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鸟语花香,清泉叮当,色彩交织恰到好处,此番景色美不胜收,可山谷间却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那人是绝对回不来了,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次次化险为夷,邑城一役本就是奇迹,不是吗?”
“知是如此,若是当初他不下山该多好,至少我知道他在那里一切安好,不像这般生死难定。”
“这世间痴情人怎么偏偏都这样固执,最是不让人省心,罢了,作何打算都是你们的事情,我也无权干涉。”
“师姐,如今我有了别的打算,我想要上衔云山....”
“说什么胡话!衔云山之上天寒地冻的,皆是群修道练剑的呆子!”
“可那十年的痕迹却只能在衔云山上……”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正是静谧的山谷之间,“观意,你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一辈子那样长,为何非要执着于一个死人。”
没再回应,只是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哭了起来。
“观意,是师姐手重了吗?对不起,我一时激动。”
“虽然一辈子那样长,可是师姐,这世间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可以让自己任性固执的人呢?”
“可是……”
“师姐,谢谢你,我决心已定,任谁也不可撼动了,日后这谷中事宜只能由你再多操一份心了,对不起,师姐。”
任风雪再大,她却日日守在山头,渐渐变作一尊雪人。
风又吹过,竟随着那风雪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风雪彻底停歇后,在这满是白色的尽头,似乎走来一个人,那身影却是格外眼熟。
她想要去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尽力去叫了,可哪里有什么声音,鸟儿从树上飞走,雪恰好落在他的身上,她以为这是机会,可没停半刻,他便拂袖将雪掸落,渐行渐远,从这一方尽头消失在那一方尽头。
“观意!”似乎是有人在叫她,声音有些熟悉,想要睁开眼睛去看,却没有什么力气,只能继续听着。
“她究竟是怎么了?”他似乎是在问别人。
“秦大夫身体本就因这些年奔波不大好了,自你走后,更是整日整夜看顾病人,我们都劝她休息,但是她总是不肯听,最后终于病倒,烧了几天也不见退,似乎做了梦,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虽不清醒,却是在哭的……”
“我知道了,谢谢,现在由我来照看她,你先去休息吧。”
之后听到关门的声音,眼睛却也有了力气睁开,正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醒了?”
讲不出话,只得点了点头。
李承念站起来去倒了杯水,又坐回床边喂她喝下,“我不过出去半月,怎么将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秦书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肯说,李承念虽是担心却不敢再追问下去了,叹了口气说:“观意,我们约定好了的,我一刻未曾忘,绝不让自己身处险境,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如果很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熬碗粥。”李承念见秦书没有说话,开口说道。
仍是没得到任何回应,那人只是攥着他的手,生怕他会突然化作一缕烟飘走,他只好由着她这样攥着,直到听到入睡均匀的呼吸,才悄悄将手抽离,轻轻打开门准备去给她熬粥。
一出门恰好碰上采药回来的林霁,两人对视良久林霁才开口:“秦姐姐怎么样了,我刚去采了些去烧清热的药。”
“烧已经退了,人也清醒了,不过约是太累了,刚睡下了,我去给她熬碗粥。”李承念回答道。
“那就好,道长你去给秦姐姐熬粥吧,我去把这些药晾上。”林霁说完就要离开。
“阿愉。”李承念叫住她,想到那日与林霂的对话便开口道,“无论身处身处何处,这世间总会有人在记挂你,总会有人跨越重重阻碍与你相见,在这之前,不必太过忧心难过。”说完便去了厨房给秦书熬粥,林霁呆在原地,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那些话,索性也没有继续想下去,摇了摇头,把采来的药晾在架子上。
李承念将粥熬好端来时,秦书已经清醒,坐在床上发呆,他把粥端到她面前,秦书摇了摇头,李承念以为秦书是担心粥味道不好,便开口道:“上山修习这十年啊,虽不敢说剑术得以精进,但我敢说这粥绝没有第二个人比我熬得好。”
秦书闻言扑哧笑出声:“那这十年你是去上山当了伙夫了不成,我们堂堂掌门大弟子。”
“啧,终于是有了精神,竟知道与我打趣了,那这粥,要不要喝,真的还不错。”李承念端着粥坐在床边。
秦书接过粥碗,喝了两口,放在床边的桌上,说道:“恒之,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李承念点了点头说:“嗯,你说,我在听。”
“累倒不是有意为之,只是作为医者的本能,那时你在,时刻督促我休息,所以未曾过多劳累,但久久未能清醒,却是因为我做了场梦。”
“梦?”
