的。”
乌蘅有些不解,便问道:“您可告知我这污秽是指何物?”
“那贺家之子,已是蓄锐十几载,只为将当年仇怨一尽了结,你嫁与不嫁他,都难改他这仇恨之心,若是能以何种途径将仇怨化解,你与我这徒儿前路便是辽阔无阻了。”
未曾说过的事情却全都知道,乌蘅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玄衣白发的道人,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掌门笑了笑道:“难不成姑娘会觉得我该是阻拦你们二人的之间最大的障碍,这世间我所看所经之事已不可全全记清,但若是两人心意相通,我还横加阻拦,倒像个老顽固了。”
乌蘅这时才回过神,摇了摇头说:“多谢您指点,我定会寻法子破除污秽!”
“那我便不留你们了,待你回去同她说,这世间所有该经之事如何发展,全凭她意。”
乌蘅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掌门站了许久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这两个最为得意的徒儿,想来都是留不住的,罢了,便都由他们去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自下山后乌蘅整日心事重重,不似往日那般爱同江滢说笑了,那日江滢突然问起:“乌蘅,那天我师父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也不要太放在心里,他说话向来是不着边际,有些时候还会说些晦涩难懂的话,也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想法。”
乌蘅摇了摇头说:“没有,你师父他说的很清楚,只是我自己还未想通。”
“上山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不。”
乌蘅点了点头。
“那你到底在对我隐瞒些什么,你若是再这样不坦诚我不如当初让你自己下山。”说完还作势要走出房间。
乌蘅拉住她的手,想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师父说你我前路仍有污秽,若能除之便能宽阔无阻了。”隐去了一些细节,却也是实话。
“就因为这话,你就整日魂不守舍的,你都有勇气一路跟着我上山,却又因为这小小污秽害怕了?”
“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波及于你,你师父说那污秽全是由我而起。”
“你到底是真呆还是假聪明,我都跟着你下了山,如今你把我骗到你身边,我也由着你这样骗,就不曾会担心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我说过的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尽可能与你一起面对,我不信这世间有天大的困难,是你我合力克服不了的。”
乌蘅点了点头,神色却未曾放松下来:“嗯,我不去想了。”
那日大雨倾盆,江滢醒来时却未见到乌蘅踪迹,不安之感骤然而生,心中也觉那日乌蘅定是隐瞒了些,江滢未多想便寻了出去。“乌蘅,你最好不要出什么事,不然我以后再也不会原谅你。”她心中暗想着。
这附近都已经寻遍也未见乌蘅身影,回去时却见她正完好站在那儿,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乌蘅见到她自是高兴迎了过来,江滢却躲开了:“我去换干净衣服,你最好想出合适的理由。”
直到江滢换完衣服出来,乌蘅仍站在那儿等着,满脸愧意望着她说:“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我没有要瞒你,也不是怕你会走,可是在你还没喜欢上真正的我之前,我不敢带你面对太多事情。”
“你!约莫是真呆瓜,你是真不懂我带你去见师父到底是为什么,我自小由师父抚养长大,他便如我父亲一般,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因为你这一副皮囊跟了你这么久。”
“真,真的?我……”
“是真的,你不用怀疑什么,我是最不会说谎的,有什么就说什么,该怎样就怎么做,倒是你嘴里说着喜欢我,又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说,我说,我全说。”
乌蘅向江滢说起那时山上掌门告诉她的话,讲完这些又说道:“不过仇怨已经解开了,我们没有什么阻碍了,以后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保证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真的!”
“我怎么信你,还有你刚刚出去,就是去化解仇怨的?这么快?”
“我得到了消息,那个贺羽已到了我们这个镇上,便约了他见一面,见面他便要同我动手,却被一个女子拦住了,他们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女子走过来给了我颗药丸,说是吃下,以前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了,我就吃下了。”
“喂!你是真呆子吗!给你你就吃了?”
乌蘅嘿嘿傻笑道:“那女子将药给我时说,这个药叫离心,吃下若是未寻到解法,便会日日衰老,不出半月便会化为白骨,不过她将解法告诉了我。”
“这是药也是蛊,不过是借一颗真心去寻另一颗真心罢了。若是好运,便愿你日后与那人长久,若未寻到,化作白骨也省了许多烦恼。”乌蘅忆起那时女子在她耳边说的话,若是没记错,她听到贺羽唤她阿岚,也未曾想过贺羽这样一个满心仇恨的人,竟也顺从了一个女子的意愿。
江滢为乌蘅把了脉,确实未发现异样,有些埋怨开口道:“所以倒不如说那时你们定下了我是否真心的赌约。早知就不说了,我合理怀疑你有诱骗我说出真心话的嫌疑,让你化作白骨算了。”
乌蘅顺势抱住江滢,语气带了几分娇嗔:“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江滢推开她,神情极其认真地说:“罢了,你若是日后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让我知道了,我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知道了吗?”