“嗯,其实也知道那是梦,是假的,却也像真的,我梦见我与师姐在争吵。”
“你这样温顺的性子,怎会与人吵起来?”
“因为我梦见你死了,我固执着想要去寻找你痕迹,我在梦外都未曾这样倔过,师姐万般不情愿,可还是由着我上了山,我在山上日日守着,心灰意冷快要随风雪散去的时候,我见到了你,我化作雪落在你的衣袍上,停留不足半刻便被你掸去了,你越走越远,我想要叫住你,你却听不到,直到消失在另一方的尽头,这时听到你叫了我的名字,这才将我从梦境拉出。”
李承念揽过秦书的肩头,让她靠在他的怀里,“你总说我呆,我才知道你也是这般,观意,无论你化作什么模样,我总是能认出的,我们没有一起走过乱世,我不会死,我会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秦书正要开口,李承念却作生气的模样又说了起来“如今我回来了,该是好好注意的你的休息了,你休想再整日整夜去照看病患,若是再累坏身体,我就要罚你。”
“如何罚我?”
“罚你……”李承念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我还未想出来,等那时,不,没有那时,不准再把自己累倒了。”
“好好好,我绝对不会再把自己累倒了,再累倒了就罚我吃一辈子你的粥。”
“……”罢了罢了,李承念知道自小他就说不过她。
经过几日调养,秦书的身子大有好转,却也消瘦了不少,李承念日日护在左右恐她再将自己累倒。
此时朝廷收复大部分失地,暂且安定,林霂不知何时加入了朝廷的军队,听说是升了官,这时才觉有脸面来与林霁也相认,两人自是一见面便是十分欣喜,相认之后,林霂便带林霁一同随着军队走了,李承念和秦书二人便留在镇子上继续为这里的百姓看病。
几日后,李承念收到了掌门召回门派的书信,临行前,李承念再三叮嘱,让秦书好好照顾自己,快马加鞭赶回门派。
山门前,掌门负手而立等着李承念,似乎是已经料到他几时到,见他过来便缓缓开口道;“恒之,此行下山三载,可有所获?”
李承念想了半刻便开口道:“弟子愚钝,难断尘世缘,难忘故人心,却也是最大收获。”
掌门点了点头:“如此,无他,山上结的雪莲我炼作了丹药,你回去时带着,或有所用,切记,勿忘本心。”
“弟子谨遵掌门教诲!”李承念向掌门行了礼
掌门并未留他,李承念也未作停留,连夜赶回镇上。秋雨初降,添了几丝寒意。可镇上的景象却令李承念寸步难行,雨水混杂着腥红,尸横遍野,叛军不知何时又攻了回来。
雨越下越大,李承念迈不动步子,只是靠着被雨水模糊的视线找寻着,有几个倒在血泊的村民,剩下的似乎都是身着叛军服饰的人,正欲上前检查那几个村民的伤势时,却被人叫住。
“道长!”