乌蘅连忙应道:“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保证所有所有事情都会和你讲!”
不知何时天已经放晴,贺羽与阿岚回了住处,贺羽先开口道:“你何时才肯将下在我身上的蛊解开,还有你为何要救她,她们乌家人当年害死我父母,如今你却要阻拦我,究竟是何意思?”
“阿羽,你这被仇恨填满的脑子,我同你说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的,我不知你手中已沾染了多少鲜血,但如今我只愿你勿要再造杀孽了,我种下的蛊只要你能静心静气便会自然消散,小时候的事情你不记得了,我却都记得,你本不是这样心性,绝不能让那狠毒的功法侵食了你的本心,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你好。”
“说是为我好,却在那关键时刻催动蛊虫控制我行动,我竟不知你这样是哪般对我好了。”
“你练了那邪门的功法蚀骨嗜血,若继续催动它杀人日后便会如傀儡般被它控制。”
“若是大仇得报,成了傀儡也无妨,这世间本就没有我所牵挂之人了。”
阿岚有些失落,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便要离开。
贺羽拦住她的去路说:“你们的蛊向来不是只有一种解法,告诉我,另一种解法。”
“我不知道,你不要挡路,我要去休息了。”阿岚欲要逃开。
贺羽没再去拦她,而是站在那儿带着几分怒意开口道:“不要逼我,阿岚,我还是会杀了你的。”
阿岚回过头望向他,泪水已从眼眶中夺出:“那你就杀了我!现在!动手啊!只要你杀了施蛊者,就不会有人再控制你,你去做那邪门功夫的傀儡啊!来!杀了我!”
贺羽脑海中却闪出了些画面,女孩拉着男孩的手在花丛中追蝴蝶,跑啊跑,跑啊跑,强光突然照入,画面一转,男孩摔倒在地,摔破了腿,女孩扶起他,还给他包扎了伤口,后来两人一起坐在溪边,唱着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歌谣……
举起手中长剑,贺羽摇了摇头,试图从中逃脱,却并未奏效,直到阿岚一点点走近急声唤着他:“阿羽!阿羽,怎么了,是不是那功法已经开始反噬!”贺羽看着眼前的阿岚,身影依稀与画面中的女孩重叠,他一把推开她,又重新举起长剑,只是手仍是不自觉上抬了些,剑刃擦过阿岚的肩膀,带出一抹血痕。
阿岚看向贺羽,才发现他目光依然空洞无神,便催动了蛊虫,让他先睡下。
时间若没算错的话,有一高人在近日会途经此镇,若是能遇上,或许可以帮贺羽化去这个功法。
高人,自然是遇到了,是位须发已然花白的老者,而作为交换,阿岚将他们苗疆人视为珍宝的生死蛊交给了那位高人。
“老夫知道如何化解这个功法,只可惜,这孩子体中存有蛊虫,似乎时候有些长了,已与这功法同生共存,若有解蛊之法,先除去蛊虫,再化去功法,便可转醒,虽不说能恢复如初,但也可寻回他几分心性。”高人捋着他那花白的胡须。
若是那时贺羽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休养,蛊本是可以自己化解的,只是如今约莫是食了功法的邪气,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如今只剩下一个解蛊之法——杀掉施蛊者。
阿岚突然有些释然的笑了:“先生您尽管去治他,这蛊虫我有化解之法,只是烦您等到他清醒,告诉他我四处云游去了。”
高人点了点头,待阿岚出门便开始催动内力为贺羽诊脉寻化功之法。
阿岚牵了匹马,一路骑到林深处,寻了个尚且安静的地方,靠着树坐了下来。制蛊之人,当然是知道怎样杀一个人可以一击毙命,这一针刺入,身上的知觉便一点点消失掉,合上眼身体轻飘飘的,脑海中闪过一些儿时的回忆,只是,再也回不去,过去,还是故乡。
贺羽在客房内已经清醒,却仍是呆坐在那儿,老者告诉他阿岚离开这里了,他是不信的,因为他若是有什么事,阿岚向来是伴在左右的,绝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就走了,而不知为什么,似乎自己少了一些记忆,十二岁之前是与阿岚一起长大的,而后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是隐约记着,两人好像吵了架,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和好的,阿岚她从来不会生很久的气。
在客栈等了三日还未等到,贺羽想着,这一次阿岚真的很生气吧,是不是自己要主动些去寻她,不能一直让她来哄自己。
这日,贺羽走在街上遇到了位身形高挑的女子,却不知那人为何一脸警惕望着他。
乌蘅与江滢在街上正碰到了独自外出的贺羽,可他看起来却与之前不太相同,眸子中澄澈如水,似乎从未染尘,更像个尚未经世的孩童。
前些日子乌蘅突然呕出一口淤血,血中还有那时阿岚种下的蛊虫,不过已经没了生气,可江滢仍是觉得有些不妥,便上镇子来寻些安补的药,谁知乌蘅也跟了来,还碰到了贺羽。
江滢欲要拉住乌蘅离开,乌蘅却走了过去:“贺羽,阿岚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还是你把她怎么了?”