这声音似乎是有些耳熟,却又不是十分熟悉,李承念转过身,那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模样,但是身形峻挺,像是久经训练,李承念还未回忆起这个人是谁,那人却一点走近了。
这时,李承念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周将军?为何你……”
周晏清走上前将蓑衣斗笠递给李承念,“此事说来话长,我是受秦姑娘所托而来的,一是不忍遇害的村民曝尸野外受豺狼侵食,二是她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你是否回到镇子上了。秦姑娘现在很安全,你也不必担忧,正好遇上且先帮我安葬村民,等回去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李承念点了点头,两人将遇害村民的尸体妥善安葬便动身赶往安全地,雨势渐小,周晏清说起坠入崖底之后发生的事。
“我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悬崖的,未曾想崖底潭水深不见底,但那样的高度,也确实令人不好受,却是正好遇上高人相救,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周晏清摇了摇头,回想起坠崖之后的日子,确实是绝处逢生,与天争命,她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谁知竟昏睡了半载,清醒时手脚皆失去了知觉,又花了一载有余才可行动自如,身手自是难以恢复如初了。恢复到如今这样用了近三载的时间,却也比我想象中要好。”
“周将军……”李承念想要开口安慰,可一如既往的想不到安慰的话。
“我已不是将军了,说来,在世人眼中我早就死在了邑城崖边那一役了。”周晏清叹了口气,看向已经放晴的天边“如今我终于也是个寻常百姓了,只是过去也终究只能任他过去了。”
“你去找过宋姑娘了吗?”李承念问出心中疑惑。
“去了,找到了,她很好。”周晏清语气过于平静,像是失落过了头,再也没了其它念想的那样平静。
李承念见她如此语气问道:“她一定是盼着与你相见的,可为何你又在此?”
“为报答救下我的高人,我一路跟着她四处行医救人,见了这世间各样的悲欢离合,我总想着,若是再见着远安,我定会不可控制的冲上去抱住她,可世俗如此,那时候,我与她冲破世俗走到一起,我本就是粗俗之人,无所畏惧,可她生于深闺,定是吃了不少苦的,我如何忍心再让她与我一起吃苦。”周晏清情绪有些失落,攥了攥手中的缰绳。
“为何不去问问她的心意,我将剑归还与她时,见到了她那固执的性子,怕是不容易放下的。虽然我不及你了解她,但于你来说我作为旁观者却是可以看清,你们之间总该是见一见,无论如何不要留下遗憾。世间两情相悦的人本就不多,若是换做他人,你能保证那人能给她你对她那样的深情吗?”李承念想起那日还剑的场景,说出这些。
周晏清摇了摇头,却没再说话,似是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竟调转了马头说道:“道长,我似乎是想清了,这些日子我却从未站在远安的位置去想她的心情,她的性子我是清楚的,秦姑娘便在前面的镇子上,我……”
李承念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去吧,她定是在等你的,若是有什么事,便飞书相报,我定会竭力以助。”周晏清救过他的命,如今又救了秦书,如此重的恩情怕是很难还清了。
李承念一路赶至周晏清所说的镇上,却发现秦书已经在村口守着了,他下马奔过去抱住她,没说什么,抱了许久才分开。秦书眼中早已泛起泪光,又顺着脸颊流下,李承念拂袖轻轻帮她拭去,温柔开口道:“观意,我回来了,回来这么迟,但这一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你不要怕。”
秦书止住了泪水,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才意识到李承念可能淋了雨,便拽着他向屋子走去,摘下蓑衣,衣服果然已经都被雨水淋湿,催着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才说起了镇上发生的事:“那时候我正在给镇上的李婶看病,给她开了几副药才发现有些药材已经快用完了,准备出门采药,可不知哪里杀出一队叛军,我叫了镇上的村民一起逃,可那群人像是杀红了眼,又是骑着马,我们根本逃不掉。”
李承念安抚道:“观意,我知道你身为医者是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看到被砍伤没能逃掉的村民,却什么也做不了,可是这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有负担,况且我与周将军已经将他们妥善安葬,便愿他们来生投在太平世。”
静默良久,秦书才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开口道:“那叛军明明已经败了,为何又杀了回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恒之,过几日我想回药谷看看,虽然那里山势险峻,但若是一举强攻怕也很难守住。”
“嗯,好,过些日子我们便回去,是我们,一起。”