贺羽有些惊愕:“你们认识我,还有阿岚,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好像是生我的气了,我等不到她,也找不到她。”
乌蘅有些吃惊,贺羽与那时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完全失去了关于仇恨的任何记忆,突然忆起那时阿岚说的另一句话:“若是有天你见到贺羽变得与这时大不相同了,便帮我将这个交给他。”说着将手中东西交给她,是个蝴蝶银饰,看起来颇为精致。
乌蘅从怀中掏出蝴蝶银饰交给贺羽:“我也不知她去了哪儿,但她之前拜托我将这个交给你。”
贺羽看着蝴蝶银饰,退了几步:“连这个都要还给我,阿岚真的生我的气了,我该怎么办。”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
江滢拉过乌蘅说:“这事儿咱们也掺合不得,先去买药,让他自己哭一会儿,那么个大男人,等他自己哭明白了就好了。”
乌蘅点了点头便和江滢一起去了药铺。
贺羽泪水也未止住,模糊看着手中的蝴蝶银饰,脑海中有些记忆也逐渐飘回。
十二岁后贺羽得知父母在外被害身亡,那一时确实仇恨满心,正得族中长辈给了一本秘籍,说是可以强化自身,增强功力,报仇之时指日可待,他未曾想过那本秘籍所授狠毒邪门,不知何时记忆也不太真切了,初时本产生过放弃报仇的念头,可为时已晚,只要一放弃,功法便会反噬,因此曾错杀过许多无辜性命。
一别四年,贺羽在记忆完全丢失后,再次遇到了阿岚,阿岚一见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悄悄种下了静心蛊,想让他能早日平静下来克服这本秘籍所带来的一切副作用。
而后两年,阿岚也常伴在他左右,每逢他丧失理智要取人性命时,便会拦住他,这样一来一往似乎功法反噬确实没有那么严重了。
再后来,遇到真正仇人的后人,却又再次被阿岚拦住,他们吵了起来,功法再次反噬,当理智全部回归,便是现在了。
那么阿岚究竟去了何处,他已经无需再去找了。
江滢与乌蘅回来时,贺羽仍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乌蘅想要去唤他一声,却被江滢拉住了。
贺羽抬起了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若是施蛊者已死,受蛊者都会有所反应,我总觉得这是她一路部下的棋局,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悔恨中记她一辈子,她算好了一切,包括我丢失的那段记忆会何在时何地找回,我猜她在将蛊种在我身上时,就想好了她自己的后路,她定是为了惩罚我,不愿与我执手余生的,我那仇恨填满的前半生不曾有她,我这悔恨度日的后半生也不会再有她。”
说完便离开了,背影中满是失落与绝望。
乌蘅叹了口气,江滢却拍了她一下说:“知道吗?虽然不太厚道,但这贺羽我却不觉得同情,种因得果,这果是苦是甜,也只能自己食。还有,若是你以后像他那样,我才不会救你。”
乌蘅有些委屈:“我哪有,哪会变成那样,我叹气不是同情他啊,我是终于不用再担心他来报仇了。”
“嗯,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这些药晚上熬给你,记得都喝掉。”江滢轻咳了声,将药在乌蘅眼前晃了晃
“还要喝吗?药真的好苦!不喝了好不好嘛。”乌蘅央求着,企图逃掉这一碗苦药
江滢冷哼“怕苦你那时还乱吃东西!是药三分毒你知不知道啊!”
乌蘅有些委屈小声应道:“我知道啦。”
“我昨日上街时买了包蜜饯,到时合着药一起吃,便不会那么苦,别苦着一张脸了,回家了。”江滢拉起乌蘅的手便开始走了起来
乌蘅闻言便听话地顺着江滢这样手牵着手走了回去,嘴角还不时露出几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